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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风云突变人无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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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庾游商帮一干人马行至颍川的临郊颍阴,却兵分两路,庾信率领商帮回府,却请槿娆跟随庾蕴和商帮的小兄弟阿牛,到颍阴的另一座庾府。

    庾信只道是进城回府交代易货之事,不日便会回到颍阴临郊来,探望她们。

    槿娆暗想,兴许庾信是担心府内商帮之人,见到一陌生伤者前来,难免蜚语流长,倒不如把她安排在临郊之地,落一个清净。

    槿娆伤重未愈,不便多行,便应允。

    颍阴本是临郊之地,只有几座破旧农屋坐落路旁,行至路深处,方见一独栋宅院,大门之上竟未挂任何牌匾。

    庾蕴熟门熟路地推开大门,屋内也无丫鬟随从,阿牛牵过三匹马走往后院的马厩,庾蕴扶着槿娆,缓步走进府内。

    院落清净,花草旺盛,花香醉人,一棵罗汉松郁郁蓬勃生在栅栏一角,房屋四周仅是栅栏作围,站在院落之中,近可观见院外影绰竹林,远可眺望连绵山黛。可见颍阴必是清净之处,不似城中四处高墙矗立,防人防盗。

    入院之后,方见正堂之上悬挂的“庾游商帮”四字横匾。

    槿娆住进东厢客房,一连三日,都是庾蕴和阿牛跑进跑出,而庾蕴更是亲自蹲在后厨,手把手熬药。

    一日,槿娆见日光大好,行至院落中活络筋骨,却见庾蕴盘腿坐在罗汉松树荫之下,闷声发呆。虽然在她面前时强颜欢笑,但独自一人时,却时常在树荫底下愣神发呆,往日活泼爱热闹的她,近日却一反常态,沉闷寡语,似变了一个人,完全不见她以往直来直往的劲头。

    槿娆走近,方见庾蕴手心握着一块圆形玉剑佩,色泽纯正,细腻圆滑。

    庾蕴知觉槿娆靠近,抬头望她,那明亮的眼神,也似蒙上一层淡淡的薄雾。

    庾父与庾蕴的母亲陈氏,自小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本是郎有情女有意,无奈庾父与颍川荀家有指腹为婚之约,家命难违,只能迎娶荀家大小姐荀青为正室,陆续诞下一双儿女庾信和庾晴,庾家大老爷过世之后,庾父不顾家人反对,终于大婚娶回陈氏做妾,隔年庾蕴出生,父亲对她倍加怜爱;庾蕴六岁时,母亲不幸染病而亡,大娘和大小姐颇不待见庾蕴,倒是庾信对小妹妹疼爱有加,处处护她,庾蕴也自小跟着商帮兄弟,上树摘桃,下河捞蟹,绣花诗词之类,均一塌糊涂。

    庾父见她略有胆识,顽皮难训,干脆安排武学师傅教她习武,父亲初衷是希望她有一技傍身,以便保护自己。无奈师傅如何教训,她愣是连个马步都扎不利索,苦学月余毫无长进,还常常想尽法子偷懒,跑去跟老管家高叔学缀术。最后竟发展至一扎马步便“中暑”的地步,但和父亲兄长探讨其方田、粟米、衰分、少广、商功、均输、盈不足等算经来,却头头是道。

    庾父和庾信商议,光精通缀术也非防身之道,行商路途,难免有些小病小患,若习得一二医术,也是百利无害。适逢庾父的挚友——前朝名医葛洪,隐居岭南罗浮山专心研习草药医术,两人遂痛定思痛,将她远送岭南,思忖着将她独自一人丢在荒山野岭,别无旁心,应能乖乖学下一技半术。为避免她半途逃回来,还郑重许诺于她,一年之后学成归来,便准许她随商帮,四海游历。

    两年前,适逢庾蕴仍在罗浮山,尚余半年学期,忽得一日接到家中驿报,只留言简意赅六个字——“父亲病危速回“,罗浮山此去颍川家中有数千里,庾蕴快马加鞭,日夜兼程,也耗费十五日方才赶回家,初入府中,就连哥哥庾信都一时难辨眼前这”黑瘦染尘“的姑娘。

    庾蕴虽然快马驰骋,却仅赶上父亲的丧期。听闻老管家高叔提及,商帮行至青海茶卡盐湖途中,突遭巨型獒犬袭击,队伍被冲散,那巨獒紧追哥哥和父亲不放,重伤老父亲,虽当时侥幸被途径的一支秦国慕容氏游猎队伍所救,但返回颍川时,父亲却不幸患上瘈狗症,百医无效,强撑月余,终究无奈天意。

    庾蕴犹记得自己蹲在院落之中,十指掩面,失声痛哭,死活不肯去父亲坟前上香,一直嚷嚷着说哥哥和众人骗他,父亲是否要鞭笞她好好习医,才开出如此残忍的玩笑,说她日后一定乖乖听话,绝不胡闹。众人听着,莫不神伤,就连高叔,都老泪难挡。

