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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什么?!”
日出之时,洛阳城帝府里平地惊雷,燕生的震天怒吼吓得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喘一口,齐刷刷地跪在堂屋里,连抬头看一眼燕生的胆量都没有。
方耀跪在一群人的最前面,有点后悔自己这一大早的嘴贱,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他也只能跟其他人一样跪在这里等燕生的下一步指示。
昨日帝府的人都忙得六亲不认了,连燕生都没有精力顾忌其他事情,虽听说了里仁坊的混战,可那是意料之中的事情,燕生也知道燕秋尔的计划,故而并不担心,可夜里官邸一战燕生却是刚刚才听说,从方耀嘴里听说的。
方耀说因为滕将军的料事如神,官邸一战有惊无险,可既然有惊无险,秋尔呢?他带着燕浮生去了哪里?难不成是被人追杀困住?
“去找!”看着平日里机灵的管事们都跪在面前一动不动,燕生怒气更甚。
“燕生,我在这。”
燕秋尔的声音从堂屋门口传来,燕生蹭的起身,大步迎了出去。
“去哪儿了?”一把抱住迎面走来的燕秋尔,燕生的心脏还砰砰砰砰地跳着,一时半会恢复不了常态。
虽有燕生拉扯,可到了燕生面前的燕秋尔几乎是栽进燕生怀里的。
“让我睡会。”什么都来不及说,燕秋尔脸这四个字都说得含糊不清,然后身子一软,瘫在燕生怀里。
昨日本就在四个坊间转了一天,还接连参与两场恶战,虽是雨停之后才带燕浮生离开官邸,可到了花月阁之后,燕浮生到底是着凉,烧了一夜。好不容易到破晓时燕浮生的烧退了,经千无诊断没什么异样了,头昏脑涨的燕秋尔就赶忙回了帝府。他知道燕生定会担心,他若不早回来,怕是又要大动干戈了。
“秋尔?”燕生慌张地搂住燕秋尔,低头一看,却见燕秋尔双眼紧闭,已经是睡了过去。
想起方耀之前的报告,燕生只当燕秋尔是彻夜未眠,累着了,于是毫无顾忌地将燕秋尔打横抱起,打算送回闲居,可脸颊不小心从燕秋尔的额头擦过时,燕生却感觉到燕秋尔的体温有些不同寻常。
“肖娘,过来看看!”
“啊?哦,是!”肖娘立刻从地上爬起来,一个箭步冲到燕生面前,但是却不知道燕生是要她看什么。不过燕生正摆着一副冷脸,肖娘也顾不上太多,抓起燕秋尔的手腕先诊脉再说。
这一搭上脉,肖娘就知道燕生让她来看的原因了。好在不是什么大事。
肖娘松了口气,放下燕秋尔的手之后,对燕生说道:“主君,五郎君只是有些受凉,属下这就去开个方子,服了药睡一觉就好。”
“嗯,去吧。”燕生点点头,视线从几个管事身上扫过,而后吩咐道,“袁旭、齐先生、方耀、肖娘、唐硕、徐磊跟我来。”说罢,燕生就抱着燕秋尔大步离开。
被点到名的几个人面面相觑,让其他人散了之后,便赶紧追上燕生的脚步,去了闲居。
燕生将燕秋尔放在床上,而后都跟上来的几个人说道:“都进来。肖娘去照看秋尔,其余人跟我过来。”
“是。”唐硕几个人依旧是小心翼翼的,跟着燕生走到闲居里与床相对的另一边,一字排开。
燕生大马金刀地往书案后一座,沉着脸看着面前的几个人,最先向方耀问道:“方耀,淮安王人呢?”
方耀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昨夜有一队人马冒雨出城,据说……没有出城的令牌,是有人私自放行的。”
那八成是淮安王的人马,燕生立刻说道:“查探真伪,若真是淮安王一行,沿途堵住。”
方耀几人一愣,面面相觑后都不明白燕生的这一句“堵住”是什么意思,方耀只得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主、主君,怎么堵?”
燕生睨方耀一眼,道:“两位殿下重伤昏迷,此事此刻怕是已经传到皇帝耳中,他若不蠢,该会怀疑淮安王,进而暗中派人去淮安查探淮安王动静。联络沿途山匪,拖住淮安王,让他回不去!”
方耀一惊,赶忙应下,而后转身大步离开。
作为行商,运送货物的路上难免受到山匪滋扰,而自燕生将方耀收归麾下之后,便将安抚山匪一事交给方耀去解决,不管他是套交情也好,用钱供奉也罢,只要能让燕家商队免受山匪侵扰便可。而此时,他们与山匪的这份“交情”也能有个别的用处了。
齐渊琢磨一番,犹豫道:“主君,若皇帝发现淮安王不在淮安,国将乱啊。”
“终将乱,提早一些又何妨?”燕生不以为意地回答道,而后对徐磊吩咐道,“把好粮仓,不卖新客,卖给熟识粮商的也按着往年的分量把控好,若有异常收购,立刻上报于我。”
“是,主君。”徐磊应下。主君这是怕淮安王开始收购军粮?“那……要不要知会吴家主和岑家主?”毕竟他们燕家手上的粮与那两家比起来可只是九牛一毛了。
燕生摇摇头,道:“不必,盯住即可。”吴家与岑家可以说是掌控天岚国九成粮草的大粮商,皇帝必会时刻关注,犯不着他来大费周章。
“是,属下明白。”徐磊受命,而后退开半步,因为是不急着去办的命令,便留下来旁听。
燕生寻思一番,抽出一张纸来提笔写了封短信,而后塞进信封,递给唐硕,道:“唐硕,找人将这封信送回常安,给林谦。太子先前监督制造的兵器差不多该完工了,太子与九皇子偏都在此时重伤,恐怕插不上手,未免运送一事被淮安王揽去,就让林谦想想办法,这事,还是由燕家来办。”
“是。”唐硕接过信,转身就走。
燕生点点头,转而看向袁旭,道:“袁旭,先前约好的应酬皆由你替我去。”
“主君?”袁旭蹙眉,不解地看着燕生。与其他家主定好的酒聚茶会虽不说一定要他们主君亲自去,可商联会众商云集之时,燕生明明在此却由他代劳,这就有些怠慢之意,实在不妥。
燕生解释道:“近日会有皇帝派来的人接两位殿下回去,届时我与秋尔也会回去。等不到商联会结束了。这边的事情若有拿不定主意又来不及等我决策的,便问齐先生。”
“主君,老夫以为此举不妥。”齐渊再一次提出反对意见,“主君不在,燕家留守洛阳可就全是外人了。”
“你们不是外人。”燕生表情严肃地看着几个人,“你们都是跟了我十几年甚至二十几年的人,你们是我的兄弟,不是外人。”
“主君……”
燕生打断齐渊还要说的话,道:“燕齐留在这里,劳烦齐先生严加教导。”
齐渊蹙眉,疑惑道:“主君是打算……”让燕齐继承燕家?
