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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花会结束后,苏千璃就一直宅在家里不出门。
不出门便不出门吧。君氏对此倒是乐意,如今京城里人们津津乐道的都是她这小闺女,若是出门听到了些闲言碎语的话,怕她心里不舒坦。
苏尚风从校场回来的路上,经过几处茶摊,几名褐衣粗布的男子在磕着瓜子闲谈。
其中一人看到苏尚风,眼睛一亮,八卦的精神又来了,指着苏尚风对旁边几人说道:“哎快看,那个就是苏二姑娘。”
旁边的几个男子也探头望去,点评道:“苏二姑娘的脸蛋长的俊啊,就是不知道这姐妹俩长的像不像?”
“听闻苏三娘子长的也不差。”
“那是,母亲都能爬上苏二爷的床了,那肯定长得不错啊。”
“听闻苏三娘子的生母在生了孩子之后就去世了?”
“可不是,就死在那偏僻的庄子里,哎呦,孤零零的一个人。”
苏尚风牵着马路过,原本没有注意到那几人,只是耳边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什么“苏三娘子”,“生母”,“去世”的话,让她不得不在意。
竟然有人敢抹黑皇族!
苏尚风脚步顿住,牵着马往回走,气势汹汹的走到那小茶摊前,气愤道:“你们刚才可是在说恒国公府的三姑娘?!”
谁也没想到她会听到他们的话,更没有想到还被抓了个正着,几人吓得浑身冷汗,慌乱的站起身,瓜子茶水碰掉一地,忙辩解道:“不,不是,小姐您误会了……”
苏尚风沉重脸,怒气似乎随时爆发,“把你们刚才的话再说一遍,什么叫苏三姑娘的生母去世了!”
哎呦!真是个煞神,连这也听到了。?几名人高马大的汉子此时被一个半大的少女吓得腿肚子直哆嗦。
茶摊的客人原本还想凑一下热闹,但一看那女子是苏尚风,就纷纷离开了。
热闹归热闹,但这大名鼎鼎的苏二姑娘可惹不得。
几名壮汉向苏尚风跪下,一人苦着脸道:“小姐冤枉啊,我们哪里敢说这话,定是您听错了。”
另一个又嚎道:“对对,我们说的是,是东巷里苏家,他们家有五个闺女呢,我们说的是他们家的三姑娘。”
“五个姑娘?三姑娘出生娘就死了,你们当我是傻子吗?!”苏尚风眼里似要冒出火来。
几名男子登时噎住。
苏尚风的脸色更黑了几分,右手松了马绳,缓缓放在腰间的鞭子上,直勾勾的盯着面前的几人,道:“还敢蒙骗我,你们是想尝一尝我鞭子的厉害吗?”
几人顿时吓得面如死灰,跪在地上连连求饶,苏尚风极为不耐烦道:“快说!”
几人看到这情境是躲也躲不去了,便磕磕巴巴的说道:“小民们是真不敢诽谤贵人们的啊……”
“只是前几日,也不知是谁传出,苏三姑娘的生母另有其人,说是……是苏府里的一个婢女所生,那个婢女在十年前生下苏三姑娘后便撒手人寰了。”
后来苏府为了掩盖这个丑闻,便瞒天过海对外称是大长公主所生,就送去了外地养着。
苏尚风神情恍惚的回到家中,走着走着就走到了梨潇院。
苏尚风抬眼看到梨潇院娟秀的三字,心头一梗,脚顿住,不知要不要上前踏出去。
她是真的疼爱这个妹妹的。血浓于水的亲情割舍不断,如今却让她迷茫了。
院里时不时传来一声极短的惊呼,这个时辰,估摸着阿璃在上女红课,肯定又把莲花绣得一塌糊涂,还把针头扎在指尖。
苏尚风想着想着,嘴角就不自觉的上扬了。等自己回过神来,又是迷惘。
就这样在梨潇院门口站了一炷香的时间,苏尚风终于深吸一口气,转身离开。
与其在这里自己胡思乱想,不如就去找娘亲问个明白。
苏尚风是个性子急的人,也是个行动派。一路上风风火火的走着,丫鬟们看到,吓得远远就躲开。
高雪蝉刚刚从韩氏的院里出来,看到苏尚风行色匆匆,眼底微微波动。
苏尚风踏进账房门,就向正在和静娴嬷嬷查账的君氏走去。
君氏一抬头看见她,颇为意外:“风儿,你怎么来了?”
