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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五上元节,本该是个轻松快乐的节日,可对于燕家来说,这却是一年之中最忙的日子之一,除了正常营业的店铺,还要在东西两市增加摊位,兜售一些花灯之类的节日用品,故而一大早燕生与一众郎君们就全体出动,到各自负责的店铺中坐镇指挥去了。唯独燕秋尔落了个清闲,在自己的院子里一觉睡到大天亮。
收拾妥当,才刚踏出卧房,燕秋尔就从夏云嘴里听到了他最不想听到的正事。
“五郎君,今儿早上二娘子送了盆花过来,但是二娘子来的时候主君与诸位郎君均已不在,梁管事就将东西送到了咱们这儿来,说让五郎君看着处理。”
“梁管事呢?”梁成既然在府里,做什么还要将东西送到他这儿来?梁成也该知道燕生的意思,这样做不是多此一举吗?
夏云心知燕秋尔再精明也对府里那些日常安排不甚了解,于是笑道:“五郎君该不会忘了今日是上元节吧?府里的大事小事一大堆,梁管事该忙得脚不沾地了。”
“今日便是上元节了?”燕秋尔一算日子便觉惊讶,不知不觉就过了一个月了,“二娘子送来的是什么花?”
“就是这盆。”夏云一个箭步进入暖阁,从里面抱出一盆花,“婢子怕这花搁在外边儿被风吹着,就先在暖阁里放着了。”
见着那花,燕秋尔愣了一愣。那花是那兰提花,与燕浮生两日前赠予太后的那盆长得差不多,也是紫色的花朵,只是这盆那兰提花里还杂着一枝白花。二娘子送这个来做什么?
“这是二娘子送来的?二娘子有没有说她在哪儿找到的这种花?”
“这花是梁管事转交过来的,梁管事只说这花稀奇,就算是在皇宫里,也只有贤妃的院子里种着,让五郎君好生想想该怎么办。”
“恩,放在桌子上吧。”说着,燕秋尔就先一步踏进了暖阁,夏云则按照燕秋尔的吩咐又将那盆花放回了暖阁榻上的矮桌上。
“去忙吧。”燕秋尔盘腿坐在榻上,托腮盯着那盆那兰提花猛看。
这花在如今的常安城里稀有,株数可以按个位计算,寻常人家里是绝不会有,朝廷官员也该是得不到,唯独皇宫里兴许因着番邦进贡还能瞧见那么一两株。梁成送花来的时候也说过这花在宫里也就贤妃那里有,难道……是赵婕妤从贤妃那儿要来的?可是要来何用?
昨天燕生与燕征才进宫面圣,听说是与左家人一起进的宫,如此一来也就是说他们的第一步棋走对了,太后有在收到礼物之后与皇帝提起燕家。而且皇帝经过昨日对比,再过个两三日就该能斟酌出结果了,二娘子此刻得赵婕妤吩咐送这花儿来……
等等!若是皇帝这几日就要得出结果,那左家与太子岂不是要抓紧时间了?而他们若是想绝了皇帝启用燕家的心思,最行之有效的方法是……从他们送给太后的那两件礼物下手!
想到这里,燕秋尔立刻穿鞋下榻,扬声冲外边喊道:“金豆!”
“诶!五郎君,小的在这儿呢!”金豆应声,一溜烟儿地跑了进来。真是的,五郎君每次喊他都这么大声,难道五郎君以为守在主屋门口的只有夏云一个吗?他也是兢兢业业地守在那里的好吗?
“金豆,立刻找人快马去林府,递上拜帖给林谦,就说我一个时辰之后就到。”
燕秋尔急急忙忙的样子吓着金豆了,以至于金豆没能立刻领会燕秋尔的意思,茫然问道:“林府?哪个林府?”
“尚书令林府!快去!”燕秋尔恨铁不成钢地瞪了金豆一眼。
“哦哦!小的这就去安排人,顺便给五郎君安排马车!”金豆回神,转身就往外跑。
“马车就不用了,给我挑匹快马!”
“是!”哎呦,这是什么事儿这么急啊?金豆一边儿嘀咕着,一边儿往外跑。
见燕秋尔着急,夏云也不多问废话,转眼一想,便提醒燕秋尔一句道:“五郎君,要给尚书令带些什么见面礼吗?”
“要!不过不用去找了!”燕秋尔一把扯下他挂在墙上的山水画卷起来,而后递给夏云,“将这个包起来。”
夏云愣愣地看着燕秋尔干脆果决的举动,接过画之后才反应过来:“可这不是五郎君喜欢的吗?”
