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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被燕生抱进怀里,燕秋尔不明状况地愣住了,可随即就听到从旁边小院里传出的哭喊声,再一看被护院拖出来的孙兰,燕秋尔便猜燕生是刚与燕老夫人吵过。
燕秋尔艰难地在燕生怀里转头看向燕老夫人的院子,蹙眉思考片刻,便轻轻挣了挣,撒娇似的轻声说道:“我累了,咱们先回世安苑?”
“好。”一听燕秋尔喊累,燕生二话不说,托着燕秋尔的屁股就将人抱起来,大步流星地往世安苑走去。
“诶?喂!放我下来!”身体突然腾空,燕秋尔一惊,赶忙伸手抱住燕生的脖子,“我都快束发了,你老是这样抱着我像什么样子?”要抱也换一种姿势啊!
听到“束发”二字,燕生的脚步猛地一顿,只几不可查的一瞬间,而后又迈开了步子。
该向梁成问问秋尔的生辰了。
一路将燕秋尔抱至世安苑的卧房,身心俱疲的燕生就这样抱着燕秋尔和衣躺在了床上。
“我不知母亲会做出这样的事情,这几日委屈你了。”燕生抱着燕秋尔,小声说道。
燕秋尔心中一暖,笑道:“这世上还能有人让我受了委屈吗?我不给她委屈受就不错了!”
闻言,燕生忍不住轻笑出声,而后问道:“怎的不直接将人撵走?”
燕生好奇,若是以往,这样的跳梁小丑早就该被秋尔挤兑几句而后哪儿来的送回哪儿去了,怎的这回竟还让人在府里住了这么些时日?
燕秋尔撇撇嘴,道:“这人又不是冲我来的,你家阿娘说了,那人是她请来陪她说话解闷的,我凭什么撵人家走?本想着先牵制住她,等着抓她的小尾巴让你家阿娘无话可说,谁知道今儿就出了这么大的事儿。”
“三郎怎么样?”
燕秋尔叹息道:“你挑个人做好准备接替三哥吧。”
燕生蹙眉,惊疑道:“三郎要走?”
燕秋尔却摇了摇头,道:“三哥倒是没说要走,可聊过之后我总觉得他兴许不会留下,三哥似是很想要找到自己的亲生父母。”
燕生长叹一声,暗道这下子麻烦大了:“三郎手上的事情岂是能轻易交给别人的。”
因燕新堂生性豁达开朗,与其他人比起来更容易博得他人好感,故而燕生一开始便让燕新堂与行商一同四处行走,作为燕家代表,与各地的商贾洽谈合作,就算是燕生也说不出如今与燕家合作的商贾之中有多少是冲着燕新堂的面子来的,兴许不多,可也绝对不少。若替换燕新堂的人不得人心,这部分商贾便是换与别家合作又当如何?
天岚国商界的后起之秀层出不穷,也不乏信誉良好的行商,虽不如燕家商队走得远,可对于那些小商贾来说已是够用。
燕秋尔也知道燕生的担忧,可事已至此,他们也只能随机应变了。
“先睡会儿吧,有事儿之后再说。”燕秋尔伸手勾起被子替燕生盖好,自己也在燕生怀里缩好。
洛阳离常安不远,可也不近,就算是快马加鞭也不能在短短的一两个时辰内走上一趟,燕生两手空空地就回来了,定是上午一收到信儿就一路用轻功赶了回来,本就该累了,一回府却还要面对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仔细想想他也是被折腾得够惨的。
听了燕秋尔的话,燕生心中最后的一丝烦闷也逐渐变成了安定。这府里依旧只有秋尔会关心他燕生这个人,只此一个,便也够了。
燕生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抱着燕秋尔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燕生本就担心燕老夫人又会做出什么让燕秋尔与梁成为难的事情,故而去了洛阳之后就一直赶着将事情处理完,想着在燕老夫人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之前赶回来,这样一来,燕生便很少休息,一日也就睡上一两个时辰而已,这番折腾下来,他是真的累了。
