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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极天都·九霄
魔界如此大动干戈,这接二连三匪夷所思的状况也都传到了天界——御忡还没从雾姬逝世的消息里回过神来,又听说螭夷下落不明,彼时他便怀疑此前天后提出的有关银翮的疑虑,多半是猜中了。后来金鳐篡位一事更令御忡唏嘘不已,而银翮也坐实了是鬼灵的事实。这两个月内,整个魔界风云突变,新君金鳐看来是个心狠手辣之辈,再加上鬼灵现世,实在令人心中难安。
另一边,御忡以安心调养生息为由,将夙川禁足在月旎宫内,更下令任何人不得对夙川提及有关魔界的事。这两个月里,焰白得了空就会来陪夙川,夙川打听过几次银翮的消息,都被焰白敷衍了过去。好在夙川一心以为父帝是被自己吓着了,所以面对御忡的禁足,他也乖乖认了下来。
然而两月过去,夙川对银翮的牵挂之情越来越盛,从焰白那里打听不出个所以然来,又隐隐地让他感到一丝不安。更古怪的是影戎——整日愁眉苦脸,时不时地还要叮嘱几句诸如“殿下,今后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以身犯险啊!”之类的话,一开始夙川也觉得这傻小子是担心自己,可日子久了,越来越觉得影戎话里有话。
终于,这一天夙川布完星,从日月崖内出来时,影戎已经在自己殿中睡着了。夙川在庭院内溜达了一圈,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忍不住离开了天宫。
年汀大陆·多罗城
只不过两月未来此处,整个多罗城却已经换了一副模样,丝毫不见往日的繁华热闹。虽然确实夜已深了,但从前的多罗城几时夜过?再看看现在,别说酒家戏院,大街上都没个人影。不明所以的夙川在多罗城内兜兜转转,被这萧条之景弄得越发困惑。
终于,他在一处犄角旮旯里发现了一个流浪汉。夙川走过去,打量着这个邋遢的魔物。
流浪汉像是喝了些酒,斜眼瞅了瞅夙川,笑了起来:“如今这世道,你还敢在外面溜达?不怕把命溜达没了吗?”
夙川听他话里有话,干脆对着流浪汉行了个半礼:“在下此前不在魔界月余,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这多罗城内为何萧条至此?”
流浪汉笑得更大声了:“这么大的事,你竟不知?”
夙川有礼道:“还请阁下告知。”
流浪汉又笑了好一阵,忽而长叹了一口气:“两个月前,沉冥宫内忽然出现了鬼灵,先魔君夫人因此丧命,之后不久,先魔君也不知所踪,别说多罗城了,整个年汀都邪派当道、乱七八糟。”
夙川惊诧不已:“什么!?”
流浪汉不以为然地摆摆手:“还有更离谱的呢!先魔君失踪之后,统领就带病造了反,把皇子南枭生生扔进了魔渊喂屠戈!此后啊,统领……噢!魔君,魔君就开始整顿邪派了,可你说整顿完邪派又有什么用?眼下可是鬼灵现世啊!哈哈哈哈——还是等死吧!”
“……”夙川只感觉浑身的肌肉都开始抽搐——怎么会发生了这么多事!
流浪汉见夙川没有反应,以为是被吓住了,又继续说道:“你猜最最最离谱的是什么?”流浪汉嘲讽地笑了一阵,“那鬼灵不是别人,竟是先公主殿下!当了魔界公主六千年的人竟然是鬼灵!啧啧啧……戏本都不敢这么写!”
“你说什么!”流浪汉这最后一句直接让夙川听得暴跳如雷。有关鬼的记载,早在当年随凰元君修炼之时夙川便从古书上看到过。此刻,夙川心乱如麻,他回想起先前银翮体内的异力,又想到自从自己醒来之后父帝等人的表现——难道……是因为我……
他无心再细想下去,施了瞬移之法回到了无极天都,直奔无极斋。
无极天都·无极斋
夙川捏出一张符纸,一如从前地往木屋递了过去,可是符纸触碰到木屋,却并没有开启无极斋的入口。心慌意乱的夙川又一连递过去好几张,木屋却始终没有一点反应。
“凰元君!”夙川高喊起来,“凰元君你出来!”