他们五郎君平日里出门虽不是为了买东西,可若瞧见什么有趣的、好看的,便也会不问价钱地买回来,不过那些东西大多都被夏云收进了暂时充当库房的一间厢房里,只有几样是五郎君特别中意的,便都用来装饰五郎君的屋子了。这东西都是花钱买来的,五郎君干吗要把自己喜欢的送人啊?厢房里不还堆着好些个没用的吗?
“无妨。既是想打个人情,那便要投其所好。尚书令年事已高,别的不爱,就喜欢收集一些字画,这幅也是他找了很久的。”之前燕寻跟他讨,他都没给,要送也得是他自己去送啊,怎么能便宜了别人?
燕秋尔又找到梁成,将自己的猜想与梁成说了一遍,而后就将那盆那兰提花打包,快马去了林府。
林谦与秦九一起站在林府门口等着燕秋尔,还没能看到人的时候就已经闻得马蹄哒哒,速度飞快。待那一马一人跃入视线之时,两人竟从燕秋尔的表情上看出几分急切,两人对视一眼,暗道事情不妙。
“秋尔,你怎的今日来了?而且怎么这么急?”
“两位哥哥怎么还来门口迎我了?可当真是折煞了小弟。”燕秋尔翻身下马,两步就走到秦九与林谦两人身边,脸上笑容一如往常,只是眼神有些凝重,“难得我家阿爹不在,我能随心所欲一天,故而来找两位哥哥一起打发时间了。”
林谦眼珠子一转,对燕秋尔微微一笑,道:“你小子鼻子倒是灵!你怎就知道哥哥我今日才得了稀奇物件?快进来吧,别站在门口说话。”
于是,三个人说说笑笑的进屋,待林谦示意已进入安全区域,燕秋尔才松一口气,席地而坐,将一直抱在手上的木盒放下,然后推到秦九面前。
“这是我家二姐今日一大早送到燕府的。”
秦九与林谦对视一眼,坐到一起,好奇地打开了燕秋尔急着送过来的木盒,见到盒中之物时,两人都是一愣。
“这是什么花?”林谦尚未见过,觉得十分惊奇。
难得有什么东西是他秦九知道而林谦不知道的,故而秦九有几分得意地说道:“这是那兰提花,从天竺来的。不过秋尔何故又带了一盆过来?”
“那日我家二姐,也就是京兆府少尹家的娘子,也是跟着三姐一起去的太后那儿,这那兰提花的事情她也是知道的,可今儿早上她还是把这盆花送来了。”
“这是何意?”林谦蹙眉。
“这花就算是京兆府少尹或者是户部尚书得了,也是要进献给父皇的,这样的稀有之物,百官甚少私藏,倒不如进献给父皇讨个好。那这花令姐是从哪儿得来的?”秦九不解地看着燕秋尔。
燕秋尔耸耸肩,道:“九哥都说这花只有宫中才有,那你说家姐这花能从哪儿得来?”
“赵婕妤?”秦九蹙眉,“可我记得宫里仅有的那几盆花并不在赵婕妤那里,而是在贤妃那里,而贤妃……”贤妃与皇后的交情素来要好,将这花送给赵婕妤再让赵婕妤送出宫来是为什么?
“那贤妃不是与皇后姐妹情深吗?怎么又跟赵婕妤好上了?”后宫之内的事情,林谦也从秦九那儿听到不少,故而此刻也是想不明白。
燕秋尔又盯着那盆花深思半晌,而后才谨慎地说道:“九哥,先查查看这花上有没有被动什么手脚,若是没有……若是没有,九哥便带着这盆花去太后那里看看吧,我担心左家会背后使绊子。”
“你是说……”秦九心中一惊,表情凝重了起来,“你是说他们会在那盆花上做文章?”
燕秋尔点点头:“我是这样认为的,究竟是或者不是,就要等九哥去过兴庆宫之后才能知道了。”
“也好。”林谦仔细想了想,点头赞同了燕秋尔的意见,“还是保险起见的好,不论赵婕妤是什么想法,这盆花总不会是无缘无故就被送来的,而且这花也不一定要贤妃给,赵婕妤才能有。”
“说的也是。”秦九点点头,然后“啪”的一声扣上了盒子,抱着盒子就站了起来,“我现在就去。林谦你跟我一起去!”
“啊?”林谦被秦九硬拽了起来,踉跄着跟上秦九的脚步,“我走了,秋尔怎么办?”
“不用管我。”燕秋尔也跟着站起来往外走,“我也就是急着将这件事情告诉你们而已。还有,这幅画替我转交给尚书令。今日上元节,谁知道家里会不会出点儿什么事儿。”
“哈!你们家就算出了事儿也累不着你吧?每天都睡到日上三竿,你可别做出一副忧国忧家的样子了。”林谦嗤笑一声。
燕秋尔理亏地撇撇嘴。又不是他想要睡到日上三竿的,不过也真是奇怪,他怎么就醒不过来呢?就连在世安苑的时候也是,有的时候他一睁开眼睛,就能听见燕生他们不大却足以吵醒人的讨论声,可问题是他睡着的时候竟是丝毫未觉,若一直都是这样,他早晚要被人暗杀在睡梦中。
是不是该找个先生给看看?
