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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大好回来的时候,冉雨已经在家里等他一下午了。她没有去姜阿姨那里,因为他爸爸和高大好走了之后她整个人就心神不宁的,什么事情都不想做。她给姜阿姨打了个电话,说她今天有点不舒服,就不过去了。姜阿姨十分关心,不停在说让她多注意身体,还让她改天有空的时候再去她那里。
冉雨说:“外面是不是很冷?”她帮高大好拿衣服的时候无意间碰到了他冰凉的手,连忙说:“你快去里面坐着暖暖,我去给你倒杯热水。”
她把微烫的一杯水递给高大好。他坐在床上,她也顺势坐到了他旁边。他接过杯子后用两只手紧紧握着,慢慢地喝了两小口后,就把杯子放到一旁的桌子上了。他转过身,把已经捂热了的两只手温柔地放到冉雨的脸上,对她说:“已经不冷了。”
冉雨奇怪地问道:“你怎么了?是不是有点累了?”
他笑着说:“没有啊,我不累。”他稍稍迟疑了一会儿,好像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似的,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说:“可不可以把你的故事说给我听?”
冉雨没有逃避他的目光,她一瞬间便读懂了他的意思。看来他已经从她爸爸口中知道了一些她的事情。她仍然有些犹豫,从小到大她都特别不愿意跟别人提自己的事情,或者说是别人眼里的不幸遭遇也可以。也许是她一直都无法释怀,所以觉得难以启齿。她不想看到别人脸上挂着的那种不痛不痒的同情,也不愿看到他们总是在自己的背后议论纷纷。每当遇到这样的境遇,都会让她觉得无地自容,她只不过是想普普通通的,不想被另眼相看,但却没有想到这件事会那么难。
可是现在,她面对的这个人是高大好,他对于她来说是不同于其他人的存在,这一点是不言而喻的。所以在这件事情上面,她可以逃避任何人,但是对他不行。高大好有必要了解她的全部,而且对她来说,她也永远不希望自己去隐瞒或者欺骗那双直白地眼睛。
高大好看到冉雨的身子在微微颤抖着,但是她的声音却异常坚定。她说:“好啊,我可以说给你听。不过其实都是些无聊的事情,你可别听着听着睡着了。”
冉雨脱了鞋子,爬上了床。她双腿蜷缩在胸前,并用双臂环住自己。她深呼吸一口气,说道:“你还记得那天在超市我们遇到的那个女的吗?就是给我请柬的那个。她是我初中的同班同学,而且她家里人认识我家的一个亲戚,但其实我们的关系并不好。因为从某一天开始,不知道怎么的,我们班的同学都在背后议论我的事情,他们说我妈妈自杀了,我爸爸是个不三不四的人,在外面跟很多女人乱搞,我也很脏,我是个野孩子……我问是谁告诉他们的,有几个人跟我说是她把这些事情传出去的,因为她喜欢的一个男生对我有好感。就因为这样的小事情,我就要一直忍受着别人的指指点点,你说可笑不可笑?”
高大好瞪大了眼睛,他惋惜地对她说:“她不该这样对你的。”
冉雨好像有些激动,她只穿了一件绿色的低领毛衣,在她用力呼吸时,锁骨和雪白的脖子也有些急促地浮动着。她反问道:“她不该?可她说的全部都是事实啊!所以我根本没有办法反驳。”
她随意地把挡住侧脸的头发捋到耳后,继续说:“有的时候我都觉得自己不该来到这个世界上,也许这样我爸妈就都能活得痛快点了。我从小到大,他们几乎是不管我的,所以我一直成长得很自由,这倒也不错。但是当每当我到别的同学家玩儿的时候,就会明显地感觉到我们家里缺了点什么。我知道我妈妈一直活得很痛苦,本来她的性子就很高傲,因为她太爱我爸爸了,所以当她知道我爸爸背叛了她的时候才会受不了。我小的时候一直觉得他俩特别奇怪,我妈提到我爸的时候只有无尽的咒骂,而我爸对我妈是只字不提。我妈曾说她是为了让我能有个完整的家,所以才不选择跟我爸离婚。我爸爸也不常回家来惹她烦,日子就这样将就过着。可是我妈似乎忘了,她一看到我就会想到我爸,接着她心里就会不舒服。我爸总说他们那时候还不流行离婚,所以他们就这样凑合着。