燕生自然是明白齐渊未说完的话是什么意思,沉思片刻后,摇了摇头。
燕齐太宽厚,不适合。常安燕府里若说与他最像的,还是秋尔,而后是燕征。
“还有疑问?”有关继承人的事情,燕生不欲多说,毕竟这是连他自己都还没决定的事情。
站在燕生面前的几个人面面相觑,纷纷摇了摇头。
“那散了吧。”燕生起身,往床边走去。
袁旭几人应了声是,便向门外走去,唯独齐渊还留在原地。
燕生在床边坐下之后才注意到没走的齐渊,不解问道:“齐先生可是有事?”
齐渊犹豫一下才开口道:“主君想必也知道五郎君极力想将燕家从王权之争中排挤出来,就连给九殿下的钱都是五郎君自掏腰包,没让主君沾染,然主君此番安排,可是要毁了五郎君的万般心思。”
闻言,燕生转头看着燕秋尔有些苍白的睡脸,笑道:“他欲将燕家排挤在外时也没问过我的意见。我是燕家之主,却也只是个想要保护心上人的男人。
先前并无大碍,我还可以放他一个人,可昨夜之后,这事情便进入了新的阶段。
我虽是个只会经商的商人,旁的事情都不若秋尔盘算得明白,可这一场仗,我是一定要与他一起打下去的。”
“属下恳请主君三思,这也是五郎君的期望,五郎君他……”
“齐先生。”燕生转头,笑眼看着齐渊,“齐先生想得对,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我愿意满足秋尔的一切愿望,哪怕只是期望,可唯独这件事情,我想要满足自己的愿望。齐先生若是心忧燕家,那我便离开燕家。转而加入花月阁倒也不错。”
齐渊抽了抽嘴角,道:“请主君莫要说笑。”
“我没有说笑。”燕生继续说道,“燕家有没有我都是燕家。”
“花月阁有没有您也是花月阁。”齐渊急道。
燕生一愣,而后轻笑一声,道:“那看来我还真是无用啊。”
齐渊一窘,尴尬道:“主君,属下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燕生接过肖娘手上的帕子,替燕秋尔擦掉脸上的汗水,柔声道,“可是,我离开了燕家依旧可以活,我离开了秋尔,却未必能活。”
齐渊蹙眉:“主君人生那二十七年可都活得好好的。”
“是吗?”燕生意味深长地浅笑,“当你从没得到那最珍贵之物时,还可以敷衍度日,可一旦得到了,享受过,再要失去,怕就是度日如年了。”
齐渊眉心紧锁,站在燕生面前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来改变燕生的想法。齐渊知道,再说下去,他便只是为燕家着想的齐渊,不说,他才是为燕生着想的齐先生。可齐渊是看着燕生长大的,他知道燕生为了燕家付出过什么,难道就要为了情爱一事放弃他半生经营吗?齐渊无法衡量,因为值与不值都只有燕生自己清楚,他人无法替燕生决定。
余光瞄到齐渊脸上的挣扎,燕生欣慰一笑,复又开口道:“齐先生,生有个不情之请。”
“主君请说。”
“从几年前,我每年为燕家做的事情就已经是在重复了,换言之,除了声名镇宅,我无法再为燕家做得更多,因为我没有更多的野心,所以燕家在我手上怕也就到此为止了。
若我脱离燕家,你便带着管事们全力辅佐新主,能有何等成就,便不再是我能左右的了。
到了年末,燕征就该回来了,齐先生可以多注意他一些。若等不了燕征,便先用着燕齐。当心燕元,若他犯错,不必客气,将他逐出燕家即可。江南燕家当舍则舍,不必在意老夫人的意愿。”这一番遗言似的话燕生说得仿佛事不关己。
“主君!”这一下齐渊是有些怒了。
燕生转头看着齐渊,真诚得说道:“齐先生,拜托了。”
与燕生四目相对,齐渊无言以对,索性广袖一甩,愤然离去。
待齐渊离开后,肖娘才看着燕生小心翼翼地开口道:“主君,五郎君他……兴许不会愿意您做出这样的决定。”
“嗯,他会生气。”燕生不以为意道,“所以你去跟其他人交代,我方才与他们说过的事情,不许透露给秋尔半个字。
如今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比他更重要。从今日起到尘埃落定之时,他生,我生,他死,我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