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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嘉虽然对兖州官员早有所怀疑,但除了此次因鲍信之死而确定无疑的毛晖,究竟还有谁与黄巾相勾结仍是一团迷雾。加上孟小满心中为郭嘉的目的烦恼,就更觉心神不宁。
孟小满虽也觉郭嘉上次示忠确是发自内心,可郭嘉此次所作所为,又由不得她起疑心。郭嘉这样聪明机敏之人,凭什么要立志辅佐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藏头不露面的冒牌货?
“那我军下一步……主公是否觉得,嘉所作所为,竟连主公也蒙在鼓里,未免太过放肆?”郭嘉何等聪明,察言观色,早就把孟小满心里的不满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他本来就有一肚子话想趁机说出来,此时见孟小满无心正事,正好转了话题,趁机挑明。
“难道不是?”既然郭嘉难得的直言不讳,孟小满也顾不上什么被戳穿心思的尴尬,当即冷哼一声,趁机反问道:“如此大事,既事先已经有所怀疑,为何竟丝毫不与我提起?自你来投,我对你郭奉孝的计策,可谓是言听计从,你莫打算用唯恐主公不信之类的借口搪塞于我。”
她深吸了一口气,续又厉声道:“之前,你口口声声说是专为效忠于我,而今如此作为,又将我置于何地?”
“主公所言句句合理,此事确是嘉肆意妄为了。”看孟小满为此不快,郭嘉心里反倒暗暗点头:这个主公,真是越来越有样子了。遂不禁笑道:“不过,嘉还有一事想再问问主公。”
“又是何事?”孟小满一看郭嘉那笑容,就知道这家伙嘴上认错,心里却并未有丝毫悔意,一点不觉得自己瞒着孟小满这般策划有何不妥。
“不知昔日主公追随曹公时,如何看待曹公?”
听郭嘉骤提到曹操,孟小满心里升起一种复杂的情绪来。时至今日,孟小满能假充曹操坐在兖州刺史的位子上,还多亏有曹操那段时间的言传身教。她得赵云、荀彧、陈宫等人来投,也多用了从曹操那儿学来的说法。孟小满实不知离了这些学自曹操的昔年旧话,这些有才之士是否还愿意前来帮她。
每当为难之时,她也难免想着若是换成真正的曹操,这些难题或许轻易便迎刃而解。这次鲍信之死,更是勾起了她心头那丝不安:若是换成了真正的曹操,或许他能做出更好的决策,譬如早些派人支援,那鲍信或许就不需死于非命了。
只是她既冒充曹操,成了一支兵马的主帅,众将的主公,心里有这等软弱的想法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直接宣诸于口的,只慎重答道:“曹公乃当世英雄人物,有大胸襟、大气魄,负宏图之志,我甚敬之。”
郭嘉听了孟小满的答案,当即笑嘻嘻道:“那曹公可知道,主公精擅口技,又能仿人笔迹之事?”
郭嘉这一问,再次把孟小满问得哑口无言。
不错,曹操到死也不知道孟小满居然能把他的声音模仿得惟妙惟肖,更没想到孟小满还能模仿他人笔迹。孟小满昔日初投曹操,处处谨慎,事事给自己留有余地,就不欲张扬自己真正的本事,索性就把这些事瞒了下来,而后渐得了曹操信任,也未显露出来。
其实虽然郭嘉以此事反将了孟小满一军,但孟小满这份小心谨慎,也是郭嘉看重她的原因之一。而且郭嘉一向颇有自知之明,他为人行事大胆,用计酷好弄险,有这么一个谨慎的主公,才更妥当些。
说起来,孟小满当初所作所为,也算是和郭嘉如今一样,是把自己的主公蒙在了鼓里。不过,郭嘉事后还算是把话全都说清讲明,而孟小满可是永远也没有坦白的机会了。这样一比之下,孟小满好像也没了立场再去责备郭嘉了。
“嘉早说过,嘉天性惫懒,能得主公信任,委以重用,嘉感激不尽。此番之事嘉固然隐瞒在先,但对主公忠心却发自肺腑,主公不可不信。”郭嘉得寸进尺,继续说道,一边说,还一脸的义正词严。看他那幅认真样子,倒也真由不得孟小满不相信他。“主公重情重义,本是好事,只是乱世之中,却又偏容不得心慈手软。若嘉将此事早早告知主公,主公不免为鲍将军生死心中难安,故嘉便代主公下了决心,也免去主公一些烦恼。”
“如此说来,我倒要谢你这般为我着想不成?”孟小满早知道郭嘉必定能为他的做法找出一番似是而非却又叫人无从反驳的道理来,不禁冷冷的讽刺了一句。
“嘉为人下属,分所应当,实不敢当主公一个谢字!”郭嘉像是听不出孟小满话中讽刺之意,仍旧笑道。“只是看来今时今日,主公所谋之事,却已与昔日不同?”
