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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第一节
沈清跟宋辞从酉阳回来已经累得半死不活，她们翘了一周的课去做扶贫调研，当地贫困的状态实在出乎她们意料之外。但当地人的善良却更让她们难以忘怀。有的人家常年吃不到肉，但却舍得为两个陌生人煮一碗鸡蛋面。有的老人独自一人生活，但也愿意留下两个陌生人住下。他们住在深山里面，很多人一辈子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县城，他们较少计算，也少有机心。生活待他们并不好，可是当有人需要帮助时，他们也不会犹豫。沈清最为难过的是她们的调查本是为了完善扶贫政策，从制度上更好地帮助他们脱贫，可是当她们认识到自身能力与他人寄予愿望上的不对等时，她知道她所能帮助到的甚至还不如他们给予她们的。她很怕自己给了别人希望，但最后却并没有作数，反倒是无端让人更添了失望。
她们回到学校以后放下行李就到冉叔的面馆吃面。冉叔是个行动派，面馆说开就开，生意还蛮好。当他听到“酉阳”二字时，他第一次在面馆点燃一支烟。
沈清把调研后的想法告诉他。
冉叔说，“行云流水，各有缘法。你们已经尽力，不必太过内疚和自责。”
沈清拿筷子的手一抖。
冉叔，你可知此话也可反观自身。
但她知道冉叔不需多言。酉阳一行，她变得开阔很多，她知道冉叔这半生以来，早就比她通透。
在各自心结处，除非自己，旁人都不该说尽，点到为止。
可是沈清并不知道在她这大半学期忙社会调查的时间里，章珣心里长出了怎样的结。她第一次见到陈茵，是在图书馆。
她到图书馆补班，看到章珣坐在二楼，准备从身后叫他，却看见一个穿着酒红色超短裙的卷发姑娘坐到了他身边。但她还是笑着上前打招呼。
章珣没想到她刚回来就来图书馆上班，身边坐着陈茵，一时之间有些尴尬。沈清笑着，告诉自己别多想。然后听到章珣介绍说，“这是陈茵，辩论队师妹。”
陈茵双手搭在章珣肩膀上，笑嘻嘻地说你好。
章珣把她的手放在桌子上，站起身牵着沈清往外走。
沈清还处在发愣状态，她不是那种见到情敌脑子还转得很快的人，她是见到章珣就不带脑子的人。
沈清走出图书馆被五月白白嫩嫩的大腿晃过神来，她心想章珣啊你的开场白可千万别是“你听我解释”。
然后她听到章珣说。
“你听我解释。”
“你吃饭了吗？”
“吃了。”吃了，跟陈茵一起吃的。
“哦。”沈清没想到X大美女这么多，什么款都有。她转来转去地看美女，却不敢看章珣。
章珣说，“你没吃饭的话，我陪你去吃吧。”
“不用了谢谢，我还要上班。”说完就往图书馆里面走。
她以为自己出去一趟真的变开阔了，可原来她比从前更小气。
章珣听到那句“不用了谢谢”也是气到不行，看到她走也不上前追，一个人走进去，站到二楼书架旁——那是他第一次见到沈清的地方。
原来已经过了快半年。可是为什么他觉得如此，漫长。
他以为自己能够去包容她，他告诉自己她没有亲人，自己要原谅她的任性。可他不知道，爱情里有了怜悯和同情，爱情就不纯粹了。他们都以为是对方错了，是自己大量在原谅对方，是自己宽宏在包容对方，是自己伟大能够退后一步，可偏偏却是这样的想法把他们逼到悬崖。
第二节
最后是沈清主动给章珣发了消息。
其实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应该假装什么都没发生然后笑嘻嘻地讲笑话，还是语气平常地问他要不要一起吃饭，或者再绝一点冷冰冰地质问他？
她说：今天我要去做家教。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没有铺垫，没有起伏，好像是在阐述一个事实，又好像是在表达某种疑问。
但章珣懂了。他回她：我陪你去。
