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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九与林谦所托之事,燕生到底是没有答复,尽地主之谊留二人吃了个午饭,便差遣燕浮生送客,自己则与燕寻和燕秋尔留在腾远堂,将几位郎君叫回来,又召回了在外的四位管事,这腾远堂里便立刻变得拥挤起来,拥挤,却安静,因为燕生、燕寻、梁成和唐硕的表情都比平日凝重了几分,所以其他人的表情也都跟着严肃起来。
就坐在燕秋尔身边的燕征焦躁不安地动了动身子,伸手碰了碰燕秋尔,想要燕秋尔给他透个信儿,却只得了燕秋尔一个稍安勿躁的笑容。稍安勿躁?连粗枝大叶的堂哥都是一脸严肃的样子,这让他怎么安心得下来?
燕征转头看向另一边坐在最前头的燕齐,偶然发现燕元和燕新堂竟与他想法一致,都是等着大哥开口。
“阿爹,发生什么事了?”燕齐也不打怵,直接就开了口,这也算得上是他做大哥的气度、责任和习惯了。
“燕寻,你自个儿说吧。事关重大,虽说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可若应了,便不止这一件事情,往后你们会需要燕家为你们做更多,那就是关乎整个燕家存亡的事情,非是我一人之力所能达成的。纵使不能求燕家上下一心,可若我常安燕府之内不能齐心,这事儿便做不得。”燕生难得地说了一大段话,“坐在这里的,都是手掌燕家大权的,你且先与他们说说吧。”
“呃……”燕寻搔搔脸,视线从这一大群人的身上扫了一圈。
常安燕府是整个燕家生意的中枢,有那厉害的老太太坐镇本家,燕生的那些个姐妹就别想将燕家拆开,更别想让自己在燕家占据什么重要地位,只要那老太太还在,她们就只能是燕生的帮手。可燕家那么大的家业也绝不是燕生一个人扛得起的,于是常安燕府里便有了这么些个郎君。燕生最让燕寻感到敬佩的,便是他敢于放权又把控得住的能力,让人手握重权却不觉自己能在燕家一手遮天,能一手遮天的永远只有燕生一人。
本家的那位老太太也是精明的,她让这些孩子在燕生的身边长大,让他们亲身感受燕生的强大和冷漠,让他们对燕生敬着、怕着,而后不管他们成长成哪般模样,燕生在他们心里都是强大到不可逾越的,面对燕生,他们生不出一丁点儿的叛逆之心,哪怕他们兄弟之间为了家业而勾心斗角,他们也不敢去挑战燕生的威严。就如同他这个打小就被燕生揍怕了的人,事到如今哪怕武艺早已高过燕生,他也只有被揍的份儿。童年的心理阴影哪是那么容易抹去的?
仔细理顺了一下自己的思路,燕寻才开口道:“陛下打算派人去回纥购买战马,所以陛下希望能有一支优秀的商队参与其中,以免在与回纥的交易中出了岔子。不过就是走一趟回纥,回来了就能得陛下些赏赐,我就想着这么容易的事情与其便宜了别家,不如留给咱自己家人,是吧?所以我那个……是吧?”
燕秋尔暗自翻了个白眼。燕寻倒是会避重就轻,他当坐在这里的人都是傻子吗?
燕生也白了燕寻一眼,却没急着说话。
郎君们你看看我我看看,管事们也交头接耳地交换着意见,不多会儿便又都看向燕寻。
燕新堂微微一笑,率先开口道:“堂哥,恕弟弟愚钝,是我将这事情想得简单了,还是堂哥有意将这事情说得简单了?陛下要派人去回纥购买战马?买马恐怕只是顺便的吧!”
“天岚国内听候皇家差遣的商贾似是姓左来着,怎么?左家不做生意了吗?”燕元眯着眼睛笑着,与林谦如出一辙的表情,却是少了几分风流不羁,多了一丝狡诈。
燕齐宽厚一笑,声音温和地问道:“堂哥这是为哪位来说话的?”
看着几兄弟各有特色的笑容,燕寻恨得牙根痒痒,咬牙切齿道:“你们猜啊,你们继续猜啊!”都聪明是吧?一家子人欺负他一个是吧?哼!