后来我妈选择了死亡,她最终还是无法忍受了。有人说我妈太可怜,还有人说她这样是解脱了。我并不知道哪种说法是对的,我只知道这对她来说已经不重要了,答案是留给活着的人来解释的。我妈妈死了,从那一刻起唯一能够确定的一件事情就是我的童年彻底结束了。那天晚上,只有我和我爸在冰冷的灵堂里面守着,我爸一直在一旁抽烟,而我也一言不发,屋子里面安静的就跟我们也死了似的。我常常在想,如果在这之前我已经长大了该多好,我会劝他们不要担心我也别再折磨彼此了,去为自己活着吧。我曾经看见过我爸爸跟别的女人在一起,我总是安慰自己因为那个时候的我还很小,所以才无动于衷。如果是现在的话我一定会冲上去狠狠地揍她一顿。但其实现在的我还是一样的懦弱,所以之前所有的假设就算真的成立了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不知不觉中冉雨已经泪流满面,她接过高大好递过来的纸巾擦了擦眼泪。接着说:“没错,我妈走了以后,我就开始恨我爸爸,我相信他也能感觉到。都是因为他不懂得珍惜才把家里搞成这样。尽管我非常不愿意住在亲戚家,为了不每天见到我爸爸,我厚着脸皮赖在别人家里不走。从初中开始住校,大学选在离家远的地方也都是为了躲着他,除了逢年过节学校放假之外,我们都不会见面。用钱的话他会直接打到我的卡上。我甚至都不怎么叫他爸爸。我努力把自己照顾得特别好,无论在哪儿都乖乖的,一点都不用他担心我。后来他再婚了,刚开始的时候我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我以为他又在瞎折腾。但是没想到,他把日子过得挺好的,也没再出去鬼混。我觉得挺欣慰的,因为他终于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我这次回来,见我爸第一眼的时候忽然觉得他很陌生,并不是我忘记了他的模样,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他比以前老了太多,我忽然发现他有那么多白头发,额头上的皱纹坠地眼皮往下耷拉,而且他瘦了很多,这么多的变化让我都快认不出他了。”
高大好伸出双臂小心翼翼地抱住冉雨,他轻声安慰道:“以前的事都过去了,现在一切都很好不是吗?还有,无论怎样,你爸妈永远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人,你过得好一定是他们共同的心愿。放下那些不快乐,就算是为了自己也好。”
冉雨克制不住自己肆意流淌的泪水,从小到大她都是一个安静地孩子,还从来没有哭得这么厉害的时候。这些事情一直埋在她的心里,积压太久了,今天才终于被释放出来。她轻声抽泣着,缓缓地抱紧了高大好,她很庆幸这个时刻能有他陪在自己的身边。许久他们都没有再说话,两个人躺在床上,互相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对方,手拉着手,直到睡着了也没有松开。
高大好做了一个梦。在一个没有窗的空房间里面,有一张床,他躺在那张床上,闭着眼睛像是在睡觉。其实他是醒着的,他试图睁开眼睛,却发现做不到,他的身体四肢就好像被钉在了床上一样,一动也不能动。渐渐地他觉得自己的呼吸也变得微弱了,他开始慌乱,但还是动弹不得,尽管这时的意识还是清醒的。他彻底失去了呼吸,他知道这就是死亡,而他只能静静地躺在那里。这时,门被打开了!有一个人走了进来。冉雨面无表情,大步流星地走到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然后用力拉起他。他感受到了这股强大的拉力,像穿越了一个时空似的,又回到了她身边。
他醒了。下意识地放缓动作,怕扰了冉雨,可是他起身时却发现床的另一半已经是空空的了。冉雨在桌子上留了一张字条说:我去找我爸爸了,很快会回来。
没过一会儿,门那边传来了动静。高大好以为是冉雨回来了,他走过去一看是开门的是冉雨的爸爸,而且只有他一个人。
高大好招呼道:“叔叔来了!冉雨怎么可能没跟您一起回来?”
冉雨爸爸往房间里面看了看,然后说:“我给你们带了些我们昨天包的饺子。冉雨没在家吗,她去哪了?”
高大好说:“她留了张字条说去找您了,你们没碰到吗?”
冉雨爸爸看了看那张字条,他并没有见到冉雨。他立刻往家里打了个电话问问冉雨有没有回去,姜阿姨也说没有。高大好给冉雨打了个电话,房间里面传出了手机铃声。冉雨没有带手机。
高大好疑惑地问:“她会去哪里呢?”
冉雨爸爸把东西放下,说:“我出去找找,你在家里面,如果她回来了,打电话跟我说一声。”
高大好应了一声,看着冉雨爸爸急匆匆地走了。他虽然不知道冉雨到底去了哪里,却觉得应该不会出什么事情。看看外面的天气,阳光明媚,不像是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