可是章珣最后只陪了从沈清宿舍楼下到公交站这一段路，陈茵打电话说她心情不好在酒吧喝酒让章珣去找她。章珣没办法，只好告诉沈清今天他不陪她去了。
沈清说没事。然后转身就往公交车上走。车上人很多，但还好今天她做的家教离学校很近，差不多三站路就到了。她站在车上看章珣，三秒以后车就开动再也看不到他了。原来五月的天也黑得这么快，眼前只剩下一片阴影。
章珣在酒吧找到陈茵的时候，她已经喝得半醉。章珣扶起她就往外走，陈茵整个人都软软地靠在他身上。
“章珣，我想要……”不知道是喝醉了不舒服还是为何，她靠在章珣耳边□□。
“你喝多了，我送你回去。”
“不要，我喝多了回去，室友又不高兴了。带我去上次那里……好不好……”
“我给你室友打电话。”
“章珣……求你了……上次你不是也说很爽吗？”
“我看你一点都没醉。”
与此同时，沈清敲开了家教的门。
“你来了。”
“嗯。”
开门的是家里的男主人，沈清已经见过很多次。
“乐乐还在睡觉，我叫一下他。你在沙发上坐一下。”
沈清答好，拿出笔袋和等会要用的课本。
“你再稍等一下，这孩子都快高三了还睡懒觉。”
沈清没想过乐乐怎么会在傍晚睡懒觉，她也没想到那个平时称呼为“孟老师”的男人会在沙发上一点一点地向她靠拢。
“孟老师，要不今天我先走了，让孟乐好好休息一下。”
“别别别，他马上就起来了。”
可是孟乐的房间并没有任何声响。沈清察觉到不对，准备收拾书包，手却被抓住。
“你放开我。”
男人身体挪动着往沈清身上凑，沈清抓起茶几上的笔袋往他头上一砸，反倒是激起他的怒气，反手将她按在沙发上。
从来没有这么恶心过。
她没想到这么狗血恶俗的桥段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只怪自己太过大意，竟没发现家中的女主人今日也不在家里。已经来不及想太多，也来不及捡起掉落在地上的笔袋，她抱紧书包往外冲。可是脚踝却被用力地握住，她想蹬开，但却反被扯倒在地上。
男人欺身上来扯她的衣裳。她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的衬衣，下身是藏青色的长裙，男人伸手往裙子里面探，沈清用力挣扎，男人俯身撕开她的衬衣，含住她胸前那粒红色的朱砂。
“老子想要你很久了……”
沈清想把他放在自己胸前的手甩开，但却毫无办法。她屈起小腿往男人腹部下方狠狠一顶，男人吃痛，伸手准备甩来一巴掌，沈清躲开，趁机起身，开门跑出来。
她冲到电梯口，但是电梯却迟迟没有反应。她只好往楼梯间走。
她奋不顾身地冲进一片黑暗之中。只想跑得再快一点，这样会不会忘记这种屈辱和恶心？她知道自己在发抖，连手机都差点抖掉，她命令自己握住手机，这是此刻唯一的光亮。真像五年前从宁远回永镇的那个晚上，也是这么黑，也是这么狼狈，这么的不堪一击。
她很想念章珣。
她感觉到身后并没有人追出来，颤颤巍巍地点拨号键。
三十一秒后，电话通了。
但没有人说话，只有声音。
沈清以为打错了，可是她盯着屏幕，上面显示的确实是“章珣”两个字。
“嗯……章珣……好舒服……嗯……”
她把电话挂断。竟然变得很冷静。她走到能看到光的地方，拿出湿巾擦拭自己，然后整理衣裙。她一点也没哭，眼睛很干净。她借着光，打开手机前置摄像头，很好，适合自拍。
第三节
沈清从这栋楼走出来的时候看见前面有个小朋友踉踉跄跄地往前走，小短腿走得很急，一不小心就摔在地上。沈清跑过去把他抱起来，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宝贝，看起来才三四岁，走路还不大利索。他穿着小短裤，膝盖擦伤，沈清看着都疼，可他一声不吭。
他想从沈清怀里挣脱出来继续往前走，沈清环住他。
“姐姐给你擦一下好不好？”
很奇怪，小短腿看了她一眼，竟然没反抗，而是趴在她的肩膀上。
“妈妈……”
“好，我们在这里等妈妈，姐姐跟你一起等妈妈好不好？”