听郭嘉如此一问,孟小满不由得一愣。
“难道不是?”郭嘉见孟小满竟真的完全没有注意她的心态已经产生了转变,遂侃侃而谈道:“昔日嘉与主公初次见面时,主公所谋,尚还是如何保住性命。但此番主公过问的却是嘉在大事上有所隐瞒,更怪嘉对鲍将军之死袖手旁观,却全忘了自身安危。主公今日所谋,又是何事呢?”
郭嘉今日不提,孟小满还真察觉不到。如今想来,她竟是许久不曾想过,每日里她所做的一切,其实当初的动机都不过是为了保住性命好好活着。但若自己只想要活着,只想保住性命,又为何要计较郭嘉是将她当做傀儡还是真心效忠呢?
孟小满在心中暗自苦笑。当初,是郭嘉煽动她留在曹营假扮曹操,而后,又是这郭嘉蛊惑她,说要助她成就什么女子从未有过的霸业。尽管她从未想过自己能有称霸天下的本事,也没抱过这样的野心,可不知不觉中,竟也已对曹操这个角色彻底的习以为常,甚至已不能容忍身为自己属下的郭嘉瞒着她自作主张了。
她沉吟许久,方自嘲道:“想不到我自诩怕死,可今时今日,竟反倒把保命的事情丢在脑后去了。不错,我向无宏图大志,最初所谋也不过保命二字而已。只是既然如今帐下有将,麾下有兵,保我一人之命未免大材小用。今日我所谋者,不止我一人性命,还须得连这兖州百姓之命也一起保住,决不能叫那些与黄巾勾结的小人得逞。”
孟小满并非袁术那等一出生就高高在上的世家子弟,对百姓向来体悯。兖州的内奸既算计了身为刺史的孟小满,害死了鲍信,更将百姓安危弃之不顾,孟小满对如此小人,自然痛恨至极。
“为主公者,自当如此。”郭嘉忍不住赞了一声,似是随口道,“主公本就不同于曹公,也不必非要立志高远才算成就一番事业。”
郭嘉好像只是信口一提,可一下子被戳中心病的孟小满却不会真当郭嘉这句话是无意提到,忍不住追问道。“你是说……”
“主公不同曹公,但自有主公你的能耐。”郭嘉坦然迎着孟小满的视线,不急不忙的说道,“文若也好,子龙也罢,主公莫非以为,他们是只凭着曹孟德三个字,就肯屈身于此,听从主公号令差遣?主公就是信不过嘉的眼光,也总该信得过文若和子龙的眼光罢!虽说主公昔日所求,不过保自己一人命,但倘若将来有朝一日,主公能保得了天下百姓身家性命,又何尝不是头等的壮举,哪里还需要再想着什么看不见、摸不着,只能挂在嘴上讲的雄图大志,是否输了曹公一筹?”
