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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尖叫声唤醒,我被自己的尖叫声唤醒。
坐在床上,大口大口喘气,心里只觉得怕。
祸害坐起身,用遥控器开了灯,问我:“怎么了,又做噩梦了。”
我没回答。
他看了我一会儿,说:“我叫人把你妈妈转到江北的疗养院了,明天你叫小谢送你过去看看她吧。”
不,这次的梦,其实不是关于妈妈的。——虽然也是从她开始的。
梦里妈妈带我去动物园,我玩儿的很开心,可是一转眼之间,妈妈就不见了。我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只看见前面有一个笼子,笼子里关着一头狼。
我靠近笼子,才突然发现,原来狼不在笼子里,在笼子里的是我。而那头狼,正在笼子外边慢慢转回头来。
它望着我,眼神冷酷无情,笼子里的我好像还只是个幼儿,它一点一点的走向笼子,我突然发现,它长着一双我熟悉的眼睛——祸害的眼睛。
我从来没试过这么怕,一直渗进骨子里的惊恐。
祸害把灯关上,说:“睡吧。”
等他鼾声响起,我轻轻溜上阳台,天已微微泛白
我换了衣服,走到小区江滩去。
微薄的晨光里,锦澜江也好像仍在憩着,江上没有行船,空气清新,远山含黛。
我默默在江滩上坐了很久,开始有晨跑的人经过,过了一会儿身后传来老年人的笑声。
我回头看,一对看样子已经有七十多岁的老人家并肩走过来,穿着同款的运动服,一套白色,一套深蓝。他们站定,简单做了一下热身,然后开始一起练太极剑。
我呆呆的看着他们,他们神态安闲,动作舒畅,一套太极剑,被他们行云流水一样使出来,实在是好看。
他们经过了什么,还青春年少时,是怎么遇见了彼此,他们做了什么,这么多年过去,还可以肩并肩走在一起,一起练剑,眼光碰触的时候,同时给对方一个微笑。
只羡鸳鸯不羡慕仙。
我一直看着他们练了两套剑,然后收拾好剑,老先生把两把剑都拿过来自己一个人背着,然后两个人又并肩走了。
人生太早也太迟,以为一线日光才打破夜色,一转眼,早已经一片天光。
回到家的时候,祸害正在换出门的衣服,他平日里就算西装也走休闲风,今天却穿了那套一本正经的不得了的BOSS西服。
我手指在他的领带架上顺过去,挑了一条深蓝间宝蓝色斜条纹的递给他。他一边皱着眉头打领带一边说:“今天市政协有个会。”
政协?关他什么事儿?难道他是?我诧异的望着他。
他看出来我在想什么,说:“是呀,我是政协委员。”
靠,杀人放火金腰带。什么世道。
他在镜子里锐利的看我一眼,我把头偏过去。
他从容打好领带,转身看着我,捏着我的下巴把我的脸转过来。
我冲他勉强一笑。
他点点头:“这就对了。这几天你扮芭比不是扮的挺好,我还没看够呢。继续扮,等我腻了会提醒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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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叶没多问我,径直把车开过江。
江北疗养院环境很好,通往医院主楼的路上能看到大片的草坪和花坛,路两边种着绿树。
我们来到接待处,接待处的护士正在电脑上看着什么,眼光懒懒扫我们一下,没有理我们。
小叶忍不住敲敲窗,说:“我们来看三十七房的病人,江小姐是她女儿。”
护士愣了一下,换上微笑:“江小姐,您稍等一下,我叫负责您母亲的护士带你过去。”
小叶在外边等,护士带着我走到病房区。
推开门,护士笑着说:“三十七号,你女儿来看你了。”
一个穿条纹病号服的妇人侧站在窗前,正认真的读着几页纸。从侧面后看,只看见她的短发花白的厉害,脸色灰败黯淡。听见护士的声音,她慢慢转过头来。眼睛明明看着我们,然而视线空空洞洞的,好像直接穿过我们,落在了后面的墙上。
“女儿?”她点点头:“是呀,我女儿很乖的。从小就乖。人又聪明,性格又活泼,她现在在英国做交换学生呢,你说她棒不棒?”
我诧异的望着护士,护士安慰的看我一眼:“低声说,刚才应该提醒你一下,她见了你也不会认得你。”
“她每天给我写信。”她扬扬手里的纸。“我都读不过来。”说着,又低下头去看。
护士温柔的说:“现在先不看了好不好,先过来聊聊天。”
她抬起头来,眼睛又穿过我们:“嗯,我女儿很乖,人又聪明。她现在在英国读书。每天都给我写信。”
“是,”护士和气的说:“她真的很棒。”
“可是,”她蹙起眉头:“我英文不太好,她写了什么我都不知道。”说着,她眼神终于落在我身上:“你懂不懂英文?你帮我看一下吧。”
三页纸被交到我手上,她充满期待的看着我。
我低头,看见那三张纸,眼泪忽然就出来了。那是三张白纸,纸上一句话、一个字、一个标点符号都没有。
“别这样。”护士安慰我:“你妈妈现在的主治医生是从英国回来的,是这方面的权威,你要有信心。”
“说的什么呀?”她仍是那样殷殷的望着我。
我勉强忍住泪水,轻声说:“她想你,信上说她非常非常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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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阳台上,看着小叶开着车走远,然后从衣柜里拿出一个大时装手袋,拨电话叫出租车。
出租车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我好几回,我假装不知道,偏头看着窗外。也难怪他,我又不是明星微服出巡,这样架着黑超眼睛,压低帽檐遮住脸,看着是有点奇怪。
我在老北市的一条街上下车,然后拨电话。
电话接通,有人说:“徐记士多。”
我低声说:“阿龙介绍我找你,他说你有我要的货。”
那边问:“阿龙,哪个阿龙?”