“妈妈……”小短腿边说边往她的怀里蹭。沈清揉了揉他的小脸蛋，肉嘟嘟的，看着非常喜欢。沈清心想还好自己不是人贩子，要不然这么可爱的小朋友在她手里岂不是羊入虎口？
“小朋友，你记不记得妈妈或者爸爸的电话？我们给妈妈打个电话让她来接你好不好？”
“妈妈……”他好像只会说这两个字。
“乖，姐姐在。要不你带姐姐一起去找你的家好不好？”
小短腿往她胸前又一蹭，口里还是喊着妈妈。
沈清看了看时间已经七点半了，还好她可以陪他等。
沈清抱着他到保安室问有没有认识他，保安让她就在这里等着。于是，她便抱着小短腿坐在保安室里，两个人盯着监控画面发呆。
“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呀？”
小短腿两只眼睛忽闪忽闪地望着她，“疼……”
疼？沈清见他把手放在膝盖上，便知道是刚才的伤口。真是个傻孩子，过了这么久才喊疼。
“不要碰它，刚才姐姐给你清理干净了，明天它就不疼了好不好？”
小短腿乖乖地点了点头。沈清看着实在是喜欢。她向来就喜欢孩子，更何况还这么可爱。
差不多快到九点的时候，保安说有户人家的孩子走丢了，现在正往这边赶过来。然后沈清便看到一个男人抱着另一个小肉球往这边飞奔过来。
“木木……”穿浅色衬衫的男人冲过来一把抱住小短腿，沈清松开手，男人怀里抱着两个娃，对着叫“木木”的小短腿一顿亲。
“粑粑……”
“你怎么这么不听话呢，自己就跑出来了，你知不知道爸爸找你找了多久？你要是走丢了怎么办。”
男人穿着的衬衫完全湿透，他原本怀里的那个孩子看起来跟“木木”差不多大，看见小短腿笑眯眯地伸手摸了摸他的脸。
沈清看见木木咬着嘴唇不说话，伸手摸摸他的脑袋，对衬衫男人说，“孩子没事就好。”
保安走过来介绍正是她把孩子抱到这儿来的，浑身湿透的男人抱着孩子给沈清鞠了一躬，沈清觉得非常不好意思。
“谢谢你，好心人。还好孩子遇到的……能不能留下你的联系方式，我一定好好感谢你。”
“不用了。孩子很可爱，不过以后一定要教他不要乱走，不要跟陌生人说话。”
“我叫景岳，风景的景，岳山的岳。”男人放下孩子，借用保安室的纸笔写下一张纸条递给沈清，“这是我的联系方式。请你一定联系我。”
第四节
章珣很久都没有联系沈清。两个本就没有相同圈子的人只要断掉联系，便成为了完全的陌生人。沈清每天都很忙，那个家教肯定是不会再去了。她在网上发了匿名贴，提醒同样做家教的人一定要注意安全，她只是隐晦地点出地名和姓氏，她害怕对孟乐的生活产生不好的影响，可是有些事情到底不能当它从没发生过。沈清现在的课程非常繁忙，这学期有两个很好的老师给他们上课，一门中国古代政治思想史，一门中国近代政治思想史，受他们的影响，沈清自己也会开始看一些烧脑子的书，试着用定量和定性的方法去做酉阳扶贫的社会调查。老师的影响其实真的很深远，有好的也有坏的，沈清至今也不觉得自己在橘红色外套的课上站起来是错的，也许真的有人会受他的影响，把他的价值观当做真理来践行。而一个真正的好老师是能够让你相信自身无限探索的能力，并有此魄力去实践自己的坚持。他们不会直接告诉你什么对错，他们只会教会你自己去辨认对错的方法。沈清试着减少花在兼职上的时间，尽可能地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时间看书学习。她从来不否认她是天生的学习命，要是有一天不让她看书，她一定会选择自杀。
可是她还是得考虑沈澈跟她的生存问题。冉叔不在书店以后，她也辞掉了书店的工作，而是到学校招办上班。节省一点，工资够她开销，再加上助学金和奖学金，还有平日里兼点小工的钱，也足够沈澈的生活。
只是她已经很久没买过衣服了。还好夏天衣服不算太贵，她存了一个月的钱，决定给自己放假出去逛街买一条裙子。
她约了宋辞一起，宋辞最近论文刚写完，也想放松一下，二人便开开心心地去了附近的商业中心。对女人来说，没有什么比逛街更治愈的了。长胖了可以逛街试衣服刺激自己减肥，瘦了两斤那更是应该买衣服犒赏自己啊。逛街的女人是神，浑身都散发着生命最美好的气息。
