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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是骗子,你漂亮话说的比谁都好听,结果呢?”
“我们等了你八年,这八年你去哪里了?”
“在这大明宫里,人人都是骗子。”
两团怨气爆表的鬼魂如是说。
这话有点伤人,何良娣躺着也中了枪,一个没忍住,跟它们吐槽了一句:“地图炮开不得,而且你俩不也是大明宫里边的人嘛”。
不过蕴才人默默捅了她一下,让她赶紧闭嘴。
镇远将军何靖沉稳老实,他这个妹妹有意思,好端端的跟冤魂较什么劲。
想必是认错了人。
“我是颍川来的,今年十四,八年前我才多大,你们确定认得我?”
果然,两个鬼迟疑了。
“你叫什么名字?”
“我……”蕴才人正要说,却想起了离家前,她坐上轿子,想看看母亲会不会跟风哭两声。结果母亲一脸镇静,像是她出门买个菜,一会就回来似的。被泣不成声的家人催促了良久,母亲才慢悠悠说了一句话。
“瓜娃子,出去了别乱跟别人说你的姓名,会给自己惹麻烦的。陌生的鬼要是问起来,就报老娘我的,还记得我叫啥不?”说罢,冲她摆了摆手,还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早去早回。
周围的人对此习以为常,没有受到顾夫人的影响,自己哭自己的。
“我叫……我叫顾念臻。”蕴才人有点心虚,报出母亲的名字。
何良娣和富春姑姑自然是知道她的名字的,她下意识看了一眼,好在这俩人满脸镇定,极力配合她地表演。
“认错人了?”吊死鬼问。
“认错人了。”蕴才人点头称是。
两个鬼瞬间尴尬了一下,吊死鬼摸了摸鼻子,小声说了声“抱歉”。
“对不起啊,我们等的人叫赵蕴卿。“刀砍鬼说。
好在这俩鬼的眼神似乎不大好,没一个鬼注意到,屋里的三个人听见这句话,都愣了。
”刚刚好像听见这位小主喊你这个名字,我俩就……”刀砍鬼有点困惑,刚刚忙着挣扎对抗,何良娣喊得是啥,它俩现在确实没什么把握。
“哪有啊,我俩从小认识,我给你保证,她一直叫这个名字。我刚刚喊得就是顾念臻,真的,千真万确。”何良娣陡然想起,自己拍门的时候狂喊蕴才人的名字。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蕴才人不说实话,但总是有她的道理的,何良娣立刻心虚地反复强调,“真的你要相信我,我才十四岁,你说我会骗人吗,不会的,没有的事。”
“老奴我也可以担保,我家小主不叫赵蕴卿。”富春姑姑也加入了扯谎行列,说得行云流水。
就蕴才人一个人有点懵,天底下同名同姓的多,这也太巧了吧。
两个鬼一脸怀疑,仔细玩味着“顾念臻”这个名字。
老实说,怨不得它们在这哭天抢地,徘徊在人间的鬼魂,比它们活着的时候闲散太多。它们已经不属于阳间了,阳间发生的万事皆与之无关。这样闲极无聊,生前的委屈事就被它们没完没了地咀嚼。
按照蕴才人以往的经验,它们念念不忘的往往是些芝麻绿豆大的事。
当然这两位怨气更大些,也是情有可原,好歹算是死于非命的。
八年前那场兵乱,蕴才人那时候躲在颍川定国公府,只听祖父祖母偶尔提了一句,就觉得惨不忍闻。
可是害死它们的人却已经不知所踪了。
八年前的国难过后,当今陛下力挽狂澜,那些烧杀抢掠的乱军已经伏诛。
这些鬼魂怨气过重无法投胎,无人超度,游荡人间,早就没有更好地办法报仇了。
蕴才人深谙此道,便不同它们纠缠,她知道这些冤魂自认为看破世事,往往谁的话都不相信。
好在母亲教过她,鬼魂比人要单纯些,它们已经一无所有了,给些好处就能交上朋友。
“你们等会,我给你们看样东西。”她从箱子里抽出一张破破烂烂的布,抖展了铺在地上,从头上把一根青玉簪子抽出来。
“你们两个,给我讲讲生前的事,告诉我你们所知道的顾妃下落。说的清楚一些,我就送你们去轮回。”蕴才人把簪子在食指上轻轻一划,血珠顿时冒了出来。
“他们自己不能去轮回吗?”何良娣坐在一边,已经完美进入了吃瓜模式,甚至从怀里摸出一个纸包,里面装着些糕点,“吃不?”