苏尚风大步流星走到她面前,深吸一口气,神色复杂的问道:“娘,阿璃是你亲生的孩子吗?”
静娴正在翻阅账本的手猛的抖了抖,账本差点掉到地上。
君氏跟见鬼似的看向她,“今日在校场练武,你是不是把脑子给摔着了?”
静娴惊道:“夫人,要不要去宫里请御医来给二姑娘瞧瞧?”
君氏正要点头,苏尚风感觉面子挂不住,忙摆手:“娘!我脑子没问题,我是认真的!”
屋里一瞬陷入了沉静,君氏深吸一口气,揉揉太阳穴,道:“三天不打你,皮痒了是吧。”
苏尚风一急,却又突然同泄气了一般,“女儿在回来的路上,听到了一些谣传……”
君氏又低头拿起账本,“即是谣传,你还信?”
“他们都说,您不是阿璃的生母……还说,阿璃是一个婢女所生的……娘,这是真的吗?”
君氏手中动作一顿,墨色如水般的眸子微缩。抬头和静娴对视一眼后,又沉默了。
苏尚风见此,急得红了眼,“娘,难道……”
“静娴,你先下去吧。”
静娴心中起伏不定,走到门口时回头看了一眼神色如常的君氏,心底轻叹一声。
君氏看向她,柔柔一笑,把苏尚风摁到椅子上,点了点她的鼻子,颇为无奈道:“就你这脑子,怎么敢把你往深渊里送啊。”
“什么?”君氏突然来这么一句,苏尚风摸不着头脑。
君氏合上账本,走到窗前,伸手把窗打开,远处有几名在打理花卉的小婢女,身着浅浅的藕裙,说说笑笑,端是稚嫩青春。
君氏:“你不懂就来问,没有妄自下定论,这很好。”
“我当然是渺渺的亲生母亲,这点是毋庸置疑的。”
苏尚风皱眉,“那个所谓的婢女……”
君氏阖眸,叹了一声:“确实有这么个人。”
“而且她也确实为你父孕有一个孩子。只不过,谁都有过年轻气盛的时候,那时我听闻了这个事,气不过,本欲处死那婢女,那时你的祖母还在世,就将那婢女保了下来,说,要等两个月后确定有没有身孕,再做决定。我虽然气,也无法,就将那婢女打发到了庄子上。”
君氏顿了顿,似是伤感:“后来,那婢女被确诊了,有两个月的身孕。而且那大夫还说,脉搏有力,似是男胎。”
“我头胎生了你姐姐,第二胎生了你,你祖母便有些不大舒坦,虽然你父不在意,可不代表他不喜欢男孩。”
“我当时怀你弟弟,都快临盆了,你祖母还一直往他房里塞人,没能给你父添过儿子,我心里愧疚,又怜他这么久不曾碰过别的女人,就让他留了几个懂事丫鬟,呵,为这事,你父亲还跟我发过火呢。”
说到这,君氏淡然一笑:“后来,他还是留了几个丫鬟在房里,可惜啊,直到我生了孩子,那几个得了宠幸的丫鬟,肚子也没个动静。把你们祖母给气的,三天吃不下饭。”
君氏回头看,苏尚风整个人已经呆住了。莞尔道:“现在你知道了,满意了吗?”
