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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渐浓,临曲巷的一处小小院落之中,少年盘膝而坐。
周衍先是按部就班地打了一套拳,再按照苏师叔传授的法子呼吸吐纳了一番。
约莫是今日有违常理的白日下了苦功,晚上也没闲着,周身传来的痛楚又加重了几分,激得少年脸上渗出了一层薄薄细汗。
可想起那老前辈讲的所谓根基之说,周衍就觉得再大的苦都可以吃。
只要能走得稳些,慢点也没关系。
墙角突然传来一声猫叫,然后便是故意压低了声音的呼喊声。
“周衍,周衍。”
这般难听的猫叫,只能是沈听了。
周衍走出门,只见圆脸少年蹲坐在墙头,正朝自己挤眉弄眼。
周衍瞪眼,“你先下来,要是踩坏我的菜圃,你就等着吧。”
沈听嘿嘿一笑,一个轻巧的跳跃,从那足有一人高的墙头飞下,好不潇洒。
啪嗒一声,少年“五体投地”,昂起头满面痛苦地说道:“可别跟别人说啊。”
周衍摇头笑道:“何至于此?”
沈听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咧嘴一笑,“有线索了。”
“哦?”
“今天不是听说王府前些日子翻修了楼檐,找了些泥瓦匠嘛,我就去问了问管这事儿的老工头,没想到还真就问出门道来了,听他说我去的时候,前面有两伙人都问了这事儿,这里面可咂摸的东西,就多了。”
周衍皱眉说道:“可如果真是那些泥瓦匠拿的东西,王府怎么会找不到?”
沈听抹了把脸,“那就不懂了,总归要去打探打探,要不然,只能跟在别人身后吃剩饭咯。”
周衍奇道:“现在大半夜的就动身?能见着个人影?”
沈听嘿嘿一笑,“这你就你不懂了吧,这叫夜黑风高好办事,倘若我偷了那么金贵的东西,肯定晚上睡不着,时不时就想拿出来看看,宝贝得很!”
周衍点头,与他并肩而行。
走到一半,他又重重拍了拍沈听的肩膀,和颜悦色地说道:“你该不会真偷过东西吧。”
沈听差点又摔了个狗啃泥。
……
正如少年沈听所言。
此时的京都之中,突然涌进了不少陌生面孔。
一棵老槐树的粗壮槐枝上,正坐着一个身着白衣的阴柔少年。
槐树下蹲着个五短身材的汉子,不断用粗短的手指摩挲着泥地。
少年随手摘下一片槐叶,将之吹到空中,然后开口说道:“佟山,消息准确吗?”
汉子点了点头,那片飘然落地的翠绿槐叶,仿佛被利器切开了一般,躺在了地上。
少年轻叹一声,“可我听说,前些日子这京都可不太平,不光死了几个排名靠前的魔头,连永安当都被人砸了,事后不还是连屁都不敢放?就我们这两只小猫,够这里的大佬们喝一壶的?”
被叫做佟山的汉子开口,声音却莫名嘶哑,“这本来就是不良人发布的任务,规定练气士不能接了吗?我们都是有令牌在身的,又是坏了谁的规矩?他们什么时候闲到连山下事都要管了?”
阴柔少年笑道:“说的也有道理,不过十两金子,一个官身,佟山啊,你该不会真想做山下的带刀走狗吧。”
汉子摇了摇头,“有意思?”
阴柔少年笑而不语。
两人都心知肚明,此次撞见这山下的闲事,又想管一管,不是为了那狗屁的十两金子和官身,而是为了那本《撼龙经》。
恭王府失窃的那一本,极有可能是作者亲自写就的原本,而非是后世烂大街的粗陋复刻版。
寻常人不知其中精妙,可擅长堪舆之术的阮自安却清楚的很,那位被奉为风水师祖师爷的世外高人,极有可能是一位上三境的练气士,而这本《撼龙经》,不仅记载了大观一条隐蔽的龙脉走向与国之气运,在山上人的眼中,还与一桩天大机缘有关。
扶龙撼龙,一线之隔。
实为某座仙家洞府嫡系弟子的阴柔少年阮自安戳了戳自己的眉心,开口问那蹲着的汉子,“佟山啊,你说那东西要是假的怎么办,我一个才三境的练气士被耍了没关系,你一个四品武夫,能咽下这口气吗?”
佟山不答。
阮自安又自顾自说道,“就算没办法杀人,也有其他办法来撒撒气的嘛,比如让几个带刀走狗断手断脚,或者让几个人短寿个十几年,保准做的神不知鬼不觉。”
汉子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下作!”
少年晃晃双脚,摇头笑道,“虚伪。”
……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京都的某处街道上,一个穿着破旧布衣的年迈更夫正在巡街。
老更夫今年七十多岁,无儿也无女,十几岁的时候随着流民逃难,来到了大观京都,拜了严厉的师父,成了个打更人。
日落又日出,这梆子一敲,就是几十年。
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动静,更夫眼睛微动,停下了敲打铜锣,咧开嘴笑了。
地上有一只蝎子。
老更夫捉住那只张牙舞爪的蝎子,轻轻吹了一口气,这黑色的丑陋虫兽便无火自燃,化成一道青烟。
弥漫的烟气之中,有细碎诡异的耳语传出。
老人揉了揉眼睛,他那苍老得仿佛枯树皮的手背上,不知何时突然出现了青色的诡异花纹。
宛若图腾。
一座富贵宅邸中,一个穿着单薄纱衣的女子推开门。
正值深夜,凉意沁人,女子却丝毫不觉。
感受到手背上传来的热意,女子的眼睛愈发明亮,她的手上有一只蝎子。
十四岁时作为孤女进了这户人家做丫鬟,过了两年又成了那岁数可以做自己爷爷的老家伙的小妾,其间遭受了多少白眼。
二十载过去了,那些曾经骑在自己头上作威作福的人终于接连得了怪病死去,自己也成了这家的主母。
可人生能有几个二十载啊。
太久了,真是太久了。
久到都快忘记自己原来不是京都人,也不是这大观的子民了。
黑暗之中,青光隐隐,女子似哭似笑。
更多大观京都的寻常巷弄与隐蔽角落,不断有人陆续走出。
有布衣草鞋的小贩,也有穿着长衫的儒生,有容貌姣好的姑娘,也有大腹便便的中年人。
他们都收到了同一个消息。
倘若从京都上方俯瞰,此刻的景象,便如春雷响动之时,隐藏地下的蛰虫全部涌出。
不是惊蛰,胜似惊蛰。
那些不起眼的小虫手上都有着青色的图腾。
那是以隐秘之法刻进骨血的部落印记,也是他们无法忘记的故乡之名。
南疆。
……
在这场即将来临的风暴中心,是一家极为普通的民居。
一个相貌平凡的汉子轻轻爬起床,唯恐弄醒身旁熟睡的妻子。
有个人开出了他无法拒绝的价码,让他偷一样东西,现在该交货了。
为妻子掖好被子之后,汉子蹑手蹑脚的走到墙边,敲了敲墙面。
有一处竟是中空的。
看侧身而睡的妻子并未醒来,汉子才从那空洞之处拿出了一个木匣,小心放进入怀中。
完成了这一系列动作,他竟是连丝毫声响都没发出。
“等我回来。”
他在心中默念一句,目光温柔地看了最后一眼,然后深吸了一口气,轻轻关上房门,大步迈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