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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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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大好已经在冉雨家里待了四天了。这几天他妈妈每隔一小段时间就会打电话给他,不停地问他在哪里,在做什么,好像他会无缘无故凭空消失一样。他并没有告诉她具体的情况,只说自己现在住在同学家里,一切都很好,让她不要担心。他想着,等到回家以后再详细地告诉她这些事也不晚,再说现在他也没想好该怎么说。也许他可以直接把冉雨带到他家里,让他爸妈见一见。他曾把这个想法说给冉雨听,她倒是没有拒绝,但还是有些不知所措。她担心这样会不会太快了,一想到要面对他爸妈,她就特别紧张。他承认自己是有点心急了,虽然他们已经确定了男女朋友的关系,他却还想郑重其事地告诉其他人这件事情。

    下午,两个人觉得有些无聊,就玩起了扑克,输了的人要在脸上贴白纸条。玩了几把以后,高大好几乎可以确定,他这辈子只要碰上冉雨就一定会输。抓到手的牌一次比一次烂,白色的纸条都快把他整张脸贴满了,而冉雨的脸上才贴了一条而已。她已经笑得合不拢嘴了,因为看到他在那边抓狂,一直抱怨却又无力回天。

    这时候,突然从门那边传来了钥匙开锁的声音,一个男人打开门走了进来。冉雨先是楞了一下,然后立刻放下手里的牌和高大好站了起来。站在他们面前的这个男人看起来近五十岁,他身子很健壮,脸上有几道微深的皱纹,头发也有些斑驳,但看起来还很有精神。高大好认出了这个人,他是冉雨的爸爸。他曾看过那张她爸爸年轻时候的照片,匆匆岁月的确在他的身上留下了许多印记,他的眼神已不似当年那般锐气,取而代之的是满目的沧桑。

    冉雨想起他们的脸上还粘着纸条,她先拿掉自己脸上那条,又连忙转身把高大好脸上的纸条也全部撕了下来。她接着说:“你怎么来了?”

    她爸爸说:“姜阿姨今天包饺子了,让我接你回家吃点。”他的目光瞬间移到了高大好身上,问道:“他是谁?”

    她忽然觉得有点不自在,挠了挠头说:“他是我男朋友,他叫高大好。”

    高大好在旁边说:“叔叔你好。”

    她爸爸答应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有些不确信地看着他们俩。

    他觉得惊讶一下子接受不了也很正常。他不知道女儿什么时候有了男朋友,而且还把人领到家里来了。但他知道女儿一向谨慎,从来不会随随便便,那样说来的话,这个人一定是她认定的人了。可是她毕竟年轻,经历也少,他非常担心她选的人是否可靠。他仔细地打量着高大好,试图看出点什么蛛丝马迹,却对上了一束不加掩饰的率真的目光。

    她爸爸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事情似的,他说:“小冉你先回家去吧,小伙子,我那儿今天人手有点不够用,你能来给我帮帮忙吗?”

    听了这话,冉雨一头雾水,一般在正月里她爸爸是没什么生意的。她刚想阻拦,就听到高大好说:“可以啊,没问题叔叔。”现在的状况似乎变成了两个男人之间的事情,她倒没办法干涉其中了。

    高大好穿上衣服就跟冉雨的爸爸下楼了。走之前冉雨还特别不放心地说了句:“你可以不去的。”他笑了笑对她说:“担心什么,你爸又不会把我吃了!”说完就走了。其实他心里也有点紧张,毕竟他现在要面对的可能就是自己以后的岳父。但他又告诉自己,他并没有做什么亏心事,所以没必要紧张心虚。

    奇怪的是,她爸爸带他出来之后,并没有去别的地方,而是带他去了附近的一家饭店。正月里的街道上十分冷清,很多商店都还没开始营业。饭店的老板和几个伙计正围坐一圈看电视,看见来了客人稍微有点惊讶,接着便各自忙碌了起来。他们坐下后,冉雨的爸爸要了些酒和几个小菜,然后问他:“会喝酒吗?”

    他回答:“能喝一点儿。”

    她爸爸点了点头,说:“那就陪我喝点儿吧!”

    他喝了杯酒,微微皱眉问高大好:“你和小冉是怎么认识的?”

    高大好说:“大约半年前在学校认识的。”

    “你喜欢她?”“对,我喜欢她。”“有多喜欢?”“非常喜欢。”

    她爸爸呵呵笑了两声,又问:“你们上床了吗?”

    高大好一惊,立刻摇头说:“没有!”