燕秋尔一边寻思着,一边儿牵着马离开了尚书令的府邸。
今日上元节,东西两市开得比平时还早,这个时候早就是人声鼎沸了,燕秋尔走到与东市相隔一条街的地方,就已经能听见东市里的喧闹。
燕秋尔犹豫了一下,还是牵着马拐去了东市。
东市的某间酒肆里,忙里抽空的燕元正坐在里边喝闷酒。
他就不明白了,他在燕家勤勤恳恳了这么些年,他说的话竟还比不上燕秋尔所言有分量吗?那燕秋尔了解燕家什么?又懂几分世事难测?可他前日去燕生面前提意见的时候,燕生竟要他不要担心?
还有那个燕秋尔,他老老实实地窝在他的书房里看书不好吗?非要做些显眼的事情,如今更是没有自知之明,连自己的身世真相都不知道,竟还敢插手燕家之事?
燕元正心烦着,就有人不识相地在燕元对面坐下了。
“二堂哥,好巧啊。”
燕峰到常安燕府已有半月,然而这半个月,燕峰却什么都没做成,本是想在祖母送他过来之后就参与到燕家生意的主体中去,可舅舅竟让他跟着燕新堂四处瞎跑,这半个月来除了喝酒吃饭,竟是没做一件正经事儿。
再说之前与燕秋尔在本家结仇,他本也是想来了常安燕府之后给他点儿颜色瞧瞧,左右他是祖母亲孙,而燕秋尔只是个不知道从哪儿捡来的孩子,就算他欺负了燕秋尔,舅舅也不会说什么。可谁知那燕秋尔整日呆在世安苑里,他登门几次,舅舅身边的那个梁管事却都笑眯眯地将他挡在了门外,无论他说什么都不让他进。而且那燕秋尔竟还有燕征护着,连那燕新堂似也总是想尽办法让他与燕秋尔见不着面。这一日推着一日,竟就过去了半个月。
不过上天助他!近日总算是让他看出些端倪,寻到一个机会,那个机会便是燕元。
在常安燕府呆着的这半个月,燕峰一直觉得奇怪,为何舅舅那样看重一个捡来的孩子,他的那些堂哥却没有半分抵触,甚至还都跟燕秋尔关系很好的样子,如今看来,怕也是时候未到,这不,他的二堂哥积怨已久,这两日就总是用愤恨的视线看着燕秋尔。
“你怎么在这儿?”燕元掀了掀眼皮看了燕峰一眼,便垂下眼,继续喝他的酒。
燕秋尔虽是没有自知之明,可也不是什么讨厌之人,燕元只是怕燕生被燕秋尔迷惑住,毁了燕家的未来。可这尖嘴猴腮样儿的燕峰简直就是讨厌,瞧他那眼珠子叽里咕噜地转着,准是没在想一点儿好事。
真不明白祖母怎么会喜欢这样的孩子,甚至还为他破例,硬是让快要成年的郎君住进了燕府。
看来燕生的口味有几分是遗传自祖母啊。
“三堂哥那边儿今日没什么事要吩咐了,我便得了空闲,想着这常安城的上元节该是比临乡热闹的多,于是便想来开开眼。”不问燕元是否愿意,燕峰径自坐到了燕元的对面。反正他坐都坐下了,在常安长大的这些堂哥定是不会失礼地将他赶走。
“那你可有的逛了,若是不抓紧时间,怕晚上就回不去了。”燕元不悦地逐客。
燕峰一愣,然后像是没明白燕元的意思一样,竟叫了酒菜,打算赖着不走了:“不急,今儿个若是逛不完了,就等明日再说,左右这上元节的节庆也会持续三天。倒是二堂哥怎的有空坐在这里喝酒?我可听府里的人说燕家每年到了上元节的时候都要忙得脚不沾地。”
“脚不沾地也要吃饭。”燕元放下筷子,从钱袋里摸出饭钱放在桌上,准备离开。
见燕元作势要走,燕峰嘴角一勾,不慌不忙地说道:“说的也是,我看这常安燕府里,最清闲的便是秋尔了,只要在舅舅的世安苑里动动嘴皮子,便能调遣燕家上下,莫不是舅舅打算将燕家交给秋尔了?”
燕元的脚步倏地顿住,“要想呆在常安城,最先要学会的就是管好自己的嘴,祖母没教过你吗?”