吃啊!晚上就喝了点粥,早就饿了!
“它们怨气太重了,又没有人来超度,没法儿去轮回。”蕴才人解释着,把手往身上拍了拍,从纸包里拿了一块糕饼,还不忘帮富春姑姑拿了一块。
富春姑姑摆了摆手,起身走向两位不省人事的宫女:“两位主子,老奴去继续照看白苏和佩芝。”
“做人真好,还能吃东西。”吊死鬼恨恨地说。
“那你好好回答我的问题,我送你去做人。”绿豆糕甜丝丝的,吃着不太顶饱。蕴才人想着滋味麻辣的涮肉,还有酸甜的糖醋里脊。
实在想知道今日是哪个给她下的毒,害她晚饭只能喝粥。
何良娣“噗嗤”一下笑了,吃着绿豆饼,跟那两团气哼哼的鬼魂说:“你们要是受到威胁了就眨眨眼哈哈哈。”
她在这插科打诨,蕴才人把最后一口绿豆饼咽进去,然后将刚刚取出的破布铺在地上,弯腰用滴着血的食指写写画画。
“你们当中,有谁见过顾妃?有谁知道顾妃的下落?”她说着话,已经画好了一整套法印,双指并拢,指着地上的破油布念了一句“无妄法门”。
“哎你们家信佛啊……”何良娣的话问到一半,就看见地上的破油纸陡然迸发出刺眼的光,刺得她闭上了眼睛。
“我家不信啊,为啥这么问……哦,你说这个,我母亲各家功法都教了一点,不过也都不太精通。”蕴才人替她遮了遮眼睛,尽量地解释着。
待到光芒渐渐褪去,何良娣再一次睁开眼睛,却看见油纸上立起了一道破旧的门,这道门紧紧掩着,看不到后面的世界。
它就这么骤然立在角房里,流转着幽暗的光芒,何良娣想伸手摸一下,被蕴才人一声断喝制止住。
门上缓缓转出来一把铜锁,青玉簪子被蕴才人指着门锁,隔空划了一道,那门锁便自己开了。
蕴才人靠在椅子上,轻轻抬手推了一把,只见那门缓缓开了一条缝,从背后吹来阵阵风,带着纷杂的低声细语。
富春姑姑看着蕴才人一顿操作,一脸崇拜。她不知道,这就是冤魂厉鬼想进却进不去的往生门。
本想着自己这位主子好大本事,富春姑姑却定眼一看,发现蕴才人靠在椅子背上,呼吸都艰难了。
她的嘴唇哆嗦着,身体倚在椅背上,两指并拢,嘴里轻轻念诵着经文,一会念佛,一会念道。
“不好意思,学艺不精,巫术马上就耗尽了,所以狼狈了点。”蕴才人看到富春姑姑担忧的面孔,便向她解释着,刚说了这一点,两团鬼魂却无法再安静下来。
它们认出来了这道门,皆惊叹质问蕴才人的来历。
“回答问题,我就送你们去轮回。”蕴才人指着那道门,一字一顿地问,“谁知道顾妃下落?”
