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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衍刚走进书铺坐定,门口就探进了一个脑袋来。
是个生着一张圆脸的少年,注意到周衍的目光,将手在嘴巴前拢成喇叭状,“周衍,周衍。”
圆脸少年名叫沈听,家住临曲巷旁的桐花巷,似乎与苏师叔认识,总来这一片晃荡,因为性子伶俐,嘴也很甜,倒也不招人厌。
周衍原以为他是来书铺蹭书看,后来才发现差的远了,这家伙大字不识几个,屁股上像是有把火似的坐不住。
纯粹是因为闲的。
等苏方醒走了,沈听的纠缠对象就顺利变成了书铺的新任代理掌柜。
“小周啊,西街那边开了家卤煮店,味道那叫一个正宗,我请你吃怎么样?下回你再请我。”
“周兄,昨天我在街上看到一个吞剑的,那么长的一把剑,咕噜一下就全吞了,吓了我一跳。”
“周先生,你看的这是什么书?可否给为兄讲一讲?哦,史书啊,那算了,没劲,难怪店里没生意。”
废话颇多,简直就像是话篓子托的生。
用坊间婆姨的话来讲,就是耗子磨牙,没话找话。
周衍揉了揉眉心,“有话快说!”
沈听嘿嘿一笑,不慌不忙地迈进书铺,才小声说道:“周大哥,帮我个忙呗。”
周衍没好气道:“不帮。”
上回帮他的忙,是为了给一个街上遇到的漂亮姑娘递信,结果二人被当成了想入室偷窃的小毛贼,被那户人家的魁梧家丁追着跑了三四条街。
幸亏周衍提着沈听的肩头,暗中用上了巧劲,才跑了出去。
再上回,沈听说不知从哪儿发现了一张藏宝图,两人去吭哧吭哧挖了半天,最后挖出了一堆骨头,正合计着是不是什么古人遗骸,就被苦主,几只龇牙咧嘴的野狗找上了。
若不是周衍悄悄放出一丝凛冽剑意,恐怕两人屁股都得挂彩。
就这样,沈听还觉得那几只野狗是被自己的王霸之气所折服,这才夹着尾巴跑了。
可怜自己一个读书人,如今好歹也是堂堂二境的练气士了,拳架走桩用来逃跑,剑气用来吓狗。
尽做这些事,丢不丢人啊。
沈听好说歹说,没能劝动周衍,于是深吸一口气说道:“周兄啊,你再不答应我可要使出杀手锏了啊。”
周衍翻了个白眼。
沈听一咬牙,佯装跪下,实则拉住周衍衣襟,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往上面蹭,“我好心的小兄弟啊,你就帮帮我吧,我上有从未见过面的老母,中有不知在哪儿的美貌妻子,下有还没投胎的孩子……”
周衍面目抽搐的看着已经湿了一片的衣襟,扶额说道:“你先起来,好好说话。”
沈听依旧鼻涕口水一大把。
周衍心想最多再被人撵出两条街,哭笑不得地说道:“答应你总成了吧。”
沈听这才爬了起来,用力抹了把自己的圆脸,伸出了大拇指,“周兄果然是一表人才,义薄云天.......”
周衍震惊于他这变脸比翻书还快的本事,心中暗暗称奇,嘴上说道:“你先别忙着拍马屁,到底是什么事?”
沈听凑了过来,小声说道:“去找个宝贝。”
周衍嘴角扯了扯,显然是想起了先前那一堆破烂骨头。
沈听把胸口拍得震天响,“这回肯定能行,这可是不良人的案子。”
周衍眉头皱起。
大观主管侦缉逮捕的差使,被称作“不良人”。
设立初始,征用的往往是那些下九流而有恶迹的流氓宵小,一来实在腾不出人手在市井中做那些琐碎杂事,二来这些人混迹江湖多年,人脉宽广,总归有些优势。
不过近些年来,担任不良人职位的往往是军伍中人,而今的不良帅,与宫中权贵们更是有着不清不楚的关系,不过还算是延循了古例,市井里多设眼线与暗哨,以监察治安。
沈听挺起胸膛,“周衍啊,你可知道我沈听是何等身份,说出来你可千万别吓一跳。”
周衍说道:“难道您就是如今的京都不良帅?”
