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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春天和秋天在四季中的地位越来越低了，变成了一种简单的过渡，悄然而至，然后草草了事。冬春交际的时候，由于倒春寒的缘故，人们还都裹得比较厚。等春天真正来了，不少人倒是直接换上了夏装，这可能也是一个误导人们觉得春短夏长的原因。也不知是天空依然是那副老样子还是怎么的，冉雨经常觉得最近看到的人们的脸都是灰白色的，沉重的面容掩盖了万物复苏的勃勃生机。
高大好主动提议说想带冉雨出去玩儿几天，去附近的一个小村子，周围有山有水，风景特别好，而且他的姑姑就住在那里，他们也省得费心安排。冉雨是没什么顾忌，她现在已经没什么重要的课要上了，所以想去哪里都可以。高大好的课倒是不少，他只能翘课了，不过看得出来他丝毫不考虑这些问题。
下午他们乘坐一辆大巴出发了，因为不是周末，车上的座位空了很多。坐这种车子，司机师傅永远都会把一些大街音乐放得很大声，毫不客气地把声音灌进所有乘客的耳朵里面。高大好只能当这是在给司机提神醒脑的有效方法，便没再过多抱怨。昨天晚上因为一想到今天要出来，他一时间兴奋得睡不着觉，现在安稳地坐上车后，倒是有点困了，他从冉雨那里要了两个耳塞带上，很快便睡着了。
车子一路上走得都很顺利，没有堵车，很快上了高速驶向远郊。不一会儿，夕阳下山了，随着车子移动的方向缓缓下移。又走了一阵子，一大片的庄稼地映入眼帘，远远可以看到几缕炊烟，一定是农家正在准备晚饭而升腾起来的。冉雨的视线里面只剩下绿色，那些尚未成熟的玉米秸秆和绿油油的水稻整齐划一地排列在地里，高低齐平，层次分明，像一群训练有素的士兵一样在风中坚守着。夕阳的柔暖，湿润的田地，冉雨完全被眼前的景色迷住了。她忍不住叫醒了旁边的高大好，指着外面轻声说：“好美。”
高大好睡得很浅，他睁开眼睛看到冉雨一脸兴奋地指着外面。窗外夕阳的光芒像是全部撒落进了车里面似的，冉雨整个人都变得金光闪闪的，她的皮肤也像被撒上了层荧光粉一样夺目。
冉雨疑惑道：“你看我干嘛？”
高大好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直勾勾地看着人家，不敢承认，只能笨拙地说起谎来。他说：“没有啊。”说完便把目光移到了窗外，却不经意间发现冉雨的脸颊泛起了一抹红。
高大好说起了肥肉，肥肉最近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每天看到他嘴巴都快咧到耳根子上了。问他是中了□□还是天上掉馅饼正好砸他脑袋上了，开始他还神神秘秘地沉默不语，后来实在憋不住了才说出来。肥肉坦白自己恋爱了，最近自己的种种不正常也都是因为第一次恋爱太紧张。寒假的时候，经过日日夜夜地不断厮杀，肥肉忽然觉得电脑里面的游戏都特别没意思，就想找点别的事情来做。他约了几个儿时的小伙伴一起撸串，穿上大衣正要往外走，却明显觉得衣服比之前穿起来还要紧了一些。肥肉一气之下也没心情出去胡吃海塞了，转头跑到一家健身房报了名。
下午健身房里的人比较多，肥肉转了两圈才找到一个空闲的跑步机，他连忙站到上面跑了起来。但是由于自己一上来就用力过猛，再加上平时也不怎么运动，跑了两千多米之后就彻底不行了，一时间头晕眼花差点都要跪在跑步机上了。他当时只觉得心脏在疯狂地跳动，他已经快要喘不上来气了，而且口干舌燥的。情急之下，肥肉看到自己脚边有一瓶饮料，也没管三七二十一，随手拿起来就咕咚咕咚全都喝光了。喝完以后又缓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这根本不是他的水，他可倒好就这么不要脸的给喝光了。他抬头正好看到旁边一个胖乎乎的姑娘正有点惊讶地看着他，要不是刚才运动的原故使他的脸变红，这一刻一定能看到他的脸刷一下红了。