燕秋尔虽是窝在燕生的怀里闭着眼睛,可一对耳朵却竖着,仔细分辨燕生的呼吸声,待觉得燕生差不多是睡熟了之后,便推了推燕生,确定燕生是真的睡着了,便蹑手蹑脚地从燕生怀里钻了出去,怕惊醒燕生,燕秋尔还小心翼翼地在燕生怀里塞了个枕头,而后才轻手轻脚地下床,快步向往走去。
“梁管事,让小厨房给燕生准备些吃的,他若是醒了,就跟他说我去老夫人那儿瞧瞧,让他别担心。”燕秋尔在走过梁成面前时快速嘱咐一句,而后便脚步不停地继续往前走。
“五郎君且慢!”梁成微微一怔,待理解了燕秋尔说了什么之后,便立刻开口叫住燕秋尔。
“怎么了?”燕秋尔倏地停下了脚步,转身疑惑地看着梁成。
梁成犹豫了一下,似是仔细掂量了一下措辞,而后才对燕秋尔说道:“五郎君,您要去找老夫人,还是等主君醒了一起去吧。”
燕秋尔轻笑一声,道:“我能与老夫人翻脸,可燕生能与老夫人翻脸吗?等他醒了,我也不用去了。老夫人年岁大了,怯了,怕了,没了当年的霸气和戾气,不代表这燕家上下都要跟着她一起变得和善了。燕家如今是什么地位?有多少双眼睛正盯着燕家等着挑燕家的错处戳燕家的脊梁骨?老夫人觉得自己有理,不代表她就真的有理。燕生不忍心,我忍心。”
说完,燕秋尔便不管梁成作何反应,气势汹汹地奔着燕老夫人的院子去了。
燕秋尔到的时候,燕老夫人还在闹。站在门口听着那些来自临乡的女婢们温言细语的安慰,燕秋尔暗自冷笑。
燕老夫人年岁大了,本是经不起这般哭闹,她自己不清楚吗?明知故犯是为了什么?还不是想让人将这番景象转述给燕生,好让燕生心疼,让燕生愧疚,让燕生来与她道歉。
“从主君回来之后就一直这样哭闹?”燕秋尔向身边一位他们府里的女婢问道。
那女婢连一丝犹豫都没有,一本正经地回答道:“从五郎君让梁管事将老夫人强行带回来时,老夫人就一直在闹了。”
“这中间吃过东西没?”
没想到燕秋尔会问这样一个问题,那女婢愣了愣才回答道:“吃了一个蒸饼和一盘乳酿鱼。”
女婢这样一说,燕秋尔便更确定了自己先前的猜想,这老太婆就是想折腾燕生!
燕秋尔心中有气,于是连门也没敲,一把将门推开,便理直气壮地走了进去。
“老夫人还是省着点儿力气吧,主君睡了。”燕秋尔往堂屋里那么一坐,笑意盎然地看着脸上连点儿泪痕都没有的燕老夫人。
没想到素来乖巧的燕秋尔今日接连变了两回脸,燕老夫人瞧着他那一副没规矩的样子愣了愣,而后突然意识到自己是被一个晚辈找茬了,于是怒气冲冲地说道:“是谁让他进来的?!给老身把他撵出去!”
围在燕老夫人身边的两个女婢是从临乡本家接回来的,是燕老夫人的心腹,跑腿撵人这种活向来都不是她做,故而即使听见了燕老夫人的吩咐,这女婢也只是摆出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样子,幸灾乐祸地看着燕秋尔。
然而除了这两个人,这院子里的其他人都是常安燕府的仆婢,又在方才听闻了燕老夫人今日的豪举,一时间对这位燕老夫人也没什么好感,何况坐在他们面前又是主君最宠爱的五郎君,他们才不会蠢到为了一个外人去得罪主君的心头宝。
这样一来,燕老夫人的话音落地好久,屋子里外竟是没一人动弹。
燕老夫人又是一怔,这回是真的生气了:“怎么?老身使唤不动你们吗?是要老身将你们主君叫来才使唤得了你们是吗?”
“老夫人说的没错。”一听到这句话,燕秋尔立刻就顺了下去,“晚辈已经说过很多次了,常安燕府的仆婢认主,除了他们认定的主君,他们不会、也没必要听从其他任何人的差遣,何况还只是个客人。”
“燕秋尔,是谁给你的胆子这般与老身说话?!”
“谁给的胆子?”燕秋尔笑眼睨着燕老夫人,道,“这胆子可不就是老夫人您亲自给我的吗?先前我敬老夫人是主君的母亲,认定老夫人不会做出任何不利于主君、不利于燕家的事情,故而一再退让,可如今却发觉是我想错了。燕老夫人确实是不会做出对主君不利的事情,只不过都是些您以为对他有利的事情,您可知道您的自以为是给燕府添了多少麻烦?您可知道您的自以为是给燕家脸上抹了多少黑?”
“大胆!你……”
“别吼了,这里是常安燕府,可不是老夫人您能说一不二的临乡本家。不过话说回来,您能在本家说一不二的本钱,也是主君给您的,真不明白您怎么非得做些给主君拖后腿的事情?”