苏尚风只觉得脑子疼,突然想起漏了什么似的,“不是,娘,那个庄子里的婢女呢?”
君氏敛了笑:“孩子大概有六个月吧,她闹着让你父亲去看她,你祖母怕她情绪激动对孩子不好,就让你父亲去看她,你父亲也去了,一去就是小半个月。可他也不是闲人啊,政务多繁忙,就不得不回来了。你父离开庄子后,她就生了一场大病,想借此留住你父亲。”
君氏脸色平静的说道:“可惜了,等你父亲下朝回来才得到消息,赶去庄子的时候,已经是一尸两命了。”
午后日头浅浅懒懒的渡下来,撒在那几个年轻的婢女身上,暖和静谧,一派祥和。
君氏说完了一个故事,平静如水的神色,让苏尚风打了个冷颤。
她忽然觉得,自己对娘亲好像一点都不了解。
窗外栽种几棵芭蕉树,高雪蝉隐在巨大的芭蕉叶下,神色复杂不已。
妙儿一手摇着一根竹枝,蹦跶到回廊上。
今天公子不在家,她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一下啦。
“啦啦啦~”妙儿哼着小曲儿,走过回廊,一脚踏出去,又挪回来。
“嗯?”妙儿探头看去,一名身着靛青色衣饰的少年站在回廊上,一动不动,她只能看到半张脸,苍白无雪色,棱角锋锐似刀割,一眼看去就是个不容易亲近的人,他似乎是在盯着什么东西。
妙儿一双大眼眨了眨,好奇的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西院的方向。哦~西院,公子的院落嘛。
西院?!妙儿顿时瞪大了眼睛,脑海里闪过一丝精芒。
嘶!这忧郁少年……该不会喜欢公子吧。
作为公子的临时婢女,妙儿觉得她有必要保护公子的贞操。
妙儿左手放在嘴角咳了两声后,双手负与身后,挺着腰杆慢慢的走过去。
妙儿:“啊,这位兄台……”
听到声音,那忧郁少年身形猛的一僵,随后迅速转身,足尖一点,离开了。
“……是哪位?”
妙儿瞪大眼睛,呆呆的看着少年曾站的地方,几片落叶随风盘旋。
有没有搞错?!能不能让人把话说完再走啊,没礼貌。
苏千璃现在很郁闷,面对手里的线团很是无措。
苏千璃抬头看向绣娘:“绣姑姑,这个色线怎么分啊?”
一旁默默看着她两个时辰的绣姑,面无表情的抚了一把脸,“三姑娘,您千金娇贵,这种有难度的粗活不适合您,要不,奴婢给你弄一个香囊?”
“这……”
苏千璃看了看被纱布包裹的几根手指,正犹豫要不要答应。
屋外便传来一个声音:“当然不行。”
“既然是要送人的东西,自然是要自己亲手做的才有诚意。”
在闺阁里收拾苏千璃衣物的玄儿一听到这声音,气的牙痒痒,冲出来喊道:“你少胡诌,没看见姑娘的手伤成什么样了吗?”
妙儿笑嘻嘻的走进来,直接越过玄儿,走到苏千璃身旁,捧起苏千璃的两只手,状似心疼道:“啊呀!冰雪聪明的姑娘怎么弄成这样了?”
苏千璃神色不自然的抽回手,道:“今个儿你怎么过来了?我那好哥哥善心大发,让你回来了?”
妙儿神色一僵,撇了撇嘴,嘟囔着:“公子可是大忙人,今个儿他不在家,我这是偷得浮生半日闲~”
玄儿嗤笑一声,“看来去公子身边服侍也不是没有好处,这不,都吟上诗了。”
妙儿转头瞪她:“讨厌!我本来就会的嘛。”
苏千璃挑了挑眉,继续拿起她的针线忙活。
妙儿蹭到她身边,笑嘻嘻道:“姑娘,这是给谁绣的?”
