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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蒙蒙亮的时候,龙景轩便睁开了眼睛。他起的很早,昨夜虽然饱受惊吓,但这份惊吓不久就被初入江湖就劫后余生的兴奋感冲得一干二净,是以虽然一夜波折却仍旧精神饱满,神采奕奕。他将自己收拾利落便去楼下敲门,此时只有丁玲珑还没醒。不一会儿丁玲珑盯着一双熊猫眼走了出来。她可不似龙景轩,昨夜一直到事情尘埃落定才被元宝泼醒,昨日经历的事情比她这一生见过的都要恐怖,是以后半夜虽然有厉无痕守门,她仍是噩梦不断,今天整个人看起来都是恹恹的。
“玲珑姑娘,怎么就你一个人,厉大哥和元大哥呢?”
“他们收拾行李去了,我下去做饭,你在这里等一下吧。”说罢丁玲珑也不理他,直接下楼去了。
龙景轩见丁玲珑进了厨房,便跑到外头去寻厉无痕、元宝两人。此时厉无痕和元宝正在马厩,望着空空如也的马厩元宝一阵头痛,不仅是心疼那买马的银子,更是心疼自己的脚。这荒郊野栈离杭州城还远着呢,他们失去了脚力不说,干粮也所剩无几,这可怎么是好?
两人又在外头转了一圈,猎了一只兔子回来,收拾干净后,丁玲珑就着店里的锅具煮了一锅肉汤。几人草草吃过了早饭,便循着昨日做下的记号向官道走。说来也巧,他们刚刚到官道便有一辆马车慢悠悠的驶了过来。元宝看见那马车简直犹如看见了救星,几步站到大路中央便将那车截了下来。
“哪里来的贼寇,竟然敢劫我们的车。”
“这位小哥,我们可不是什么贼寇,我们是被贼寇害苦了的人啊。”
“休要胡说,这杭州城有铁剑门庇护,近郊从无草寇,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我们是要去杭州城的旅人,在这林子里方便的时候丢了马屁。不知小哥可否带我们一程?”元宝继续嬉皮笑脸道。
“不可,我这车里都是女眷,不方便带你们一道。”
“我们这里也有女眷的。”说着元宝将丁玲珑推了出去。“小哥,你看她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姑娘,怎么忍心让她露宿荒野啊!”
“罢了,沈福,让他们进来吧。”
“可是小姐,若是他们冒犯了你……”
“所谓日行一善,积善成德,就当是我为爹爹积福报吧。”
听车里的女子这样讲,那赶车的青年虽皱着眉头却也答应让几人上车了。只是他让厉无痕、龙景轩、丁玲珑进到了车里却将元宝留在了车外陪着他。
这马车并不大,堪堪能做下五、六个人的样子。车里原本就做了两个女子,现在又加了他们三个人顿时觉得拥挤了起来。几人向那叫他们上车的女子道过谢后便不着痕迹的打量起了两人。她们一个小姐打扮一个丫鬟打扮,那丫鬟梳着双挂头一脸警惕的看着他们,那小姐则蒙着一个纱笠,只能略微看出一个轮廓,只是从那微露出袖口的指尖来看,应该也是个肌肤胜雪的美人。
“我们在杭州城住了十几年也没听说过这周围有盗贼,不知道几位遇上的盗贼是什么样子?”那小丫头问道。
“唉,我们遇到了一家黑店,就在那大路连着小路的地方。第二天一早起来马便不见了,若不是与我同行的这几位功夫好,说不定我就见不到今天的太阳了。”想想昨日自己在树下醒来,手腕子上还全是淤痕,龙景轩心有余悸道。
“你们刚刚不是说是在林子里方便才丢了马屁么,怎么一转头又说遭遇了黑店?”那小丫头明显不信龙景轩的说辞,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满是鄙夷的看着他。
“那是因为外面那个行走江湖的老手怕丢人才胡乱编的,外面的确是遭了黑店,不然损失的可就不止是马匹了。”说完,龙景轩又转头去问厉无痕“不过厉大哥你是怎么看出那家店有问题的?”