“皇家原有十子,”行商总管事肖何从身上摸出十个铜板,不紧不慢地摆在面前,然后又一边说着话一边将铜板逐次捡回,“有四位早夭,五年前病死一个,三年前战死一个,去年年中失踪一个,至今下落不明,恐已凶多吉少,如今就只剩三个:太子、淮安王和未封王的九皇子。”
燕征接话道:“早些年,太子还算是德才兼备,只是近年不知何故性情大变,据说是喜怒无常暴戾专断,若非有皇宠在身,怕是……这样的人堂哥怕是看不上的。淮安王远居淮安,纵使堂哥仰慕也是联络不上的,死皮赖脸地倒贴可是不似堂哥作风。那么便只剩下常安城中的九皇子了。”
“今日是九皇子亲自来的。”梁成笑眯眯地补充一句。
燕征一愣,仔细一想便知道哪个是九皇子了,撇了撇嘴低声说道:“看着还真没有皇子的精明劲儿。”
“同感。”燕秋尔点头,在不痛不痒的问题上附和一句。
“燕侍郎要投靠九皇子?”唐硕探头看着燕寻。燕寻为何会看中那个看起来单纯又迟钝的九皇子?在他看来,就是远居淮安的淮安王都比九皇子有发展。
为什么唐硕总是叫他燕侍郎呢?明明可以叫他寻郎君的。燕寻摸摸下巴,答道:“入朝为官,总是要赌一把。”
“用燕家做赌注?”唐硕的脸色漆黑一片。他一直觉得燕寻不着调,能爬上兵部侍郎的位置简直就是走了狗屎运,可没想到他竟如此不着调!他知不知道燕家是主君耗费了多大心血才撑起来的?他竟想将燕家卷入皇室争斗?他可知道被卷进皇权斗争的下场?
“我不是……可是……”燕寻挠挠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如唐管事所说,这件事情风险太大。”燕齐摇头叹息一声。
不是不想助堂兄一臂之力,可九皇子母妃早逝,那之后的几年其外祖家的势力倍受打压,如今已没落下去,不足以支撑九皇子去争夺那个位子。九皇子不似太子有陛下宠爱,也不像淮安王有外祖势力护持,成年至今已三年,却仍未有建树,堂兄这阵营选的着实不妥。他们燕家上下近千口人,就算斩断所有的姑母亲家,只那些与他们常安燕府有直接关联的人就有几百,皇权的游戏,他们玩不起。
燕秋尔垂着头默不作声。若换做是前世,他也会如燕齐这般思考,身为燕家郎君,他们最先想到的永远都是如何护住燕家,这是从小就被灌输的理念,可如今燕秋尔已明了皇位之争的结局,想法自也有所不同。
“风险虽大,却也不是不能一搏,最不济也可以弃卒保帅。”燕新堂倒是有几分跃跃欲试。反正燕家有那么多的分支,赌赢了全家受益,输了也可以舍掉一个分支,虽有损失,可他们做生意的,哪一次抉择不都伴着风险?若惧怕失败,他们还做的什么生意?
“三郎君的意思是让分家去办而我常安不动?”梁成一边发问一边思索着这个方法的可行性,可总觉得有几分不妥。分家多是主君的姐妹掌管,这嫁了人的女人的心多少都会偏向夫家,最后指不定要弄巧成拙了。
“分家?”燕新堂轻笑一声,“分家靠得住吗?若是非得有人去冒这个险,自然是从我们兄弟几人选出一个,若是败了,便自己领着自己的人去断头台上站一站吧,而燕家避避风头,这事儿也就过了。”
没想到燕新堂会做出这样的提议,众人皆是一愣,仔细一想又觉得这确实是个办法,若非做不可,那燕新堂的方法无疑是最稳妥的。
燕生将所有人的话都听了进去,仔细整理着,预想每一个方案可能得到的结果和应对方法,脑海中瞬间便已有十几个新方案,燕生再将自己想出的这些方案相互对比,舍掉风险最大的,将最稳妥的留下,再细细斟酌。
“五郎君今日很安静呢。”见燕生还需要些时间和信息,梁成便将话头丢给了燕秋尔。他们家最有想法的人到现在还没说一个字呢。
燕秋尔一愣,抬头,茫然地看着梁成。他最近有做什么得罪梁成的事情吗?他们不是商量得好好的吗?为什么要突然问他啊?再说了,碰上这种事儿,燕生的心中定是已有定论,之所以就不开口,一定又是借着郎君们的意见去改善他自己的方案去了,这是燕生的习惯。
“嗯,无话可说,自然安静。”燕秋尔不慌不忙地说道,“何况我要说的话,之前便已经说过了。先不论以后如何,堂哥现在要的是燕家的商队,而燕家的每一支商队都是燕家最宝贵的财富,要培养一队能上天入地的人可没那么容易,哪怕只是失去一个人,也会为燕家带来无可估量的损失,若无法保证咱们送去的人安然归来,那这人便不能送。”
“五郎君在意的是人命而非九皇子的成败?”袁旭的眼神一闪,总算有机会从燕秋尔的话里挑出毛病来了。
这些人真是够了!他也不是每句话都能说得滴水不漏的,就等着捡漏有意思吗?