苏千璃懒得搭理她。
自家姑娘还是那么高冷啊。妙儿耸了耸肩,又蹭到玄儿身旁,“嘿嘿,玄儿姐,姑娘这是不是给公子做的香囊啊?”
张口闭口一个公子。
玄儿吸了一口气,忍着翻白眼的动作,“你回来若不是为了帮忙,就别回来了。”
“哪能啊,瞧玄儿姐你这话说的,妙儿心里只有姑娘一个。”
妙儿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这是公子给奴婢的药,专门治伤口用的。我试过了,效果很好的,就拿来献给姑娘啦。”
苏千璃头也不抬,顺手接过一看,神色微怔。
釉色的瓶身上,刻着一个萧字。
东瀛之地,唯有萧家药阁的药,能刻上镀金的族姓。
苏千璃手里握着这小瓶身,似乎难以相信这是萧氏药阁千金难求的雪沁膏。
“你……知不知这是什么?”苏千璃摇摇瓶子。
妙儿脸上闪过一瞬疑惑,“药啊,治伤口用的。”
苏千璃一脸淡定的将瓶子收入怀中,对妙儿一笑:“果然我没白疼你。”
妙儿受宠若惊,傻笑道:“哈哈,姑娘终于知道奴婢的好啦。”
玄儿侧头看了看她,满眼爱怜,仿佛在看痴儿一般。
得了便宜,妙儿又蹭到苏千璃身旁,“姑娘,你这到底是给谁绣的?”
看在雪沁膏的份上,苏千璃:“姚非择。”
妙儿哎呦一声,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撑着下巴看她:“啧啧,想不到,我们姑娘才十岁,就会喜欢公子哥了,还专门挑好看的。”
苏千璃深吸一口气,忍无可忍的想要缝上她的嘴的时候。
门外传来一道清润温和的声音:“什么专挑好看的?”
苏千璃往门外看去,一身着墨紫衣衫的俊雅男子走进来。
玄儿几个丫鬟恭敬的行礼,“奴婢见过二爷,二爷安好。”
苏千璃莞尔道:“父亲这么快就下早朝了。”
苏彦开慈爱的摸了摸女儿的头,“不是你父我下得早,是皇上下早朝下得早。”
视线落在那惨不忍睹的绣图上,苏彦开神情忽的恍惚了一下,似是想起了什么,唇角微勾,眼里隐隐含着温情,又很快的压了下去。
“这是在做功课?”苏彦开问道。
一旁的绣姑神色不自然,苏千璃收起方才对父亲异样的疑惑,毫不避讳道:“不是,女儿是在给姚非择做香囊。”
候在一旁的玄儿妙儿大惊。
姑娘,你就这么说了?!女德呢?女戒呢?女规呢?
苏彦开闻言也是一愣,看着苏千璃眼里晦暗不明。“渺渺可知道,给男子做香囊,这寓意是什么?”
苏千璃抬头道:“夫子教过,这叫礼尚往来。”
苏彦开一愣,似是败下阵来无奈的笑了笑,“罢了罢了。”
苏彦开伸手将苏千璃手中的东西丢开,“这种玩意你不必动手,跟父亲来书房。”
苏千璃回头看了看那针线帕子,眉心微皱,还是小心翼翼的放到篮子里去。
这可是她好不容易绣得还看得过去的一块,不能弄丢了。
绣姑看了眼那分不清是什么图案的帕子,默默擦了把汗。
假山环绕莲湖,湖里的残荷横七竖八,丝毫没有盛夏时分的娇艳娉婷。
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
君氏站在舞榭亭里,低头看了看手心的鸢尾花种子,眼底一片冷漠。
你本就是生在这个地域的种子,何必跋山涉水的回来呢……
手臂抬起,挥袖一甩,原本躺在手心的种子被抛了出去。
静娴匆匆走来,挥开了四下伺候的婢女,向君氏拱手道:“公主,查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