燕秋尔那副雷打不动气定神闲的样子气得燕老夫人牙根痒痒,可方才这一个回合的交锋也让燕老夫人知道在常安燕府里边,她的话还真是不顶用,而且这府里的人大多对燕秋尔言听计从,即便不是这样,他们也是忌惮着燕秋尔,硬拼她可得不着好处。
燕老夫人深吸一口气,挥退了身边的女婢,还命人将屋里的门给关上。
燕秋尔眉梢一挑,脸上的笑意加深。
待人都走了,燕老夫人才咬牙切齿地向燕秋尔问道:“你说老身给阿生拖后腿了,那你说说老身究竟怎么给燕家抹黑了?”她这一辈子做得哪件事情不是为了燕家好?她会抹黑燕家?竟还有人说她给燕家抹黑?这可真是她这辈子听到的最好笑的笑话!
闻言,燕秋尔忍不住冲天翻了个白眼。不过既然燕老夫人问了,那他就耐着性子给燕老夫人说说。
“既然老夫人您问了,我便只好说说。别的事儿我不清楚,也不便妄下评论,可燕老夫人敢说您将燕峰送到常安燕府是为了燕家好?”
“峰儿聪慧,老身将他送至常安燕府虽有违先前的规矩,可也是为了给阿生一个得力帮手,这难道不是为了燕家好?”燕老夫人理直气壮地回答道。
燕秋尔轻笑一声,道:“为了燕家好所以破了燕家的规矩,让其他人心生不满,为了燕家好所以不管燕峰心性如何便硬是将人塞进常安燕府?
燕峰是老夫人您亲自养大的,您会不知道他脾性如何?那样的人送到主君身边还能成为主君的帮手?
老夫人,主君不与您计较并非是他不知道您心里那些个小算计,只是主君孝顺,但凡您想做的事情,不论有多让人困扰,他都会帮您实现,您又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折腾自己的儿子呢?何况燕峰若当真聪慧,怎么没能如东苑的其他郎君们那般在懂事前就被选进常安燕府?”
燕老夫人的眼神一闪,垂眼沉声道:“那不过是当初遗漏了而已,峰儿之聪慧不比征儿差。”
“可他的心性却差了四哥太多!”燕秋尔冷眼看着燕老夫人,“而且错过了就是错过了,老夫人您为了一个燕峰破例,那燕家其他被‘遗漏’的郎君呢?是不是都要送到常安燕府来?老夫人您嘴皮子一碰人情就送了出去,可您知不知道主君要花费多少心力重新立规矩树威严?您是做过家主的人,这其中的厉害关系您不知道?”
燕老夫人沉默片刻,看着燕秋尔道:“就算如此,也用不着你一个外人多言!”
“呵。”燕秋尔没忍住笑了出来,而后看着燕老夫人说道,“事到如今,老夫人您不必用这话来噎我,我既然来了这儿与您理论,便是已经决定用一个外人的身份厚着脸皮来与您对峙了,您也不用说燕家的事儿与外人无关,我只是看不过主君日日操劳却还要为了您的任性不眠不休。主君不忍苛责您,我一个外人却已经是没什么顾虑了。”
“不要脸!”没有别的话可说,燕老夫人只能骂人了。
燕秋尔充耳不闻,继续说道:“对了,说起身份一事,老夫人今日在腾远堂当着西苑所有人的面儿将主君瞒了多年的秘密公之于众,您可知道会给燕家带来何种损失?”
“损失?”燕老夫人冷哼一声,道,“会有什么损失?不过就是少养了一群闲人,倒是能剩下粮米!”
“呵,我就知道老夫人您会这么说。”燕秋尔发现跟燕老夫人理论真是让他笑到停不下来,“可老夫人您是否知道,三娘子燕浮生与九皇子的婚事已经有了眉目?只待三娘子及笄之后九皇子上门提亲了。”
那两个人的感情日渐升温,秦九表面上又是个不学无术的废物皇子,燕家刚巧也在皇室面前开了脸露了本事,故而当秦九与太后说起想娶燕浮生为妻时,素来宠爱秦九的太后只骂了他两句,可秦九一哭,太后便准了。有了太后保驾护航,皇帝那一关自然也不难过。
燕老夫人一愣,而后倔强地说道:“燕家不靠娘子姻亲成事。”浮生竟真的能嫁入皇家?那若是浮生与燕家撇清了关系,燕家还真是失去了一大靠山。
呦,竟然还拿燕生常说的话来噎他?燕秋尔一乐,摇头道:“那么老夫人可知三郎君燕新堂是燕家与其他商贾之间的联系人?但凡外地商贾欲与燕家合作,都是燕新堂前去商谈,与燕家有过合作关系的商贾八成都与燕新堂交情甚笃。您说,若是燕新堂不在燕家了,会不会有一部分商贾嫌弃燕家价高而转与别家合作?”