“那家店太旧了,而且那对儿夫妻身上的衣服也不干净,显然我们在进店之前他们对那地方进行了一顿休整。”厉无痕道。
“而且他们给我们喝的那酒,可是地道的辽东烧刀子,这南边的人那,好黄酒,他要是上些女儿红、花雕不稀奇,可若是上了一壶烧刀子那就有些寻味了。”元宝在外面听他们聊的热闹,便也插了一嘴。
“说起来那边的确有一个废弃很久的客栈。”听他们说了来由,那小丫头似乎也就放心了。此后几人也再无多话,只是交换了姓氏就各自闭目养神了。
马车进到杭州城内的时候,已经是暮晚十分。几人同车主再次道谢后便找了家客栈就近住下。晚上吃饭时丁玲珑发现这大街上的人不少反多,问了店小二才想起原来今天是七月初七乞巧节,外面正在闹灯会所以才会这般热闹。
丁玲珑本就是习武之人,虽然昨夜经了一顿吓但坐了一整日的马车也休息过来几分,如今听见有热闹便求着厉无痕和元宝带她出去玩。元宝笑吟吟的在他们俩身上来回扫了几扫表示自己可不想去凑那个热闹。倒是龙景轩听说外面有灯会便死皮赖脸也要跟着两人。
杭州城内多水路,道路却不是很宽。在城内的主道上,祭奠正如火如荼,几个强壮的汉子抬着织女和她的织机正在游街。杭州人善纺织是天下闻名的事儿,于是每年七夕都会这么热闹一场。当那游行的队伍过来,本来就拥挤的人流更加拥挤,以至于当厉无痕反应过来时丁玲珑与龙景轩已经不知道被人流挤到了什么地方。厉无痕无法,只能随着人流去寻找两人。
丁玲珑爱热闹,厉无痕便捡着那些热闹的摊子找。忽然一只手抓住了厉无痕的胳膊,只见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妇对厉无痕说:“公子,猜个灯谜吧,猜对了老身送你一盏莲花灯。”厉无痕随手给了老妇几文钱,拿起了一个写着“三潭映月”的谜面。
“这个谜面好,若公子你能猜中老身就将那个最大的花灯送予公子。今年放了花灯,来年包公子能觅到一桩好姻缘。”
“我不善猜谜。”说着厉无痕便想将那写着谜题的纸放回去,却没想到被人半路劫了下来。
“你若猜不到,便让我来试试吧。”
厉无痕转身一看,发现拿个谜题的竟然是个姑娘。那姑娘身穿一身青色纱裙,头上还带着一袭与衣裙颜色相近的薄纱笠,正是白日里送他们进杭州的姑娘。
“沈姑娘?”
“厉公子。这谜面是‘三潭映月’可见是三点水加一个弯,是一个‘心’字啊。”
“姑娘真是蕙质兰心,那这盏灯就送给姑娘了。”说着那老妇将摊子上最大的一盏莲花灯取了下来交到了沈青纹手中。“两位如此有缘就一起到河边将这莲花灯放了吧,这盏花灯一定会保佑两位觅得好姻缘的。”
“那就承您吉言了。”
两人拿着花灯一起到了河边,这时河边已经围了不少放花灯的男女,一河的花灯随着水流缓缓向东,忽而明灭间伴着几许娇笑不知会去向何方。沈青纹随着那花灯走了几步忽然停了下来,接着便几个纵身飞掠了出去。厉无痕朝着她的方向看去,只见远处似乎泛着几丝火光,便也跟着飞了出去。两人大约疾奔了一盏茶的时间便达到了西湖边上,这是一个巨大的宅院伴着冲天大火正烧得噼啪直响。沈青纹二话不说便冒火冲了进去,一路上身家仆人的尸体横七竖八的躺在院子里。这时候火已经烧得很大,两人根本飞不出去,无奈之下厉无痕只能拉着沈青纹跳进了园子中的水塘里躲避。
这场大火烧了一整夜,沈青纹也哭了一整夜。第二天当火全部熄灭的时候,沈青纹发现她庄子里的尸体大多是奴仆的尸体,至少少数铁剑门的弟子折在里这里而他爹更是根本不在这群人中。
厉无痕没想到他们刚到杭州铁剑门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故,更没想到沈青纹竟是铁剑门主沈世均的女儿。
“我昨天离庄的时候爹爹还在家中,可是这里并没有他的尸体。”
“那他会在什么地方?”
“也许是在冶剑池,铁剑门的冶剑池在一处天堑之地,并不适宜居住,所以我爹才将铁剑门建在西湖畔。若果这群人的目的是要伤害我爹,那他们现在一定已经到了冶剑池!”