这番话,郭嘉是早想说了。只是孟小满一路走得虽然磕磕绊绊,倒也平坦顺遂,一时间找不到合适机会。
其实,他早觉孟小满虽有才干,却总不自觉心怯,信心不足,不到关键时刻,不能发挥。她本来就有这个毛病,而后又得了郭嘉、荀彧、陈宫三人相助,情况便愈发严重。这次鲍信之死,郭嘉说了对方的陷阱,说了自己的计策,就是没说孟小满若当时早点把握时机,也还有救回鲍信的机会。但郭嘉清楚,孟小满也清楚,也正因如此,她才始终心神难安。郭嘉若不趁早点破,只怕日久年深,孟小满这心结还会越来越大,一军主将,若无自信,无异于自寻死路。
孟小满看着郭嘉的笑脸,心中愈发觉得这人精明得可怕。她心里这点自忖不如曹操的自卑胆怯,一向以为自己隐藏得极好,就连师出同门的典韦每日护卫左右,也从未察觉她还有这样的心事。却不想郭嘉原来早已将一切看在眼里,更趁着这次机会点明自己甚至不曾注意的改变,甚至难得收起顽皮性子,如此诚恳的鼓励起孟小满来。
“有理,这次当真有理!”孟小满看着郭嘉,突然边笑边站起身来,诚心诚意朝郭嘉深深一揖。“吾这次真要多谢奉孝了。”
“嘉不敢当!”郭嘉连忙伸手扶住。见孟小满眉宇间的迷茫之色尽去,郭嘉那张脸上首次不见了平日的惫懒,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温和欣慰的微笑,正衬出郭嘉年轻俊美,五官文雅清秀,竟像是换了个人一般。
孟小满心中一慌,忙抽回手来。
郭嘉方意识到两人过于亲近,有些不妥,白皙的脸上也闪过一丝红晕,轻咳一声,假作若无其事哈哈笑道:“主公也不必谢嘉,该是嘉谢过主公才是。若嘉换了别个主公,如此不知收敛,早已死无葬身之地矣!”
孟小满看郭嘉又恢复往日形状,再听他如此说,忍不住又气又笑道:“竟有人能明知故犯至此……罢了,罢了,浪子郭嘉,吾既用此剑,也只好认了。”
一直以来,孟小满始终对郭嘉心存顾虑。但今日与郭嘉交心畅谈一番之后,终于放下心中疑虑,二人不自觉的比之前又亲近许多。
闲话叙罢,还是正事要紧。郭嘉看着孟小满,重新又问道:“既然主公已经知道黄巾与兖州某些官员勾结,不知主公下一步有何打算?”
“奉孝,速去传我将令,”孟小满心中一派清明,既拿定了主意,就不作犹豫,“令子龙、文谦、文则三人速到中军帐议事。”
“是!”孟小满干脆果断,看得郭嘉抿嘴一笑,领命去了。
时间虽然已经不早,但今日军中初败,又折了鲍信,三人都有许多事情要做,这时倒也没人安寝。郭嘉才去了不久,便带着赵云、乐进和于禁三人回来了。
既然知道军中有黄巾内应,孟小满便不由得更加谨慎。寻常裨将之流,有些人怕也难相信。三人进来,见除了孟小满就只有典韦和郭嘉在场,心里便明白几分,知道这次议事恐怕不同寻常。其中又以于禁更加激动。他本是鲍信部下,如今这样场合,孟小满能许他参与,实是对他莫大信任。
果然,孟小满一上来,就转向了于禁:“文则,你之前在允诚灵前,说恐怕黄巾是早有埋伏,可有根据?”