“小堂弟,你有什么话可赶紧说!”被这一大家子人说得哑口无言的燕寻总算是看到点儿光明,便迫不及待地希望燕秋尔继续说下去,“堂哥我的命可就在你手上了!”
“堂哥可别这么说,怪吓人的。”燕秋尔一副受到惊吓的样子。
“谁吓唬你了!我这命可真的在你手上呢!不信你问四堂弟,我今早才按的手印!堂哥从今天起可就是小堂弟的人了!”燕寻急吼吼地说道。
按手印?什么东西?燕秋尔不解地转头看向燕征。燕生也听见了这句话,也转头看向燕征。
燕征这才想起早上逼着燕寻签的“卖身契”,只是没想到他竟在这个时候用上了。燕生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给燕秋尔道:“今早不是要让堂哥签欠条赔钱嘛,堂哥说他没钱,就改成卖身契了,他说他钱债肉偿。”
钱债肉偿……燕秋尔无语地接过那张“卖身契”看了看,那上边的字迹一看就是出自燕征之手,所列条款俱是对他有利的。收未来的兵部尚书为仆,这算不算是意外之喜?
“小堂弟,那上边可是白纸黑字地写着呢,我现在是你的人了,你得对我负责!”
还负责……燕秋尔揉揉额头,突然生出一股要撕了这张“卖身契”的冲动,好在最后还是忍住了。
燕秋尔将那卖身契折起来收好,这才慢悠悠地说道:“就算堂哥这么说,我也帮不上堂哥什么忙啊。”说完,燕秋尔耸耸肩,爱莫能助的样子。
燕寻瞪眼。他这小堂弟古灵精怪的,怎么可能没有想法?可是他为什么不说呢?燕寻瞪着燕秋尔,寻思着怎么才能让燕秋尔开口。
可没等燕寻想出法子,燕生就突然站了起来,抖了抖衣摆,对着燕寻说道:“你先回吧,再让我想想。”
“那堂叔若是有了决定,就让人去知会我一声。对不住了。”燕生说需要时间再想,那便是需要时间,燕寻也不拖拉,站起来对燕生一拱手,转身就走。
他是真的觉得对不起燕生,可这偌大的常安城中,他能放心依靠的人也只有燕生了,他也不是想死啊。不过他怎么觉得燕生好像在生气啊?他一直坐在那儿不说话,怎么一开口就生气了?是他们说的那句话惹燕生生气了?燕寻一边走一边想,却怎么也想不明白。
“散了吧,都回去好生想想。五郎随我回世安苑。”睨了燕秋尔一眼,燕生便大步向外走去。
为什么又让他去世安苑啊?再多往世安苑跑几次,他就要变成活靶子了!
“五郎当真是得阿爹倚重啊,快去吧,莫要让阿爹多等。”
这话若是由别人说出口,燕秋尔便只当它是句揶揄,可这话偏偏是燕元说出口的,那燕秋尔就不得不多想一层。
这个时候不宜多做解释,何况有些人也听不进他的解释,因此燕秋尔只冲燕元笑笑,便快步追着燕生离开。
六大管事却是从燕生脸上那微小到不能再微小的变动中看出了些端倪,直觉世安苑又要有好戏上演,便纷纷向郎君们告辞,也追着燕生离开。
世安苑内,六大管事与燕生、燕秋尔再次聚到了一起,只是这一次众人目标明确地都看着燕秋尔。
“都出去!”燕生大马金刀地往主位上一坐,一开口就是怒气冲冲地撵人。
六位管事一愣,立刻转身,动作麻利地跑了出去,还贴心地将主屋的门给关严实了。今日不宜看戏,小命要紧。
燕秋尔被这一声吼吓得一抖,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燕生。好端端的,燕生怎么生气了?
燕生狠狠瞪着燕秋尔,怒道:“燕秋尔,你是觉得自己还小,还是觉得燕家的事情与你无关?我的事与你无关?”
一碰上燕家的正事儿,燕秋尔总会搪塞过去,燕生虽搞不明白原因,可也由着燕秋尔了,虽是以教导为名将燕秋尔召进了世安苑,可燕生也不是非要燕秋尔像其他人那样为燕家呕心沥血,他燕家不缺那样的人。他带着燕秋尔在身边,只是因为他想,他喜欢喝燕秋尔煮的茶,喜欢看燕秋尔机灵的样子,也喜欢招惹燕秋尔看他与平时不一样的样子。这孩子爱折腾,他总觉得只有将燕秋尔放在他看得见的地方,他才能安心,至于燕秋尔怎么看他、会不会为他做些什么都不重要。可方才在腾远堂的时候,他却是看不得燕秋尔笑着搪塞的样子,明明是常见的表情,却不知为何憋着一股火。
支持一位皇子夺位对于他们这样的平民商贾来说是多么危险的一件事情?就算燕家富可敌国也终是敌不过一句皇命,稍有不慎必会丧命,若不是因为燕寻掺和了进去,他是连考虑都不会考虑。燕秋尔这般聪明,会不知其中艰险?会不知他将面对何种结果?然而纵使知道此事会要了他的命,燕秋尔还是能笑着搪塞过去?他的生死对燕秋尔来说就这般不值得费心?