然而任凭他如何叫嚷,木屋内都没有回应。
几乎要暴走的夙川怒吼连连,他明白,凰元君这是打定了主意不见自己。他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最终决定回天宫去问个明白。
另一边,影戎忽然在半夜里惊醒过来,发现一夜星辉皆已布完,可是夙川不在寝殿。他惊慌之下一个劲地祈祷夙川只是逗留在了日月崖,可惜,夙川的身影最后还是从宫外踏了进来。
“殿……殿下……”影戎心里一凉。
夙川冲过来一把拎住了影戎的衣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最好如实告诉我!”
影戎吓得跪了下去:“属下……属下不知殿下要知何事啊!”
夙川怒气冲冲地跟着影戎蹲了下来:“我的罗刹之毒,究竟是被何而解?”
夙川问得直截了当,影戎明白这下是瞒不住了:“……天帝去找凰元君要来了万灵珠……”
“果然……”夙川心沉了一大截,“所以,银翮来过……”
影戎低着头,不敢接话。
“然后呢!”夙川紧接着问。
影戎又支吾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如实说道:“公主殿下带天地去找凰元君后就没再回来,属下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天帝忧心殿下安危,才命令属下暂且瞒住有关公主殿下的事……”
夙川眉头紧锁,沉思片刻又问道:“那你可知魔界之事?”
影戎有些心虚地将头埋得更深了些:“属下……属下……”
“银翮出现在魔界是在父帝取回万灵珠之后吗?”夙川追问道。
影戎回忆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夙川恨恨地咬住了嘴唇,一想到都是因为自己才造成了这一系列的变故,他便痛不欲生。他也不管影戎还在求劝,施一个瞬移来到了御忡的殿内。
御忡还未歇下,正倚着床榻读着古卷,见到夙川的身影忽然出现在殿内,先是一惊,又看他脸色如此难看,便将他的来意猜到了八九。
夙川恭恭敬敬地行完礼,直奔主题:“父帝可知银翮下落?”
御忡叹了一口气,将取万灵珠那日的情形说与了夙川听:“当日凰元君将万灵珠给本座时说将解法融了进去,这些日子本座翻阅了不少古籍,想来这解法……多半是鬼灵之血。”他看着夙川涨得通红的面孔,一阵揪心,“川儿,鬼灵是何等凶恶之灵想必你也知道,本座明白你对她情真意切,她为你做到这个份上,本座也十分动容。正因为如此,川儿你才更要将自己的安危放在首位啊!否则,对公主岂不也是辜负?”
“她到底都经历了些什么……”虽然不知前因后果,可是,短短两月之内,银翮面对着身世巨变、失去了所有的亲人、甚至成了人人恐惧唾弃的鬼灵,一想到这些,夙川的泪水一涌而出,他紧咬着牙关,毅然地抬起头说,“鬼灵或许真的凶恶,当年的罗刹也确实屠戮苍生,但她是银翮。”
说完,夙川又庄严地对着御忡拜了下去,御忡从榻上站了起来:“川儿……”
可夙川没有再听下去,行过礼后就从御忡殿内退了出来。不知所措的御忡来到馥凝殿内,对着正在榻上打坐的馥凝连唤了好几声:“凝儿,凝儿……不好啦……”
馥凝轻轻皱了皱眉,抬眼看了看御忡:“出什么事了?”
御忡走到近前:“川儿知道鬼灵的事了,听他之意是绝无放任银翮不管的可能啊,你也知道川儿的脾气,若强行阻挠只会适得其反,可这下该如何是好?鬼灵可是六亲不认的嗜血之灵,也不能由着川儿就这样去送死啊!”
馥凝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倒并不显得有多担心:“川儿与那姑娘的命轨早已盘根错节、牵扯不清,随他去吧。”
御忡对馥凝这反应大吃一惊:“凝儿这是说的什么话?”