    庾游商帮突然无主,诸多商客担心其将有内乱,纷纷撤销往来,全城人都等着看少帮主庾信如何临危受命,撑起庾氏游商的局面。

    众人焦头烂额之际,大娘却迫不及待地张罗起婚事——她差得媒婆百般联系郡太守蔡氏,终哄得太守愿意纳庾蕴为妾。

    庾蕴震惊,说父亲孝期未过,她怎么可以谈婚论嫁。

    大娘却言之凿凿,一来,家门突遭飞来横祸,邪气傍身,此为冲喜,祛除厄运;二来,商帮目前风雨飘摇,如若她与太守联姻,攀附得上这层郡守的关系,自然会灭人唇舌,能大大减少对商帮生意的影响。

    庾蕴不从,气道,如若商帮有难,她愿意与商帮兄弟们上刀山下火海,何必要攀龙附凤,看人眼色。

    庾信亦劝母亲放弃这个念头,父亲已然入土为安,早无“冲喜“一说,更何况丧期未过,婚嫁实为不宜;再者,姐姐庾晴尚未有婚约,何来妹妹先出嫁之说。

    大娘大怒,庾蕴不从也罢,连自己的亲生儿子也唱起反调,连斥两人不为庾家将来做长远打算。

    一日,庾蕴在堂中为父上香,却听闻媒婆上门提亲。原来,竟是大娘私自应允了婚事,定下了三日后为迎亲之日,无论庾蕴从与不从,她都无从选择。而当时,哥哥庾信和老管家高叔正在外拜访旧商客,十日后方能归来,大娘也是打准了这个时间差,快刀斩乱麻。

    庾蕴气结,连夜离家,跑回临郊颍阴的庾府配宅,当年,母亲陈氏就是在此安心养胎。

    出府之夜却异常顺利,无人阻拦,她顺顺利利就回到了颍阴,正当庾蕴纳闷之际,隔日,姐姐庾晴便登门来寻。

    母女俩自是非常了解庾蕴的性格,自知强逼无果,庾晴道,现如今,庾游商帮尚有三百石茶叶押守在城门外,如若惹恼了太守,这三百石茶叶随时都可能以莫须有的罪名打水漂,连累家门生意不说,何况全城人都等着看庾氏家族自乱阵脚,个中利益,容她自己去掂量。

    庾蕴苦闷,在厅堂之中来回踱步。随身的商帮小兄弟阿牛,愁眉苦脸道,“蕴姐姐,您别再来回走了,看得我头昏眼花啊!“

    庾蕴突然站定,两眼如炬地盯着阿牛,惊得阿牛一身冷汗,一脸惊恐地看着她。

    “对呀!“庾蕴突然击一响掌,把阿牛吓得一哆嗦。

    庾蕴继而兴奋地在堂内来回健步如飞,快语道,“他们想要的这场交易的货物是我,如果货物有瑕疵,必定会打消一方交易的念头!“

    庾蕴面向阿牛,喜逐颜开,“阿牛,你速去太守蔡府,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我从罗浮山返途归来,染上了一种叫“尸注”的怪病,就说这种病会互相传染,其病变动乃有三十六种至九十九种,千变万化。染上这种病的人闹不清自己到底哪儿不舒服,只觉得怕冷发烧,浑身疲乏,精神杂错,呓语连连,哪怕是死后,都能复传旁人,乃至灭门……!!!“

    太守蔡氏府上,阿牛眼泪鼻涕尽出,都快把自己恶心死了。

    阿牛哭道,“二小姐从罗浮山十万火急赶回来,沿途风餐露宿,已是疲惫不堪,又知父亲已亡故,急火攻心,病来如山倒,又急又凶,家人都不知如何是好,已将其隔离起来,更不敢怠慢太守大人,速速来报,这婚约怕是要往后拖延,待二小姐康复之后,方能提上议程……“

    太守已听得冷汗涔涔,难辨真假;如若是真的,那婚期别说拖延,恨不能当堂解约;如果是假的,那说明府内有乱,大抵二小姐也非乐意。听闻她打小就当做男孩一般教养,谁知还能折腾出什么鬼怪事端,这也顺势有个台阶可下,不如就此了结。

    待阿牛走后,太守立即差媒婆前去解约,托辞与庾家缘分浅薄,恐不能缔结良缘。

    在颍阴的庾蕴听闻“诡计得逞“,大松一口气,但为了避人耳目,仍在颍阴庾宅中多呆了六、七日。

    第七日,庾蕴为避人耳目,头戴黑纱,骑马回府。

    行至烧饼摊前,芝麻掺杂着茴香和花生的香气四溢飘散,是庾蕴自小最爱的“胡麻饼“,而烧饼摊主顾大娘也是打小看着她长大,待她就如自家人一般,热情好客。

    胡麻饼摊配有四五张桌子,芝麻烧饼加上一碗粗茶,是颍川一绝的美味小吃。

    两人坐下,庾蕴摘下黑纱,阿牛冲着摊主喊道,“顾大娘,老样子,四加二。“四个烧饼加上两碗茶水。

    邻座之人看到两人,犹如惊弓之鸟,甩下烧饼,满嘴语焉不详,竟然撒腿就跑。

    两人惊讶,对视一看,未觉对方异样,再扭头看看四周,竟已四下无人。

    顾大娘跑来,见着庾蕴,惊呼一声,冲上前就捧住她的脸,左掐掐,右捏捏,又直盯盯看了好几秒。

    庾蕴哪里抵挡住这擀面杖的手左揉右捏,直呼“疼疼疼”。

    顾大娘嚷道,“二姑娘,你还活着!”