沈听好不容易撑起的雄浑气势顿时垮下去大半,挠了挠脑袋,讪讪笑道:“迟早,迟早会是的。”
整日混迹市井的少年沈听,算得上是不良人的一名小小暗哨,靠传递消息挣些微薄银子,来混口饭吃。
前几年不知为何惹上了一伙毛贼,直接从东城区被追到西城区,生死攸关之际,一头扎进了苏方醒的书铺,这才捡回一条命来。
这个泥腿子少年没有透露的是,自己天生就有趋福避凶的本事,要不然那天也不会找到平平无奇的书铺,也不会死皮赖脸地成日在这里晃荡,留下些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念想。
没有父母荫蔽,又身处大观最底层,想要活得好一些,久一些,总归是要多些心眼。
可好像最好最好,也只是做那被戏称为带刀走狗的不良人了。
……
沈听鬼头鬼脑地说道:“这回,可算是个大案子,是王府里丢了东西,你猜,找到了给多少钱?”
周衍看着沈听伸出的五个手指,“五两银子?”
沈听摇头晃脑,“五两金子!而且还给一个不良人的正式官身。”
沈听咧开嘴笑道:“到时候金子给你,官身归我,正好。”
对于出身低下的泥腿子少年而言,倘若立不下掉脑袋的大功,恐怕一辈子都没有从小小暗哨转成正式官身的机会。
见周衍摇了摇头,沈听又紧张起来。
周衍看了看沈听打满了补丁的衣服,叹道,“我不缺钱……至少没那么缺,要是真能找到,五两金子你也留着,够你买间小房子了,剩下的可以买些衣服鞋子,或是攒些老婆本,也不至于被心仪姑娘家里的家丁当成小毛贼。”
他有些想趟这浑水了,其实山上人管山下事,可能也就一句话。
可周衍觉得那样不好。
于自己,是在慷他人之慨。
于沈听,是在施舍。
听苏师叔说,沈听的娘在他还未记事时就离开了这个家,他爹又是个酒鬼,有一次醉酒失足跌进河中死了。
沈听自小一个人守着那破破烂烂的家,既不遮风也不挡雨,到嘴的吃的,还要分出一半给一只瘦瘦巴巴的黄狗,可少年似乎从未有过怨言,脸上总挂着笑。
人间辛苦千千万,哭着活是一天,笑着活也是一天。
沈听用力揉了揉脸颊,想要开口拒绝。
周衍又说道:“你若是良心过不去,就当是我借给你的,你真当了差,肯定有俸禄,到时候慢慢还就是,再说了也未必就能找到。”
“不过倘若找到了,利息要先支付,你得答应我一个要求。”
“男儿膝下有黄金……黄金没有,铜板总有的,以后不许再给别人下跪,假装也不行,跪一次,你沈听就要丢一两银子。”
沈听一时间有些发愣。
周衍又补充道:“对了,也不能把鼻涕眼泪擦到别人身上,怪脏的。”
沈听回过神来,圆脸上露出一个灿烂的笑,与周衍重重击掌。
“一言为定。”
……
不良人之间的隐秘消息皆以纸条来传递。
陋巷酒肆,面摊青楼,三教九流的地方,都可能安插着暗哨眼线,宛如一张罗织的细密蛛网。
沈听从怀中掏出张皱巴巴的纸团子,小心翼翼展开后递给周衍。
“你不识字?”周衍笑着问道。
“哪儿能啊!你去打听打听,我沈听在不良人的暗哨里,也算是有学问的。”说着说着,这个圆脸少年明显有些底气不足,声音也小了许多,“但每个字都懂,具体是啥,我就不知道了,莫非是什么失传已久的武功秘籍?你帮忙看看?”
周衍皱眉。
纸条上写着两句话。
须弥山是天地骨,中镇四方为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