燕秋尔傻眼了。燕生问话的重点在哪里?是第一个问题,还是第二个问题?若是第一个问题,那很遗憾,他是真的觉得燕家的事情跟他没什么关系,他又不姓燕。若是燕生的重点在第二个问题上,那……他还真没觉得燕生的事情与他无关。
两世以来第一次见燕生发火,这火气还是冲着他来的,燕秋尔被吓到了,不由得露出几分怯意:“阿爹,你、你先别生气,我是做了什么惹阿爹生气的事情?还是说错了什么?阿爹你罚我就是了,你、你别生气啊。”燕秋尔想要凑过去,可燕生一脸的怒气又吓得他不敢过去。
“我只问你一句,你是不是觉得我的生死与你无关?纵使是我死了,你也不痛不痒?”
“这怎么可能!”燕秋尔由衷地感到惊诧,他是哪句话给了燕生这样的错觉?而且燕生就为了这个生气?不过也是,他好歹也是燕生养大的儿子,自己的儿子不在意自己的生死,换成谁都是要生气的。燕秋尔蹭到燕生面前,怯怯地揪住燕生的衣袖,扯了扯,小心说道:“你是我阿爹,你死了我怎么会不痛不痒?是因为我方才在腾远堂的时候没出主意,所以阿爹生气了?”将之前在腾远堂发生的一切细细回想一遍,燕秋尔也只能挑到自己这一处错处了。
燕生冷哼一声。燕秋尔暗松一口气,知道自己猜对了方向。
“阿爹别生气了,我怎么能不在意呢?只是这事儿阿爹心中不是已经有了决定?那我说什么都不会改变阿爹的想法,倒不如省省力气。”
“你又知道了?”燕生的语气中还有怒气,却已经不如之前强烈了。
“我当然知道了!”危机解除,燕秋尔便又往燕生身边蹭了蹭,“阿爹怎么可能放着堂哥不管?既然都是要做,那我只考虑之后的事情不就行了?在腾远堂那会儿费什么心力啊。”
“那你给我说说这之后的事情。”燕生直勾勾地盯着燕秋尔看,似是要分辨燕秋尔的说辞究竟有几分出于真心。
燕秋尔沉默片刻,将前世所知整理了一遍,才开口说道:“若论政绩,那九皇子无功无绩,现在才开始做也来不及了,如此便也不急着在政事上取得成绩,九皇子这边保持现状按部就班即可。我们……我们想办法坏了太子和淮安王的名声怎么样?”
“太子的名声还能更坏?”五郎果然是一肚子坏水,不从正面进攻,净想些歪主意。话说到这儿,燕生心里的那股火也消散无踪,这来得快去得也快,连燕生自己都有几分莫名其妙了。
“唔……反正已经够坏了,再坏点儿不是更稳妥?”燕秋尔笑着说道。
燕生摇头失笑,想了想,又问燕秋尔一个问题:“若真要走回纥这一趟,你觉得应该谁去?”
“这个阿爹就别问我了。”燕秋尔下意识地推脱,话音未落就察觉不妥,一抬眼,果然瞧见燕生冷着脸直勾勾地盯着他,燕秋尔被盯得头皮发麻,只能转了话锋,认真向燕生建议道,“我虽知哥哥们心性不同,可却从未见过他们领导商队,无以参考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阿爹若非要我说,我就推荐四哥好了。”
他想要留在燕家却不参与燕家之事的这个想法是不是有些太天真了?原以为只要他主动避开就不会有事,熟料事事生变。
前一世燕生待他是好,可对他或者其他郎君那都是一视同仁的,喜怒赏罚皆是以燕家利益为准则,不偏爱,无特例。可这一世到目前为止燕生对他却是格外亲近,现在竟会为了他的一句话而大动肝火,而后又因着他一句解释而忘怒转喜,这已经不仅仅是偏爱了吧?长此以往他要如何在燕家自处?
燕峰那厮也真是不够爽快,既看他不顺眼不顺心,何不尽快出手对付他,也好给他个理由回敬一番,他迟迟不出手是在常安燕府里数墙砖呢?要不他主动出击?会不会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燕秋尔一路走一路想,越想越心烦,刚巧瞥见从燕征院子里探出墙头的梅枝,脚下一转便拐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