    庾蕴的眉头快拧成一个大问号。

    “你不知道吗?你们家大娘说你染上一种叫做‘尸注’的怪病,诡谲无常,不日而亡,你们庾府孝灯未下,此刻又挂上了新的一盏……太守就此已退了婚,你大娘天天在堂前哭得撕心裂肺的,哀叹老天不公……“

    虽然脸仍被捏着,但此刻,庾蕴浑身僵住,已感受不到丝毫疼痛。

    回到府上,竟连庾信都误以为庾蕴真有不测,厅堂之上,她的牌位位列父亲之右,上书“庾氏二女庾蕴之灵位“。

    庾蕴苦笑。

    庾信见状,已了然七八分,叹道,“母亲,您何须如此,都是一家人,为何不关起门来好好商量,闹成如今局面。“

    大娘冷笑道,“商量?她又何曾将我这母亲置于眼中?我也只不过把那谎言,顺势编圆下去罢了。”

    “母亲,那您让蕴儿从今往后,如何做人?”

    “哼,做人?能编出‘尸注’这一妖言惑众之词,就应当想好了往后的对策,你是从棺木中突然醒来,爬棺而出,还是吃得仙丹药丸回光返照,我就不得而知了,你自己掂量吧!”

    时至今日,庾蕴才发现,自己当真是进退维谷,别无他选。

    如若自己突然康复,也免不了大娘继续折腾婚嫁之事,而外人更会看庾家笑话,自古以来哪有死又复活之事,有的只是家族失和,鸡飞狗跳之事罢了。

    “大娘,缘何要如此待我?“庾蕴终将话软下来。

    没料到庾蕴竟然如此问道,大娘有一瞬间的晃神。

    是啊,缘何视庾蕴为眼中钉,掌中刺?

    她憎恨老爷二十余年来貌似与她相敬如宾,但自陈氏入门之后,早无夫妻之实。指腹为婚又非她的决定,既然他愿意遵守父母之命迎娶了她作为正室,却又何苦让她白白守了二十余年的活寡,剥夺了她本该拥有的幸福。她出身荀家,是堂堂大小姐,未出阁之前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她有资格拥有丈夫的宠爱,家族的尊敬,子女的爱戴。

    她憎恨自己辛苦操持家中琐碎事务,却也换不回他多看自己一眼。自己的孩子自然也是机敏过人,可何曾看到他为庾晴苦心找过师傅?

    诚然,父母一辈的纠纠葛葛,这一切都与庾蕴无关,但每每看到庾蕴,就似看到自己过往几十年来失败的人生,惨败的姻缘;庾蕴就像一块难看的胎记,她要祛掉她,除掉她,不顾一切地剜掉她!

    “再说这一些,都太晚了……”大娘说,别过脸去。

    从此,庾蕴搬到颍阴隔离而居,跟随商帮四海行商,再未踏入颍川半步。坊间各种传言不胫而走,有说庾蕴诈死不从,其实还深居在庾府之中;也有说庾蕴早亡,颇感惋惜;更有甚者说陈氏和庾蕴的亡魂纠缠成人形,就在颍阴出没……各种版本反而让人不明真相,太守蔡氏更不愿多加追问。两年过去,日子照常,陈年旧事似从未发生过一般,隐没在了市井街巷中。

    “我的人生依靠,就仅剩下哥哥而已,希望能多多帮助哥哥,以助庾游商帮一臂之力。”庾蕴说道,望着远山青黛,突然一笑。那笑中略有苦涩,又有一丝安慰。

    家人……两个陌生的字眼在槿娆的心中回响。她也随之望向天边夕阳,不再多语。

    斜阳绝美,转瞬即逝。

    庾信办完商帮余事,快马加鞭赶赴颍阴,不出半日即达。

    一把赤铜色的锟铻刃出现在槿娆面前。

    庾信笑道,“习武之人,哪能没有佩刀?此锟铻刃乃用昆吾石冶炼成铁制作的刀,虽未必能与你以前的佩刀相比,但据传,昆吾石切玉如割泥,也不失为一把防身利器。”

    槿娆接过,但见那刀光如流水明亮,刀柄色赤如火,如玉甚坚。

    一股异样的暖流,从那刀柄徐徐传上,经由她的指尖指腹流遍她周身的经络。

    这种感觉,在她第一次碰触到“清月刀”时,也曾感受到过。

    槿娆有一阵的恍然,仿佛听到自那刀锋传来嘤呜之声,与她内心深处的一团只字片语默默契合,那融合之音慢慢爬到她耳边,喃喃而道,“苏瑾娆,活下去,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