肥肉感到非常失态和抱歉，即使自己平日里也算不上个绅士，但这样明晃晃地当强盗也太不像话了。他连忙道了歉，而且赶紧跑到前台又买了两瓶饮料给姑娘送来。那个姑娘很客气，连连说不用还了。肥肉当然不听，把水直接塞给人家之后他就跑了。没想到第二天他再来的时候，那个姑娘也在，她看到肥肉来了，又从包里拿来了一瓶水说是还他的。肥肉实在是不好意思拒绝就收下了。后来，两个人每天都是这样相互赠水，一来二去的就这样好上了。
到了高大好姑姑家的时候天都黑了，傍晚以后，一路走来的路上也没看到多少人，只是偶尔能听到几声狗吠。高大好说她姑姑可能已经休息了，他要来的事有提前跟姑姑打好招呼，所以他们两个自顾自就可以了。
他们走进了一户人家的院子，里面一前一后共两间屋子，高大好带着冉雨进了前一间屋子。他姑姑就住在后面的那间屋子里，平时这间屋子都是空着的，只有来客人的时候才会有人住。屋子里面有一个火炕，这已经是很不常见的东西了，现在的农村人家绝大多数都已经把火炕拆掉了。姑姑现在住的屋子里面也已经换成了床，修房子的时候觉得把两个炕都拆了太可惜，所幸就把前屋里面的留了下来。房间里面除了一个古董电视，一个旧书桌和一个大壁橱再没有什么其他东西，整个屋子内部简单得不得了。
高大好说起了他姑姑。姑姑年轻的时候是个知青，那个时候正赶上□□，她也就随着大部队到了乡下。姑姑在队里主要搞些文艺宣传工作，在乡下的那几年虽说是没受什么苦和累，但是等到回城的时候，已经快三十岁了。在那个年代，一个姑娘这么大岁数还没嫁出去，不仅是她个人，全家上下都要跟着急。姑姑的自身条件是不错的，身边也不乏一些追求者，但是姑姑心气高，这些人她一个都看不上。后来姑姑遇到了一个男人，听说他们是在一次单位聚会上认识的，姑姑对他一见钟情。但是等他们在一起了一段时间以后，姑姑才从别人口中得知原来这个人早就跟别的女人有了家庭，可她却毫不知情地被骗了这么久。那时姑姑虽然很气愤，但是却无法摆脱已经被套牢了的感情，她决定原谅他，只要他能够离婚，然后来跟自己重新开始。
那阵子姑姑几乎跟家里闹翻了，要不是奶奶在中间劝着，她早就被爷爷赶出家门了。姑姑不仅要承受着外人对她的指指点点，而且还要面对家人的反对和不支持，她简直像在与整个世界作对。可她等了一个月，两个月，一年，也仍然没有等到自己想要的结果。那个男人背弃了她。在这场豪赌中，她输了整个世界，也没有换来一颗真心。从那以后，姑姑心灰意冷了。家里还是不断地给她安排了许多次相亲，可是都被她断然拒绝了。她曾说，与其随便跟一个人凑合着过一生，还不如孑然一身。后来，姑姑一个人回了老家，也就是他们俩现在住的这个地方，留在村子里当了一名乡村老师，一直到现在。
高大好从壁橱里面拿出了两套被褥和被子，并把它们分别铺在了炕的两边。
冉雨摸了摸被子说：“被子竟然还有点温暖。”
高大好说：“姑姑知道我要过来，可能今天把这些被子都晒了一遍。”
冉雨说：“你姑姑对你真好！”她不敢想象他的姑姑竟是这样超凡脱俗，不要说在那个年代，就是现在也很少有人能够这么勇敢地为自己而活，真是酷到骨子里。她很好奇，虽然听起来是一个很有距离感的人，但却有点迫不及待地想要见一见。
高大好回答：“是啊，我小时候一放寒假暑假都会来这里黏着姑姑，姑姑待我就像亲儿子一样。”正说着，他看到冉雨不知在想什么，而且还偷偷地笑了一下。
冉雨已经收拾得差不多准备躺下了，忽然向他勾了勾手说：“你过来一下。”