厉无痕这一个月来遇到了许多匪夷所思之事,他这次本想来见见沈世均寻求一丝线索却没想到在他刚到达杭州铁剑门就遭此横祸。他想不出是什么人在背后操纵这一切,却隐约觉得这些事中间一定有什么必然的联系。此时沈青纹邀他帮忙他便一口答应了下来。
两个人打定主意之后便火速赶往了铁剑门的冶剑池。铁剑门的冶剑池建在杭州城外的一处荒山之中,在铁剑门来此筑窑之前谁也没有发现这里竟有一处天然地穴。那地穴连着地心,岩浆炙热无比,是一个上好的天然熔炉。铁剑门发现这里之后便在这儿建了一处别庄,命名为冶剑池。厉无痕与沈青纹到达此处后,并无人应门。沈青纹心中焦急便翻身跃了进去,此时冶剑池内一片狼藉,那些铁剑门的弟子和铸剑的师傅躺了一地。厉无痕摸了摸那些尸体对沈青纹道:“这尸体还泛着热气,那凶手可能还在庄内,我们快去找沈门主!”
沈青纹听了厉无痕的话精神一振,带着他往冶剑池深处走。越往内走厉无痕越觉着一片片热浪扑面而来,走到最深处的时候,两人隐隐约约听到了里面的打斗声。沈青纹眉梢一喜,里面有打斗声便说明他爹还尚在人间,只是还未等她将这喜悦说出口一个身影便被飞了出来。厉无痕下意识接住了那飞过来的人,只见那人脖子上有一道极细极小的伤口,血却源源不断的从那伤口奔涌了出来。沈青纹见此情景立即扑了过去,大喊了一声“阿爹”,一边抱着他一哭一边为他捂着伤口。那人看见沈青纹,眼睛瞪得越发滚圆,狠狠的抓着沈青纹的衣袖呜咽道:“青纹……青……”此时他看到了蹲在沈青纹身旁的厉无痕,死死的看着他,用尽全部的力气说了一句:“青纹……拜托……”
厉无痕知道他想托自己照顾沈青纹,只是沈世均伤势太重话还没说完眼睛便翻了过去。厉无痕伸手阖上了他的双眼淡淡道:“前辈,我会替你照顾青纹的。”
沈青纹见她爹已经归去,立即抽出了腰间的小剑要去同那黑衣人拼命。她此刻孑然一身,万念俱灰,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也不管那人功夫厉害到什么程度,只想将他一剑捅死,让他为她爹和全门上下百余口赔命。
厉无痕在进门之初便看到了那黑衣人手中的匕首,那是一把泛着蓝光的匕首与他的风雪剑极其相似,这也就坐实铁剑门上下灭口是为他所累。此时沈青纹已经上前与那黑衣人拼命,厉无痕立即也加了进去。作为铁剑门上下唯一的遗孤,他决不能让沈青纹再出事。
那黑衣人的功夫极高,身法更是灵敏。一来一去招招试图取沈青纹性命,若不是厉无痕在沈青纹恐怕早就殒命于此。双方过了不下三十余招,那黑衣人一个陡转劈向沈青纹,那角度又陡又险沈青纹只能用青袖硬接。那黑衣人的内力要比沈青纹雄厚得多,那一劈之下带着无边的劲力沈青纹只听‘咔’的一声,手中的青袖便断成了两截。那飞起的剑尖带走了沈青纹的纱笠,在她一愣之间那黑衣人猛的一脚将她踢出了几丈外。
黑衣人这一脚的分量不轻,沈青纹只觉得全身血液上涌,噗的吐出一口淤血后就晕了过去。那黑衣人似乎不想与厉无痕多做纠缠,将沈青纹踢了出去便抓准机会向外逃,然而他身负几件大案,厉无痕又怎能任他逃逸。两人从冶剑池内一直打到冶剑池外,相斗百余招,两人身上都给对方大大小小添了不少伤口。此时黑衣人已经有些力有不逮,估计不出三十招厉无痕便可将他擒下。厉无痕一剑快过一剑,那风雪剑在他手中如风似雪变化万千。此时冶剑池外面忽然炸起了一道红色烟雾,那是正气庄特有的求救方式,趁着厉无痕一愣之间那黑衣人虚晃了一招便想逃走,厉无痕将宝剑脱手刺向黑衣人,不想那黑衣人身法极其轻灵,竟踏空跃起躲过了这一击,学着厉无痕反手将手中的短剑掷了出去,接着几个纵身便消失在了山野之间。厉无痕捡起地上的短剑,朝着红烟袅袅的方向奔去。