    她爸爸说:“别紧张,我开个玩笑而已。”看他连想都没想就回答,她爸爸觉得他说的应该是真话。看来这小子的自制力还可以,整个人看起来也挺真诚的,不像是有心机和痞气的孩子。他在社会上打拼了这么久,这点看人的把握还是有的,所以他决定相信高大好。

    他说:“我看得出我女儿也很喜欢你,她可是从来不会跟谁这么亲近的。但你可能并不了解她的全部,她是个可怜的孩子,而她的可怜有很大一部分是我造成的。”

    她爸爸往自己的杯子里倒满酒,这时他的眼神有些迟疑,他盯着酒杯接着说:“我和小冉的妈妈是经人介绍认识的,那时候我们俩的年纪都有点大了,双方家里也都很着急,所以我们在一起没相处多久就结婚了。那时候她妈妈的条件很好,就像小冉现在这么漂亮,而我却只是个一文不名的穷小子。可她妈妈并没有嫌弃我,还是选择了跟我在一起。结了婚以后,很快我们就有了小冉,我自己的工作也有了着落。养家糊口是没有问题了,日子过得也很顺利,但我却开始觉得生活平淡无味,强烈地感觉到无聊和厌烦。后来我背叛了小冉的妈妈,我跟了别的女人。没过多久,她妈妈就知道了这件事儿。从那时起,我们的感情就坏掉了,以后的日子可以说是逢见面必吵架。因为这样,我也就很少回家了,我整天在外面花天酒地,至少还能落个耳根子清净。我记得是在小冉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她妈妈下岗了。她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工作,就在家当起了家庭主妇。第二年某一天的一个上午,她送完小冉上学后,回到家里割腕自尽了。”

    冉雨的爸爸一大口干了杯中的酒,满脸愧疚地继续说:“她妈妈自杀之前曾给我打了一个电话,她说让我照顾好小冉。当时我没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但我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等我赶到家里的时候,她就已经不行了。无论我怎么喊她的名字,我跪在地上求她起来,她都无动于衷。我慌乱地用纸擦地上的血,可是却怎么都擦不完。后来我看到自己满手鲜血,我才意识到是我杀了她。小冉一定也是这样想的,我并不怪她,因为的确是这样。如果我有尽到一个丈夫的责任,没有背叛我们的婚姻的话,她妈妈也许就不会死了。在这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因为愧疚甚至不敢面对小冉,我常常说自己太忙把她送到亲戚家住,来逃避自己心里的自责。可我却如此自私,忘记了这个时候小冉才是最需要陪伴的。”

    说着,冉雨的爸爸苦笑了起来,然后说:“这些年我们父女俩的关系一直很疏远,小冉为了避开我也不经常回家。她现在还恨我呢也说不定。后来,我遇上了一个很惨的女人,也就是我现在的妻子,她那个时候一个人带着孩子走投无路,跟我简直是同病相怜。她的出现就好像是上天给了我一次赎罪的机会,我决定好好照顾她和两个可怜的孩子。小冉不在我身边的时候,我把所有的爱都给了另一个孩子,可是这样并不能减轻我的愧疚,我欠她最多,可却不知该如何补偿她。她对我冷淡倒无所谓,可有的时候她对我很客气,我心里才是最不好受的。我这一生真的很失败,我不是一个好丈夫,也不是一个好父亲,想要爱自己的孩子,却又做不好……”

    墙上的电视正播着欢快的歌舞节目,声音虽不大,却感到特别刺耳。高大好情不自禁地拿起面前的酒一口喝了下去,他想使自己躁动的心赶紧平静下来。怪不得他总是觉得冉雨身上带着一层挥之不去的悲伤,因为她的确是带着那么多的伤痕活着。别人觉得她冷冷的,是因为她从来没有得到过足够的温暖,而她自身的温暖只够自己可怜地活着。但是,她并没有被这个世界打败,没有绝望,仍然带着一颗柔软的心坚强地生活着。他想立刻飞到她身边,拥抱她,把自己全部的热情送给她,不让她在独自的寒冬里继续煎熬。

    冉雨的爸爸见高大好有点失魂落魄,说道:“我跟你说的这些虽然有些沉重,但你也不要有压力。如果以后你真的要跟小冉在一起的话,你也有必要多了解她。但这些事情最好能够给你一些启发,做每一个选择之前都要慎重,不要让自己后悔。当然,你不像我,比那个时候的我好多了。我对你也没什么要求,只要你们好好生活,你不要伤害她就行了。”

    高大好点了点头,他不知道该如何表达,也不想给出一些浮夸的承诺,但是今后他一定会加倍认真地对待他和冉雨之间的感情。

    冉雨的爸爸说:“行了,孩子,小冉一定在家里等着你呢,赶紧回去吧,别让她担心。下次再见吧!”他起身结了账,又拍了拍高大好的肩膀,然后大步流星地走了。他能明显感觉到,小冉这次回来有了不少变化。也许是她长大了,成熟了,但是说不定和这个男孩子也有关系。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他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高大好了。他从来没有要求冉雨以后找的男人一定要把她捧在手心上,无微不至地照顾她,因为那并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她自己必须学会照顾自己才行。而且连他这个做父亲的人都没有做到的事情,他更不可能去强迫别人做到。

    高大好看着冉雨的爸爸离开时的落寞背影,心情变得很复杂。虽然她爸爸的确做错了很多事情,但是也同样很可怜,因为他的无助和他要承受的痛苦也是难以想象的。人都会犯错,可贵的是错了之后还能够认识到,并且极力弥补。现在的他只是一个单纯的父亲,他很迷茫,手里捧着粗糙的爱却不知道该去哪里。即使已经学会了去爱别人,但是已经错过了那个收获美好结局的最佳时间点。可高大好仍然觉得她爸爸的努力不会是徒劳的,总有一天冉雨会对爸爸敞开心扉。因为她爸爸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爱她的人,这件事就算是他也只能望尘莫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