他不明就里，慢吞吞地爬过去看她要干什么。这时，冉雨伸出了一只手，她亲吻了一下自己的手掌，然后笑嘻嘻地把手掌贴到了高大好的脸颊上。高大好正一头雾水，又听到她说：“好了，你回去吧，睡觉！”说完就迅速钻进了被窝里面，还把身体转到了背对他的一面，让他看不到她的表情。
高大好傻呆呆地用手贴着自己得脸，有点不知所措。乡间的夜要比城市的寂静万分，也只有在盛夏时节，熄了灯还能听到外面的蛐蛐和蝉鸣。他的心情本已经像这个夜晚一样平静了，却又忍不住翻腾起来，感觉像是被一颗璀璨的流星击中了自己的心脏一样，周围的一切都被点亮了。
第二天，两个人醒来的时候，姑姑已经做好了早餐在等他们了。冉雨连忙跟姑姑问了好，自从她大了以后就不经常去别人家里做客了，心里有点怕自己给人家添麻烦。姑姑非常亲切地冲她笑了笑，又招呼她赶紧过来吃饭。冉雨仔细地观察，倒觉得他们俩长得还真是有点像，特别是眼睛。姑姑的个子很高，人到中年身材还是很匀称，没有发福的迹象。她穿着一身墨绿色的长裙，长发绾起，优雅中又带有一丝干练。让冉雨觉得奇怪的是，姑姑身上并没有她想像中的距离感，倒是让她觉得特别亲切。她忽然觉得姑姑像一个人，她们身上都有着一种固执的坚持，可以对旁人的目光置之不理。她的妈妈不就是这样的吗？
姑姑帮高大好盛了碗粥，然后问了问他在学校的情况，学习成绩怎么样？高大好听到这些问题自然是想着敷衍了事，姑姑说东他就把话岔到西。姑姑又打了打听他父母的近况，然后说道：“你也快毕业了，自己以后有没有什么打算啊？”
高大好回答：“还一年多才毕业呢，到时候再说吧！”
姑姑不以为然地看了他一眼说：“呵，还真是不知道着急，别人的计划都排到十年后了，你还在这儿瞎晃悠呢！”冉雨听了也跟着笑起来。
高大好说：“别人跟我有什么关系，总不能每个人都一模一样。”
姑姑笑着说：“可别像我这么另类！不过你不考虑这些问题，你爸妈却还是会为你做打算，他们可不会由着你胡闹。”
姑姑看向冉雨，说：“这小子太滑头，以后他要是哪里欺负你了，你告诉我，我来收拾他！”
高大好连忙喊冤：“姑姑，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什么样的？我怎么有点不明白了？还让不让人好好吃饭啦！”
姑姑也被逗乐了，说：“好啦好啦，我不说了，你吃你的吧！”
吃过早饭以后，高大好特别懂事地要帮姑姑洗碗，姑姑争不过他便也不管他了，说是要去前村的一个阿姨家学织毛衣，中午再回来。
高大好看到姑姑一走便松了一大口气，心想着终于把唐僧送走了。冉雨看到高大好得意的样子，感觉他像个孩子一样顽皮。
昨天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都没看见姑姑的院子里还围了一圈矮矮的篱笆，里面种了好些植物，好些已经长出了小幼苗，但都还没有开花结果，所以她也不知道里面究竟是些什么。
高大好走过来说这里面都是姑姑自己种的花和菜，等夏天的时候花都开出来了特别好看。姑姑种过白菜、冬瓜、茼蒿、葱、小辣椒还有萝卜，他去年还过来拔了两回萝卜。他最喜欢的是白萝卜和小辣椒，萝卜长熟露出一点头来和红绿相间的小尖椒调皮地挂在一起时，会让人忍不住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
这时天空变得半明半亮，飘起了毛毛雨。高大好跑出去借了两辆自行车，他说他们可以一起骑车出去转转。
穿过了几条乡间小路，是一条不太宽敞却很平整的马路，路的两边生长着许多叫不上名字的绿色植物。树木才刚刚有点葱郁，幸亏雨的力道不大，要不然真的会担心这些稚嫩的叶子会承受不了。雨丝星星点点打在两个人的脸上，那种温柔的触感和清新自然，可以叫人轻易打开心扉，欢喜油然而生，忽然想大声喊叫，大声欢笑。