燕老夫人的眼神闪了闪,再开口就没有那么底气十足了:“我燕家不差那几个小商户的钱。”买卖一事,有多少是靠着情面在做燕老夫人是再清楚不过了,倘若燕新堂真如燕秋尔所说那般,那他这一走,燕家便是要失了不少生意。
今日,她确实是失言了啊。
“老夫人若只是为了维护颜面而说出这些违心的话来反驳我,那我也没必要留在这里与老夫人理论了,就算说得再多,您也会为了维护您的颜面而对燕家的伤损置之不理,我说再多又有何用?只是我没想到老夫人口口声声说的燕家利益却还不如您的颜面重要。”说完,燕秋尔便起身,一脸遗憾地向外走去。
“站住!”燕老夫人狠狠瞪着燕秋尔的背影,怒喝一声。
燕秋尔依言站住,转头对燕老夫人说道:“老夫人若还有何吩咐,便与您自己的女婢说吧,我还要去看看主君醒了没有。”
“你不必拿捏那阴阳怪气的语调!”燕老夫人剜了燕秋尔一眼,“回去你方才的地方坐好。”
燕秋尔撇撇嘴,默默地转身,坐好,而后便看着燕老夫人,一语不发。这明显是燕老夫人有话跟他说的样子,他又何必开口浪费词句?
“从老身嫁到燕家以来,敢这样与我说话的,你是第一个。”燕老夫人狠瞪燕秋尔一眼,却已经静下心来仔细斟酌燕秋尔方才说过的话。
燕秋尔耸耸肩,不以为意地答道:“兴许因为我不是燕家人吧。”
说到这个,燕老夫人狐疑地看向燕秋尔,问道:“你是何时知道你不是燕家人的?”
与西苑的其他人比起来,这燕秋尔的反应实在太过平淡了,方才在腾远堂那会儿连一分的惊讶都没有表露出来,反而在第一时间确定了该如何应对,此时再回想起来,燕老夫人不得不说燕秋尔当时的决定万分明智,若让她继续在腾远堂说下去,这件事情兴许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早就知道了。”早到前世他就知道了。忆起当时的场景,燕秋尔垂头苦笑。
“为何今日要来做这个恶人?你想要留在燕家?”燕老夫人想不出其他的理由让燕秋尔来做这不讨好的事情。
燕秋尔却笑着摇了摇头,道:“这常安燕府我是留不得了,西苑的任何一个人都留不得。我只是心疼主君罢了,而且我相信老夫人所思所想均是为了主君、为了燕家,只是如今的燕家已非是老夫人所熟悉的那个燕家,只有主君才最清楚如今的燕家需要的是什么。
我不敢说老夫人的忧思毫无道理,只是不论如何,老夫人都不该横加干涉。您若是做得对了,那万事好说,你若是做错了,便是要陷主君于两难之地,合了您的心意,他便要落人口舌,可若违了您的心意,他又会心生愧疚自以为不孝。
老夫人也在燕家家主的位置上呆过不少时日,其中艰难想必也无需我赘述,今日我瞒着主君斗胆前来在老夫人面前大放厥词,也是相信老夫人是有大智慧之人,通达事理,之前种种也不过是爱子心切,只要有人来与老夫人明说,老夫人定能理解。”
燕老夫人面无表情地盯着燕秋尔看,看了一会儿之后,突然开口问道:“你当真是这样想的?你觉得老身有大智慧才用这激将之法?”
没想到燕老夫人会这样问,燕秋尔的眼神一闪,忙笑道:“我哪敢儿在老夫人面前妄言,敢说出口的自然都是真话。”
其实他只是觉得燕老夫人不好好在临乡养老,非要跑到常安闹腾,还累得燕生劳心劳力,这着实有几分欠骂,于是便来骂一骂。至于通达事理什么的,他只是随便说说而已。当真有大智慧,她也不会接二连三地做出蠢事了。
“哼!”燕老夫人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只冷哼一声,而后道,“等阿生睡醒了,吃过了饭,便让他来我这儿一趟。”
“我知道了。”燕秋尔点点头,“老夫人还有何吩咐?”
闻言,燕老夫人狠瞪燕秋尔一眼:“老身有什么吩咐自会交代自己的女婢去做,用不着你!”
燕秋尔撇撇嘴,起身,告退:“那晚辈告辞,还请老夫人好生休息。”说完,燕秋尔便快步离开。他还惦记着世安苑里的燕生呢。
燕老夫人一直目送着燕秋尔离开,而后又细细琢磨起燕秋尔之前说的那些话,这一琢磨就琢磨了小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