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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沉默了。
众所周知,风伯并非武夫,而是一名炼气士,擅长使用剑气,而非拳头。
那么这只眼珠的主人大概率就是风伯了。
换而言之,风伯在临死前看到了一个拳头,接下来便被人家一拳打得四分五裂。
张月鹿继续说道:“从现场的痕迹来看,没有任何法术的痕迹。如果是死于剑气,那么尸体残骸的断裂处应该较为平滑规则,而不会呈现出这种不规则的破碎状态,所以我们认为风伯死于一名武夫之手。初步还原后,应该是两人当空交手,风伯被人一拳打碎,在巨力的作用之下,各种残骸四散激射,所以尸体残骸才会如此分布散乱,甚至部分残骸相距十余里之远。”
说话间,张月鹿将她刚才就在翻阅的那本卷宗交到了雷小环的手中。
不仅仅因为雷小环是主持议事之人,也因为她是在座之人中唯一的武夫。
雷小环接过卷宗,迅速看了一遍,里面夹杂着大量的影印件,既有现场的图片,也有通过法术还原的场景,又通过符阵拓印出来。
雷小环缓缓说道:“逍遥阶段的武夫无法飞行,双方能当空激战,说明最起码也是一位无量阶段的武夫,风伯只是逍遥阶段,那么被人打死也在情理之中。”
“无量阶段的武夫。”李命之下意识地侧头,望向旁边的李命乘。
李命乘脸色凝重:“无量阶段的武夫,这可不是什么无名小卒,必然有着不小的名头。只是纵观各大隐秘结社,大多以巫祝、方士、炼气士为主,很少有武夫,只因武夫对于香火愿力的依赖最低,反倒是黑衣人中的武夫极多,几大提督军务总兵官都是货真价实的无量阶段武夫,难道是朝廷中人出手了?”
这是道门内很基本的共识,武夫与隐秘结社天性不合,巫祝则是另外一个极端。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雷小环道,“毕竟最讨厌‘天廷’的不是道门,而是朝廷。”
这话却是若有所指了。
李家与朝廷的关系很好,朝廷与“天廷”常有冲突,这并不矛盾,各大势力之间没有好到穿一条裤子的说法,在某个方面利益相同,互相合作,在另外某个方面利益冲突,明争暗斗。斗而不破,和而不同,磕磕碰碰,互相妥协,才是常态。
李命乘和李命之不约而同地轻咳一声,没有发表看法。
对于道门内部的大案,朝廷恪守着玄圣和高祖的约定,不参与,不过问,保持中立。
所以就算是朝廷之人出手,打的又是隐秘结社的妖人,在这个时候,也不会有人站出来承认就是自己做的,免得惹上一身骚。
张月鹿忽然道:“虽然隐秘结社之间很少有武夫,但不意味着没有武夫,各大隐秘结社之间并非铁板一块,甚至连结盟都算不上,他们互相之间也是抢地盘,争香火,多有积怨。不能排除其他隐秘结社之人出手的可能。”
一直没有说话的陆玉书却是接过了张月鹿的话头,话锋一转:“张副堂主所言极是,谈到隐秘结社,总要联想到香火愿力,联想到香火愿力,自然就是那老三家:灵山巫教、知命教、紫光社。可据我所知,还有一家隐秘结社,实力雄厚,未必弱于以上三家,却对香火愿力不感兴趣。”
“哪家隐秘结社?”雷小环望向陆玉书。
陆玉书扫了眼雷小环面前的卷宗,说道:“清平会。”
齐玄素下意识地低垂了视线,在议事记录上写下了“清平会”三个字。
从七娘和裴小楼、雷小环的交情来看,清平会应该与全真道有些往来,正如“天廷”与太平道的关系。
谁还没些见不得人的手段?
陆玉书这话同样是意有所指,且直指全真道。
雷小环的确考虑过打鬼请钟馗,借助清平会的力量来对付“天廷”,可七娘还没到,风伯就已经死了,这同样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就算是清平会做的,她也不会认,更何况不是清平会做的。
雷小环淡淡道:“可有证据?”
陆玉书道:“只是猜测之言。”
“那就是没有证据了。”雷小环道,“若是没有证据胡乱猜测,还有八部众、七宝坊等诸多隐秘结社,总不能全都牵扯进来。”
齐玄素手中记录不停,耳中听得分毫不漏,他也没想到,错误的推断,竟是得出了一个相对正确的结果。
风伯是万师傅杀的。
可万师傅却是齐玄素请来,真要把风伯的死算在齐玄素的头上,也是合情合理。
齐玄素恰恰是清平会的成员。
从这一点上来说,陆玉书倒是没有说错。
齐玄素下意识地用余光观察张月鹿,想要看一看她对清平会的态度。
张月鹿虽然代表天罡堂,但无意在隐秘结社上面纠缠,说道:“风伯到底死于何人之手,并非关键。”
李命之问道:“依张副堂主看来,什么才是关键?”