我回答:“不夜天的那个阿龙。”
那边奇怪的说:“那个阿龙不是已经走了吗?”
我硬着头皮说:“是吗?真没想到,我才一个多月没和他联系,他去哪儿了?”
那边静了很久,然后那个人说给我一个地方,叫我过去等他。
我等了一会儿,一个瘦瘦的年轻人走过来,上下打量我一眼,问:“现金带够了没?”
我点点头。
他不再说话,掉头开始走,我跟在他后面。
走了大概二十分钟,我发现他在带我兜圈子,在老北市这么久,这里的巷巷弄弄没有我不熟的。过一会儿他的手机响,他接听,一边听一边点头,挂断电话,示意我跟上。
没几步,一转弯,他带我到了一家很普通的十元超市。穿过乱糟糟的货架和货物,我们来到超市后面的一间屋子,屋子里有一个又黑又胖的男人,瘦子指指我,说:“就是她。”
黑胖子打量我一阵,这时又有手机响,黑胖子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听了一会儿,挂断,对我说:“你要的东西在楼上,跟我上来吧。”
木板楼梯狭窄阴暗,脚踏上去咯吱有声。他带我到楼上一间房间门口,敲敲门,然后示意我进去。
我推门进去,然而屋子里没人,正疑惑间,有人在我背后说:“要是这会儿是小谢,你怎么办?”
我一愣,回头,栾少把门关上,看着我微微一笑。
我放松下来,走到一组旧沙发上坐下,摘下帽子和墨镜:“你的意思是你不会跟大哥说吧。”
栾少走到桌子后面坐下:“我有我的做事风格,我从来也没养成事事向人汇报的好习惯。”
“不过怎么你在这儿,老北市不是被白先生交给小谢了吗?”
“还没交接好,只剩下这一块了。”
我多少有点庆幸。
“对了,老北市是你打理惯了的,白先生把它交给小谢,那你干什么?”
“离间吗?”栾少微笑:“实际上白先生把现有的和筹备中的正行生意交给我做。他说小谢只会讲打讲杀,这方面我比他适合得多。”
我诧异:“难道他想带你们洗底转正行。”
“不,”栾少笑了:“你怎么会这么想。白先生的意思是两手抓,两手都要硬。他说,有些正行生意比黑道还好赚,风险收益率理想的不得了。以我们的关系网和手下弟兄的势力,不去插手这些正行生意简直是浪费资源。”
这像是一个黑道老大说的话吗?
栾少看出来我在想什么:“你不知道?那时白先生在美国只差半年就能拿到MBA的学位了,他爸爸白老大冠心病发突然死了,所以他直接丢了学业回来接手白老大的地盘。”
靠,什么叫流氓会武术,谁也挡不住。黑道老大都MBA了,叫安江市的小市民还怎么活。
“那时候有几个跟白老大比较久,势力比较大的老人,看白先生只是个从国外回来的书生,都蠢蠢欲动。白先生一回来,先和死对头梁老大谈判,划好地盘和生意范围,讲好互不侵犯。然后没用一年的功夫,把那几个老人一个一个收拾掉,那时候我就在想,梁老大肯定也有这么一天。”
我嘲讽的笑了笑:“你很佩服他?”像小谢那样。哦不,小谢简直是崇拜他。
“不。”栾少说:“只是作为一个上司来说,他会是一个很好的上司。”
沉默了一会儿,我站起来:“不打扰你了,我也该回去了。”
栾少在我身后说:“江蔷,你要□□做什么?”
我顿住,当然,他一定会问的,就算跟我鬼扯了这么久,他还是会问这个问题的。
我坐头,盯着他的眼睛说:“我说我怕,不是为了伤害什么人,只是因为我怕,你信吗?”
他困惑的说:“梁老大过几个星期就公审了,你不用担心他。”
“不,不是他。我怕,完全没有安全感,梦里都会自己把自己吓醒。”
“枪能给你安全感吗?”
“不知道,”我摇摇头:“不过我总得试试。”
栾少说:“我虽然不会告诉老大,但也不会卖给你。你也别去试别的途径,整个安江市都不会有人敢卖枪给你。”
我点点头:“我知道。”
栾少看看表:“走吧,我带你去个地方吃饭。”
“晚饭的话,还有点早吧?”
他拎起我的大手袋,掂掂重量:“总得先送你找家银行把钱存起来吧。”
我跟在他后面,在楼梯的暗影里,我突然低声问:“你信吗?”
他站住,但没说话。
“我还不至于,”我说:“向他开枪,我没这个胆子,试我都不敢试。”
“那就好。”栾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