冉雨想，如果有下辈子，就让她做一棵植物好了，不管什么花什么草都可以。像一棵植物一样坦诚，直率，没有矫揉造作，就静静地在那里生长，拥有那种不知道自己有多么美的耿直，就算脆弱和短暂也都无所谓。夏虫不语冰，只要纯粹地绽放过就没什么好遗憾的。人死了以后被埋在土里面，会不会真的变成植物？要是那样就太好了。
高大好说：“我们现在就很像植物，一起感受着雨的滋养。”
他们回来的时候，雨渐渐大了起来，还伴随着隐隐的雷声。冉雨不知道为什么，心口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不安。她在担心很多事情，那种感觉类似于她对风的恐惧，但是却好像并不是真实的东西。这时，生理期的猛烈疼痛袭来，让她陷入一阵晕眩之中。
高大好见她眉头紧皱，一副很难受的样子，赶紧询问她怎么了。
她说：“没什么，就是肚子疼，有点想吐。”
高大好立刻扶住冉雨，把她扶到房间里面躺下了。看她脸色惨白，高大好也有些乱了阵脚。不一会儿，姑姑回来了。她见了这状况自然一下子就明白了，连忙去厨房煮了杯姜汁红糖水，送过来给冉雨喝了。
她喝完之后，是觉得身体比刚刚暖了不少，但疼痛却是丝毫不减。她看了看一旁束手无策的高大好，轻声说：“别管我，去吃饭吧，我一会儿就好了。”
看着虚弱的冉雨，高大好倒有点不敢不听话了。他默默地离开，不敢再打扰她。
姑姑看到高大好整个人忐忑不安，饭也吃得心不在焉，就安慰道：“别太担心了，没什么大事儿！你还小，哪里懂女人的脆弱。”
高大好还是放心不下，他随便扒了两口饭吃到嘴里，就跑回去了。冉雨没有躺着，而是倚着墙静静地坐在那里，眼睛望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窗外的雨依然在下，而她却始终一言不发。高大好察觉到，她已经掉进了自己的世界，两个人之间就好像筑起了一道透明的墙，把他阻隔在外，无法靠近。
冉雨像一只猫一样蜷缩在那里，眼睛直勾勾地望着窗外，却又看不穿什么。她忽然看到一个人影打着伞走了出去，那个人应该是高大好。他去哪里，要做什么？过了很长时间，才见他回来。他进了屋子，走到她身边，手里面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透明的玻璃罐子。
冉雨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高大好把罐子给了冉雨，她接过来一看，里面装了很多水，透亮的，非常漂亮。
高大好说：“是雨，我收集进来的。”
冉雨看着手里的雨，她不明白高大好为什么要这样做。外面雨下得那么大，而他一个人跑出去，傻傻地站在那里等着雨被接满，无论怎么想都有点可笑。可她却忽然觉得鼻子一酸，没办法开口嘲笑。
她问：“是要送给我的吗？”
高大好嗯了一声，问：“你好点了没？”
她说：“嗯，好多了。”
隔天离开的时候，冉雨还在若有所思地盯着玻璃罐子，好像她能看到里面有其它的东西一样。
高大好问：“要把它带回去吗？”
冉雨摇了摇头，她缓缓走到姑姑的小园子旁边蹲了下来，揭开瓶盖，把里面的雨水都浇灌到土里面去了。又轻声说：“希望这对你们有用。”
她起身回头时，看到站在背后的高大好正在微笑。她没有理他，而是镇定自若地进屋去跟姑姑道别。姑姑曾在高大好不在的时候对她说：“我们这种人都一样，最怕爱错了人。”听到姑姑这样说，她是有些惊讶，不过更大程度的震动是这话的本身。她们都是错不起的人，如果错了也是飞蛾扑火，之后便一无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