“吾自中平年间追随鲍将军起,便与黄巾交战。除了黄巾几大已故渠帅,余下黄巾大多不知兵法,更不懂何谓军纪严明。若正面相遇,他们的战术,不过蜂拥而上,趁机逃窜者亦为数不少。”于禁解释道,“今次鲍将军与我等遭遇的这股黄巾,虽也乱无章法,但士气高昂、悍不畏死,正是当初袭击济北的青州黄巾军的模样。而且,他们虽然乱无章法,却仍可看出似是从两侧山坳中不断涌出,似是本就屯兵此处。若非事先埋伏,黄巾兵定无此阵型。”
“文则所言有理。”孟小满认真听完于禁的话,赞赏的点了点头。她想起鲍信当初曾举荐于禁,说此人是大将之才,如今看来,当真所言不虚。
乐进不甘其后,也禀道:“此处距离寿张城不远,如此大战,城中守军及毛晖俱不见动静,此必有古怪。”
“不错,吾亦觉此事蹊跷,恐怕军中有人与黄巾勾结。毛晖绝不可信,我军已不可再等他出兵。”孟小满又看向赵云:“那个探听情报的斥候呢?”
赵云长叹一声:“云已经审问清楚,此人是收了十贯钱,在刺探军情时潦草敷衍,才不察黄巾有埋伏。”
“真是无耻小人!”一旁的典韦听了,忍不住啐了一口,骂道。“是哪个大胆,竟然设此毒计?”
“……正是典军中郎将王楷。”赵云英俊的脸上闪过一丝怒意。“他收买了两个家乡就在寿张的兖州兵,令他们刺探军情时敷衍了事一番。除了今日这个斥候,尚有一人也被他收买,见事情败露,主动站出来认罪,这才供出王楷的姓名来。”
普通士兵不知军机,但王楷却清楚,既然孟小满等人准备自寿张出战,赵云分派斥候时必定优先考虑本地士兵前往周围打探消息。赵云一向爱兵如子,待手下如弟兄,这次手下被人收买,酿成大祸,赵云心中颇不是滋味。
这两个被收买的士兵是王楷旧部,起初都是抱着侥幸心理,只道王楷是不服赵云夺了他的兵权,想着一次疏忽也未必就会出事,等今日事发,才知原来此事竟与黄巾勾结。谋反之罪,株连九族,这两人知道自己牵扯在内,早就吓破了胆。其实若不是赵云安排妥当,只怕那些今日侥幸自黄巾手中逃生的伤兵能活活把他们咬死生吞了。
“好,好个王楷!”孟小满怒极反笑,把王楷的名字暗暗记在心里,算是暂且从兖州官员中挖出了一个奸细。“这两个斥候须得好好看守,以为人证。”
“是。”
“既然王楷与黄巾有勾结,樊县方向必有防备,奇袭已然无益。”孟小满看了一眼帐中众人,道:“我欲率兵先取济北,诸位以为如何?”
原本曹军的打算,是绕到寿张,自北向南,从侧翼攻击黄巾,顺便也能解昌邑之危。如今既然黄巾有了准备,连寿张都已经埋伏下大批人马,那必定已经将兵马全都集中在了曹军原本的目标一带。如此一来,此消彼长,原本最直接威胁昌邑安危的东缗所屯兵力当已无力再攻昌邑,倒不如腾出手来,先打别处,给黄巾一个出其不意。
郭嘉初时还不放心,后见孟小满振奋精神,问话做事有条不紊,且气势渐与从前不同,心中大定。再听她想法与自己不谋而合,当即赞同道:“主公英明!”
“打济北?!”于禁也觉眼前一亮。鲍信残余的几千兵马,大多是济北兵士,能打回自己的家乡,绝对于此刻初失主将的济北军士气有益。
“打!好好教训教训这帮无耻之徒!”乐进和典韦一听打仗,便已摩拳擦掌。
“文则去安排一番,待我等先安葬了允诚,而后立刻拔营起寨,连夜前往济北。文谦率一千步兵探路,务必绕开黄巾埋伏。”孟小满安排妥当,又看了一眼有些闷闷不乐的赵云,知道他是为自己失职之事心中不安,又听今次是乐进负责带兵探路,以为自己被黜免了职务,遂决定叫他额外立上一功,也好来个功过相抵。“子龙,我却额外有个重要任务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