“瞧二堂哥这话说的!祖母的确是教过我谨言慎行,可却从未教过我要忍气吞声。”饭菜上桌,燕峰用力吸吸鼻子,好似这小酒肆里的饭菜能有多美味一样,“二堂哥,不坐下一起吃吗?我可是连二堂哥的份儿都点了。”
燕元犹豫了。他是不喜欢燕峰,可有句话说得好,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他也不是想要把燕秋尔怎样,只是燕生对他那般维护,他总得想办法给燕秋尔一点儿警告吧?亲自出手定是不妥,若让燕峰去做……倒也不是不可行。
于是再三斟酌之后,燕元还是坐回了他之前的位置。
燕峰抬眼看了看燕元,得意一笑,道:“二堂哥是知道秋尔的身世的吧?”
燕元心里一惊,装傻道:“什么身世?”
燕峰轻笑一声:“二堂哥就不要跟我装傻了吧?常安燕府里的那点儿事儿,祖母之前都跟我说过。这西苑的郎君娘子们都是舅舅从外边捡回来的,而东苑的郎君娘子们则都是姨母们的孩子,只不过还没记事的时候便给送进了常安燕府,认了舅舅做阿爹。”
燕元的脸色冷了下来。
这些事情,就是他们也从未跟任何人提起过,就算他心中清楚东苑的郎君们都已知道他们府里的这些秘密,他也从未跟任何人倾诉商量过。这件事情大家各自心里清楚是一回儿事儿,可若搬到明面上来说又是另外一回事儿。
没得到燕元的回答,燕峰撇了撇嘴,道:“二堂哥可别跟我说什么不知道,几位堂哥都这么大了,我就不信咱们家那几位姨母从未找机会与你们坦白。祖母的心思是好,以为将你们都放进常安燕府认舅舅做阿爹就能稳住燕家的中枢核心,可祖母终究是年岁大了,她怎的就没想过她的那些女儿会瞒着她偷偷为自己的将来打算呢?二堂哥,你说是吧?”
“所以呢?”说话间,燕元就已经恢复了他招牌式的微笑。
“所以……嘿嘿。”燕峰奸笑两声,“所以啊,咱们应该是一伙吧?虽然你我都不是舅舅亲子,可咱们是燕家人啊,咱们的身上可都流着燕家的血呢!舅舅若一直无所出,那燕家的重担就要落在咱们兄弟肩上了。可这些又与那燕秋尔有什么关系呢?他燕秋尔根本就是个外人,凭什么对咱们家的生意指手画脚?”
“怎么能叫指手画脚呢?”呷一口酒,燕元笑道,“秋尔与新堂一样,都是阿爹亲自培养起来的,就如阿爹身边的管事一般,他们是该替我燕家做事的,这份心力他们该尽。”
燕峰眼珠子一转,陪笑道:“对对,这份心力他们该尽!他们该为咱们燕家出力!可他们也总得守点儿规矩吧?哪有做下属的爬到主子头上的?还有啊,我觉得舅舅也真是的,总管事这么重要的职务,怎么能全都交给外人呢?那二堂哥与大堂哥又算什么?难不成大堂哥与二堂哥做事还要那些管事批准不成?舅舅看着精明,可当真是糊涂啊!”
“管事们之所以是管事,那是他们有能力担当大任,怎么能说是阿爹糊涂?”
“我这不是为两位堂哥抱不平嘛!四堂哥也就算了,他年龄尚小,开始经商也没多少年,可大堂哥跟二堂哥不同啊!你们二位称得上是燕家的肱骨之臣,可怎的手上却只有几间店铺一两支商队?凭什么那些个不知道从哪儿来的管事就能统领整个燕家?二堂哥,你不憋屈吗?”燕峰一边说一边轻拍饭桌,那一脸的气愤还真像是在为燕齐和燕元打抱不平。
“我相信阿爹的决断。”燕元淡淡地说道。
燕峰的胆子还真是大啊!燕元还以为他只是对燕秋尔不满,却不想连几位总管事都给惦记上了。不过燕峰说得也不无道理,燕家的生意本就是家族在做,可燕生却愣是在自己之下众人之上设了六个总管事,虽说那六人是与燕生一道打拼至今,可外人终究是外人。
“二堂哥,你们就是太善良了!”燕峰猛一拍桌子,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不经意间转身看向酒肆之外,燕峰的眼神倏地一亮。
门外刚走过去的那个不正是燕秋尔吗?而且还是一个人?嘿,正愁没有机会,这机会就来了!
“二堂哥你瞧着吧,那燕秋尔得意不了多久了!我还有事,不打扰二堂哥了。”燕峰突然起身,笑容灿烂地丢了几枚铜板到桌子上,然后飞快地跑出门去。
燕元看着燕峰的背影,蹙眉。突然笑得那么灿烂地跑出去,一定不是去做好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