然而当沈清跑到学校外面来还能碰见章珣和陈茵的时候，她难免还是在心里骂了一句草泥马。然后就开始灵魂出窍，不管什么时候，就算是现在，她看到章珣，脑子也可以在三秒内清零。还好宋辞在旁边，握紧她的手，输送同是天涯沦落人的能量。
陈茵跟宋辞是室友。她因为身体原因休过学，后来就成了宋辞的师妹。其实她是听到宋辞跟沈清的电话才死活拉着章珣来这里逛街的。碰到就碰到咯，不是正在她意料之中吗。
她还是笑嘻嘻地招呼宋辞，还有沈清。陈茵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梨涡，看着就是人畜无害的样子。就连沈清也觉得自己要是章珣，也会甩了她，跟陈茵在一起。
章珣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空做了嘴型，却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
沈清觉得喉咙很哽，憋出一丝她自己都知道非常难看的笑，然后拉着宋辞往前走。连擦肩而过，中间都隔着一个陈茵。
宋辞问她怎么了，为什么章珣身边的人是陈茵。
沈清想了想说道，“我们可能已经分手了吧。”
“什么叫可能分手了？这是你的事，你自己都不知道吗？”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没有勇气去问一句我们是不是已经分开了，我更没有勇气去质问他的对错。我想，一切都是我的错。
“你们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分开了？”
……
宋辞有一种风水轮流转的即视感，当初是沈清安慰她，可是如今她却不知如何安慰这个连是不是分手了都不知道的女人。
“你有必要把他约出来，把话说清楚。”
“宋辞，我想把达衣岩的那条裙子买了。”
……
我存了很久的钱，终于可以买那条裙子了。
我攒了很久的勇气，但还是不敢向你要一句对不起。
我很喜欢达衣岩的衣服，因为每一件都有自己的名字。
我很喜欢你，就连我的无名退场都不愿意打扰你。
宋辞无奈地望着沈清。
你知不知道你就是作，比我还作。
是我活该。连输都输得不明所以。
第五节
章珣到底还是出来见了沈清。
二人面对面地坐着，一时都不知道如何开头。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竟成了这样子。连孰对孰错都不知从何说起。
章珣先开了口。
“沈清，我很抱歉。是我对不起这段感情，但我确实累了。”
……
“从我跟你在一起，我们能一起吃饭一起自习的时间真的太少了。你记不记得上学期我在食堂说要跟你一起在图书馆自习，可是到现在我们都没有过。我知道你很忙，我知道我不应该在意这些，可是我真的很抱歉。陈茵的事，是我对不起你。但我觉得她比你更爱我。我……你家里的事给你带来很大烦恼，希望以后你可以真的快乐。”
……
章珣说完以后接了陈茵的电话，然后说了一声抱歉便走了。
竟是如此的匆忙。
沈清甚至没有来得及说一句话。
他们的爱情竟是如此的漫不经心。她以为自己跟他在一起已经足够努力，努力地克服心理的难关，让一个人进入自己的生命，努力地为了一个人改变，变得开朗一点话多一点，努力地去交朋友，努力地变得大度，不斤斤计较，努力地把真实的自己展示给他，把那些在身体里结了痂的伤痛撕开给他看……努力地不为他哭。
原来她只是感动了自己。大家都是从自己的角度看问题，大家都只是感动了自己。
这样的爱情，在小说里最多只能活一节。
可是在一个人的心里也许会是一辈子。我活多久，我记多久。
我从来都不洒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