那爆起红烟的地方本就离冶剑池不远,厉无痕不出一会便找到了那里。此时丁玲珑正被吊在树上,口中还被堵着一块破布。厉无痕将捆着丁玲珑的绳子一剑斩断,将她放了下来。原来昨夜丁玲珑、龙景轩与厉无痕走散之后很快便回了客栈。半夜的时候丁玲珑忽然被一个黑衣人绑到了这里,早上的时候那黑衣人又来了一次,将她的求救筒的信子绑在了一个佛香之上便离开了。
另一边元宝和龙景轩遍寻丁玲珑不到便到林子中分散找人,元宝在林中看到了丁玲珑的求救信号便急忙赶了过去,而龙景轩却不知不觉走到了铁剑门的冶剑池。龙景轩在外头拍了半天门也没人应门,便觉得这山庄十分可疑。他找到了山庄的后门,解开缠在游龙剑上的布条,用那剑刃对着门闩轻轻一挑,那门闩便成两半。龙景轩鬼鬼祟祟的走进了山庄却发现庄内满是死尸。这本来是个极骇人的场面,然而初生牛犊不怕虎,龙景轩虽然江湖经验不多却觉得自己也是有几分本事的人,便壮着胆子走了进去。他一边走一边探着地上人的鼻息,发现整个庄子竟然没有一个活人,直到走到冶剑池的时候他看到了躺在地上的沈青纹。龙景轩发现沈青纹还有鼻息便将她背了出去,走到门口的时候正好遇到了赶过来的厉无痕、元宝、丁玲珑几人。
沈青纹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几天后了,那时厉无痕正坐在她的床边闭眼调息,听见她的声音便睁开了眼睛。她陡失亲人,连着两日饱尝忧悲之苦本就伤了神又在冶剑池被黑衣人一脚踹在心口,一病之下竟昏睡了几日。
“我爹他……”
“你昏睡了几日,沈深门主的尸体不易久放,我们便将他埋了。”
厉无痕将沈青纹扶了起来,将一碗粥递给了她。她几日水米不进连声音都泛着嘶哑,让人平添了一丝心疼。
沈青纹喝了粥后虽然仍旧脸色苍白却比刚刚多了一丝人气。她看到厉无痕正平静无波的看着她,不禁有一丝羞怯。沈青纹虽生在江湖人家,却从来没有过将真面目示于人前,只因她脸上有一块自娘胎里便带出来的青色胎记。那胎记自她右额起一直延伸到右眼下方,如藤似雾,占了一块不大不小的地方。自从她小时候有一次吓哭了府里剑师的儿子便走到哪儿都带着这纱笠,如今这纱笠不在头上,她连说话都觉得不自在。
丁玲珑几人听说沈青纹醒了便都要来探看,此时沈青纹已经将纱笠重新带到了头上。他们围在一起与沈青纹说话。
“沈姐姐你也不要太伤心了,逝者已逝,他们一定希望你今后好好的。”说这话的是丁玲珑,她打心里可怜着沈青纹。一夕之间家毁门灭,连个可以投奔的亲戚都没有,脸上还带着一块胎记,日后连找一个真心的依靠都难。
“不必担心我,在手刃仇人之前我是不会去寻死的。”
“那你将来有什么打算呢,铁剑门没了,你一个孤零零的女子又去投靠谁呢?”
“天下之大,总有我安身立命的地方。只是明明身负血海深仇却不知仇人身在何方,这一口气我实在难以咽下!”
“若你没地方可去便和我们一起回正气庄吧,你的仇人也是正气庄的仇人,我们协同一气,总比你一人寻仇要方便得多。”厉无痕道。
“你们和那黑衣人也有仇?”
“不瞒你说,这黑衣人身上的案子绝不止你铁剑门一桩。扬州飞鲨帮的少帮主、济南阎王寨的几十条人命估计都是他做下的。”
“是啊,不仅如此他每次杀完人都要栽赃在我们身上!啧啧,这次要不是无痕和你七夕巧遇,估计你也难逃这一劫,我们身上也要又多一道冤屈了!”元宝也赞同道。
沈青纹看着眼前的几个人,缓缓道:“我跟你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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