“我们也想找到她。”
“宫里宫外的冤魂,哪个不想找到她索命。”
“顾蓉笙不见了,连魂魄都找不到了。”
“我们真的不知道,我们死在林顾乱国那一年,乱军闯了进来,她还是个常在,就住在宁远殿,赶在破宫前就上吊了。”
“她是旁边春和宫的绣娘,被乱军砍死了。”
“那年我才十六岁。”
“我刚入宫,只封了这么低的位份,还没有见过陛下。”
两团冤魂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听来听去,到最后只剩下了对于顾家的怨怼,哀哀地哭着。
两个活人坐着吃绿豆饼,蕴才人眼下急需补充体力,只觉得它们吵闹。
“顾贼孽党不见踪影,他们这样的人,竟然也可以投胎去。”
“反倒留我们这些人,困在此处这么多年。”
何良娣听兄长说过,定国公府的三少夫人,蕴才人的生母,好像就是顾家的来着,因此略有些尴尬地看了看蕴才人,蕴才人却格外淡定。
进京路上,人们皆是一口一个顾贼叫得顺畅,她听也已经听习惯了。
京郊的西瓜今年被雨淹了,吃起来寡淡无味,瓜农卖的时候也骂一句“天收顾贼”。
国破家亡的浩劫过后,面对破碎飘摇的山河,人们最终还是习惯了如何跟这场灾难相处。
他们都是本本分分的良民,平白无故遭受这场灭顶之灾。
无论这场灾难应当由谁来买单,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失去的就再也回不来了。
骂一骂也好,日子总还是要过下去的,大舅舅一家为人如何,已经不重要了,蕴才人看得开。
“那宫里有什么见多识广的鬼魂吗?有谁生前和顾妃走得近些?”见蕴才人沉默不语,神情也飘忽不定,何良娣便开口替她问了一句。
“长门宫的井里住着一个,原先是披香殿挑水的,但是他老人家脾气不太好,动辄不愿意见人。长门宫如今住着的是元妃娘娘,也脾气不太好,有闲着无聊的鬼去吓她,她也不怕……”吊死的那个常在说。
两个鬼魂是问不出来什么了,蕴才人冒着血的手指头点了一下它们,解了鬼魂的禁锢。
“小姑娘,你和顾蓉笙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要急着找她?”被乱刀砍死的绣娘问。
“没什么关系,就是好奇,正好遇见了你们两个,我帮你们这么大个忙,问问总不过分吧。”蕴才人心想,听你俩这口气,提起顾家表姐就想咬人,我还是不多事比较好。
绣娘的鬼魂临走之前,看了一眼被它俩上了身的白苏和佩芝。蕴才人以为她会说些什么,但是最终默不作声,推开门的时候,冥府里的灯火把她的脸照亮。
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姑娘,眉眼像一只小狐狸一样,始终笑盈盈的。
“核桃树底下,有一坛酒,是几年前住在这的洛婕妤埋的,我看见了。洛婕妤殁了的时候,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因此这事也没别人知道。你要是闲得无聊就挖出来吧,说不定还挺好喝的。”
临走之前,话多一些的吊死鬼常在想了想,还有没有什么没有说完的事。
想来想去,也就只剩下这一件了。
“我走啦。”
何良娣听了这半日话,对两个鬼魂似乎颇有同情,还对着它们挥了挥自己的胖爪子。
“最近天下安定,你俩一定能托生个好人家啊!”她饱含感情的对着鬼魂喊了一声,常在没有搭腔,头也不回地走了。古旧的门“咻”地一声没了踪迹,只剩下地上一张其貌不扬的破布安静地躺着。
如果不是上面血迹未干,画着乱糟糟的东西,何良娣一定会觉得,刚刚的一切其实是一场梦。
“你还不走啊。”蕴才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富春姑姑身边,摸了一下白苏和佩芝的额头,向富春姑姑轻轻点了点头,示意她不必担忧。
“何卉卉,这宫里有人想杀我,今日给我下了副剧毒,好在太医院的梅大人医术精湛,帮我把毒解了。我现在不方便和你走的太近,否则因为出了事,我以后可没脸见你兄长。”主要是因为肚子饿,否则蕴才人相信,自己会说的更有耐心一些。
她没问何卉卉是怎么进来的,刚刚见她颇会些功夫,翻墙进来也不是不可。但是以后如果日日如此,迟早会给她惹祸上身。
何卉卉迟疑了一下,最终一句话没说,推门出去了。
好不容易马上就要交到朋友了,就这么被自己赶走,好伤感……蕴才人低着头,一时半会不太想说话。一定是因为没吃饱,不然不会这么难过的。
“拜拜拜拜拜见贵妃娘娘。”门外,何良娣整个人都是慌的,语言系统持续紊乱。蕴才人在屋里听见,蒙了一下,和富春姑姑慌忙对视了一眼。
后者拼命摇头表示“我一直在屋里啊我啥都不知道”,好像看上去比蕴才人还慌张。也对,这位好像是她的教引姑姑来着,妃嫔失仪好像是教引姑姑的锅。
“赵氏,还不出来?”
门外,也不知道是谁叫了一声,听这声,这会好像心情不大愉快……蕴才人深吸一口气,往门外挪了过去。
好家伙,这阵仗……
一院子全副武装的侍卫,举着长缨枪,对着角房,每个人都目光灼灼。听说禁军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精锐来着,蕴才人原先还很好奇,想知道精锐部队长什么样……
这个愿望实现的真快。
禁军倒是其次的。这群人正当中,站着一个三十出头的宫妃,衣着素雅庄重,个头高挑,眉眼俊朗,正冷冷地看着她,好似毒蛇吐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