馥凝淡淡道:“鬼灵现世两月有余,除了魔君夫人之死或许与她有关意外,她可有杀过什么人?放过什么火?本宫知道她是鬼灵之时也深感惊恐,然这些日子过去,仔细想想,自古以来只凭罗刹所为而断言鬼灵种种难免偏颇。”
这话说得御忡恍然大悟,是啊,这些日子以来,虽然天魔两界都因为鬼灵现世而诚惶诚恐,可其实一直都是笼罩在罗刹的阴影下,自己吓自己而已,银翮本人连脸都没露过。御忡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但愿真能如天后所言……”
馥凝又看了御忡一眼,便重新闭起眼睛开始入定。
而从御忡殿内出来之后,夙川茫然地看着明昧不定的这片夜空,他想找银翮,可是根本不知道银翮的下落,脑中思绪繁杂,心也像被一只有力的大手紧紧捏住了似的,气都喘不均匀:“丫头,你在哪里……”
无极天都·无极斋
雾姬出事那天,银翮回到无极斋后便一言不发地呆坐了三天三夜,凰元君想关心两句又不知如何开口,一边小心翼翼地留意着银翮的状态,一边默默地陪了她三天三夜。第四天开始,银翮忽然对这一屋子的书卷提起了兴趣,没日没夜地读了起来,只是她还是一句话都不说。凰元君也不敢随便打搅,每日准备好吃食悄悄放在银翮边上,如此几日,凰元君没好气地默默自嘲——老夫活了十数万年,好歹被人敬一声凰元君,如今竟混成了这女娃娃的伙夫!哀哉哀哉!
两个月过去,无极斋内的书卷几乎都被银翮看完,凰元君也基本可以断定银翮的鬼灵已经完全稳定了下来。先前他看银翮如此失魂落魄时,还想说点什么安慰几句,没想到银翮自己沉迷进了书海里。要知道,无极斋里的这些书卷除了上古流传下来的典籍以外,多半是修身养性的书册和钻研法术的宝典,随便看两本都比凰元君说一百句有益得多。
直到这一夜,夙川忽然出现在无极斋外,才打破了银翮一直以来沉默的状态。
夙川的声音刚刚响起的时候,正在打盹的凰元君就惊醒过来,而一直埋头读书的银翮表情也瞬间凝固,脸也偏转向了门口的方向。凰元君打破沉寂地清了清嗓:“要不要见他?”
银翮的神情复杂起来,低头片刻,哑哑地回道:“不了。”
一直听着夙川在外面叫喊了好一阵,只看银翮将头埋得是越来越深,青丝垂落下来遮挡住她的面孔,让人看不见她的表情,却遮挡不住她深深的悲伤感。直到夙川走后,银翮沉沉地叹息一声,将攥在手中的书册扣在脸上,整个人瘫倒在书卷堆里。
凰元君伸了个懒腰:“他既然找了过来,想必是已经都知道了。这小子的脾气老夫清楚得很,若是找不到你,指不定要怎么翻天覆地。”
银翮又伸手将脸上的书册抓了下来:“书里有关鬼灵的记载,尽是至邪至恶的描述,那日母……”银翮晃了晃神,眼底浮起一层哀伤,“那日雾姬见到我时也露出了惧怕的神色……我不想夙川也用那种眼神看我。”
“他不会的。”凰元君想都没想就接道,“绝对不会。”
银翮轻笑一声:“连凰元君你初见我时都畏畏缩缩,你又怎能断言夙川不会?”
凰元君稍显羞愧地讪笑一下后说道:“你是那小子心上之人,且不说你与罗刹有着天差地别,就算你跟罗刹一样只有杀心没有良知,夙川也不会退却半分。”
“你认识他很久了吗?”银翮定定地望着同样澄明如镜的屋顶中自己的倒影,血色的双眸令其生厌。
凰元君露出回忆的表情:“也就三千年来年吧,不过彼时他还是个目中无人的黄口小儿,自持一股上神傲慢。无缘无故地竟能闯到无极斋来,老夫虽懒得理会世事,但万事皆有缘故,他能找到老夫,说明他与老夫有缘,于是老夫就顺手磨磨这小子的脾性。三千年下来,他虽还是目中无人,但心中总算有德。不过许是跟老夫这么个老东西相处久了,他亦事事皆淡泊,老夫有时都觉得他太过冷漠,看似不拘小节、倜傥不羁,实则对什么都不感多少兴趣——这么久了,只有你这女娃娃,竟让他分寸尽失,满腹执念。”
凰元君看着银翮,竟觉得她苍老了许多,当下叹了口气。
银翮颓唐地闭上眼睛,一滴泪水从她眼角滑落:“我想吃鱼籽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