张月鹿指了指叶秀的供词:“供词最后牵涉到的那位真人。”
李命之深深地望了一眼张月鹿:“张副堂主的意思是不是要调查组请江南道府的次席副府主李真人出面说明一些问题?”
张月鹿坦然道:“照章办事罢了,若是李真人不愿意来,我们也不能强求。”
便在这时,雷小环道:“我同意张副堂主的提议。”
然后她又对白英琼道:“白真人,你是江南道府的首席副府主,与担任次席副府主的李真人是同僚,就请你代为通传,请李真人来一趟。”
白英琼没有拒绝,起身道:“好。”
接下来便是一段长长的等待时间。
所有人都沉默着。
有人闭目养神,有人怔怔出神,也有人低头看着卷宗和各种文书。
裴小楼最是过分,掏出一个香柏木盒,从中取出一支来自新大陆的特殊烟草,大约有成年男子的手指粗细,因为其燃灰白如雪,烟草卷如茄,所以被取名为“雪茄”,十分形象生动。
裴小楼用指甲掐开一头,也懒得用什么火柴,直接在指尖上生出一簇小火苗,将雪茄烟身在火焰上不停且有规律地转动略烤,再均匀地点燃雪茄头。
最终裴小楼吸了满满一口,呼出来时,会议室立刻浮起了一层烟雾。
若非有雷小环的严厉注视,他差点就把双脚也翘到桌子上。
海贸不仅带来了西洋的货物,也带来了西洋的风气,被称之为“西学”,便是道门中人,也受到影响。
齐玄素离得裴小楼较近,这团烟雾也把齐玄素笼罩了,齐玄素下意识地眯了眯眼,不大习惯这种西洋货,因为七娘不喜欢,七娘还是喜欢烟锅子,自己装填烟叶。不过这也给了齐玄素可乘之机,让他得以光明正大地去看张月鹿。
此时的张月鹿若有所思,目光定定地只望着前方。
过了不知多久,白英琼当先推门进来。
所有人都抬起了头。
裴小楼手里的烟也停在那里,然后用手指直接捻灭。
“李真人到了。”白英琼道。
雷小环缓缓站起身来,其余人也随之起身,毕竟都是平级同僚,起身相迎也是礼数。
在白英琼之后,一位身着二品太乙道士正装、头戴莲花冠、佩慧剑的老人走了进来,看起来有知天命的年纪,当先向众人稽首一礼。
包括雷小环在内,又都向此人还了一礼。
这位李真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道了一声:“不敢当。”走进了这处议事所在。
七位副堂主加上这位李真人分而落座之后,李真人坐在白英琼和裴小楼之间,包括齐玄素在内的其余旁听之人才坐下。
白英琼与李真人是同僚关系,因此由她介绍:“在座诸位,有些早就认识李真人,比如说两位李副堂主,也有人是第一次见面,比如说张师妹。我介绍一下,李真人在李家是天字辈的大辈分,上天下澜。我这位师妹是家师最喜爱的弟子,也是天师和地师都看重的年轻才俊。”
两人互相对视一眼。
张月鹿率先道:“久仰,李真人。”
李天澜微微一笑:“幸会。”
毫无疑问,李天澜是那种绝对的老资格,资历厚重,从李命之和李命乘对待他的态度来看,哪怕是在李家,他也是举足轻重的人物。
至于他为何只是次席,而白英琼是首席,原因也很简单,江南道府要的是三道均衡,如果把李天澜放在府主或者首席的位置上,凭借他的资历威望,未免太过强势,那就打破了平衡。把他放在次席的位置上,通过职位上的打压,来平衡他本身的资历威望,反而能形成三道均衡。
如此一来,李天澜和张月鹿形成了十分强烈的对比,一个老朽,一个年轻,正如改变道门,就是年轻的一派对老朽们下狠手。
不过老朽和年轻之间还有壮年一派,雷小环和裴小楼便是这一派中的佼佼者,此时还是由雷小环开口道:“我们请李真人过来的意思,想必白真人已经向李真人说明清楚了,李真人当有以教示。”
李天澜慢慢回答了:“老夫的确认识这个叫叶秀的,他也的确帮老夫打理一些产业。毕竟玄圣未曾中兴道门之前,李家就已经是大家族,老夫身为李家子弟,靠着祖上传下的家产,手里有些闲置的太平钱,用来在金陵府置办些产业,不偷不占不抢不贪,应该不算坏了规矩吧?”
“当然不算。”陆玉书立刻开口了,她代表风宪堂,在这方面最有发言权。
李天澜接着说道:“至于叶秀又和其他人做什么生意,有什么勾当,那老夫就一概不知且无从去管了。毕竟叶秀不是老夫的家奴,我们道门也不兴这种主奴关系的人身依附。老夫和叶秀只是合作的关系,他帮老夫打理产业,老夫给他一些分红,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