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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圣想把道门打造成一个标杆,可结果却是不尽人意。
玄圣想要一个上下一体的道门,可因为佛道之争的缘故,三道融合戛然而止,待到佛道之争结束,已经错失了整合三道的最佳时机。
玄圣想要废除许多陈规陋习,比如奴仆制度,虽然在明面上成功废黜了奴仆制度,也就是李天澜所说的“道门不兴这种主奴关系的人身依附”,但道门内部还存在大量的世家,这些世家扎根立足于道门,又不完全属于道门,还有许多家族成员不是道门弟子,这就有了漏洞,所以许多道门世家内部仍旧是呼奴唤仆,那种修为不俗又忠心耿耿的老仆并不少见。
玄圣想要禁绝皮肉生意,无奈内部阻力巨大,而在玄圣整合道门的过程中,紫仙山一脉从始至终都是坚定站在玄圣这一边的,这让玄圣很难抉择,最终达成妥协,保留了紫仙山的存在,只是限制玉京不能有行院的存在。
还有就是用刑了,前朝的青鸾卫可谓是臭名昭著,各种酷刑尤为出名。公门中又有一句话,叫作三木之下,何求不得。意思也很简单,严刑逼供之下,想要什么口供就能得到什么口供。
不可否认,严刑逼供是一把双刃剑,好处是在部分时候效率极高,坏处是容易造成冤假错案。
玄圣之所以要限制严刑逼供,与心慈心善没什么关系,与风气有关。
最开始的时候,可能案子已经查明九成,只剩下最后一人的关键口供,于是不得已用些手段,成功破案。
可人是有路径依赖的,有了这个前车之鉴,下次就是案子查明了八成,用些手段。以此类推,七成、六成、五成,到了最后就会陷入到杀良冒功的可怕局面之中。毕竟捉拿隐秘结社的妖人可比捉拿个普通人要难多了。
玄圣当然明白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也很难做到完全禁绝,但在道理和规矩上必须严厉禁止。否则,一旦像青鸾卫那样赋予其合法性,那么“不得已”很快就会变成“心安理得”和“天经地义”。
有些事情就是该禁止,就算做不到杜绝,态度上必须是要否定的,这便是正风气。
为此,玄圣做了两方面的努力。一个方面是定下规矩,重物证而轻口供,口供在结案的比重上一再下降。另一个方面是以明文禁止各种酷刑。
正因如此,许寇凌虐犯人致死,哪怕那个犯人是隐秘结社的妖人,作恶多端,许寇仍旧被降级。
只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玄圣着实低估了后人的聪明,玄圣明文禁止各种酷刑,甚至列了个条目,主要还是各种传统手段,以肉刑为主,却不禁止各种恐吓手段,比如佯装要施加酷刑对犯人施加心理压力,这算是正常的审讯手段,是一种心理战术,不算刑讯逼供。
于是后来的北辰堂就发明出了“勾魂鞭”这种东西,绕过体魄,用刑之后,没有半点伤痕,自然不属于肉刑,既然不在玄圣的禁绝范围之内,那就可以用。
因为“勾魂鞭”的本质是幻术,信则灵,不信就不灵了,所以沐妗用刑之前要絮絮叨叨半天,就是在不断暗示叶秀,加深叶秀的恐惧,迫使叶秀相信这是真的。因为幻术算是骗术,有个“骗”字,所以北辰堂将“勾魂鞭”归类于佯装要施加酷刑的正常审讯手段,这已然是道门内部的共识,哪怕是张月鹿也不能免俗。
玄圣的未尽全功也造成了道门之人的特殊心态。一方面,道门之人自诩文明,将道门之外的人视作野蛮。另一方面,道门中人又干着和他们眼中的“野蛮人”所作所为差不多的事情。
不得不说,真是莫大的讽刺。
张月鹿赞同玄圣的观点,所以她并不滥用刑罚,而是慢慢与叶秀对质,若是叶秀无法自圆其说,或者沉默不语,才会让沐妗上手段,作为惩戒。
张月鹿不是不知变通之人,如今已经是你死我活的争斗,人家都开始杀人灭口了,如果这边还死守着规矩不放,那活该要输。
不过从第一次的下马威之后,张月鹿不再对叶秀用刑,只是当面对质。
“李真人就是这么说的,叶丐王应该明白一个道理,没有人会来捞你了。真要有人来,那也是来灭口的。”张月鹿就坐在叶秀的对面,身前放了一张书案。
这一次,没有“勾魂鞭”打在叶秀的身上,可叶秀的双眼比上次挨鞭子的时候还要黯淡,没有半点神采。
张月鹿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也许叶丐王要疑心是我编造的,我不去证明什么,只说一句话,李真人的为人如何,手段如何,叶丐王应该比我更清楚。”
叶秀的额头上渗出汗珠,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又没能发出半点声音。
张月鹿等待了片刻,方才说道:“叶丐王,你现在只剩下一条路,弃暗投明,方有一线生机。”
另一边,齐玄素此时正在地牢外面,背靠着一棵大树,将裴小楼送他的一根雪茄放在鼻下轻嗅,犹豫着要不要尝尝味道。
虽然夏日的白天时间更长,但戊时过半,天色也彻底黑了下来,好大的一轮月亮挂在夜幕上,月色极佳,是个比较适合赏月的日子。
西洋人喜欢夜宴,或者叫晚宴,施落嗣要举办晚宴招待雷小环,所以雷小环还未归来。
裴小楼暂时无事,便来“视察”下审讯的进展,张月鹿不愿让裴小楼干扰她,便打发齐玄素陪着裴小楼说话。裴小楼也没打算指手画脚,两人来到地牢外,说起各种西洋货,裴小楼便分了齐玄素一根雪茄,让他尝一尝,据说这一根雪茄就要三十个太平钱。
正说着,有万寿重阳宫的道士前来禀报,他们得到消息,有一个江南道府的主事道士打算乔装改扮乘船潜逃海外,此时已经乘着夜色离开了金陵府,关键这个主事道士还是李天澜的属下。裴小楼立时来了兴趣,不再跟齐玄素闲扯,直接带人去捉拿那个打算潜逃的江南道府主事道士。
于是就只剩下齐玄素一个人,还有那根雪茄。
齐玄素对于审讯没太大兴趣,也不想回地牢,左右月色不错,干脆在这里赏景。毕竟不远处就是真武湖,月光洒落在真武湖上,波光粼粼,又映出好大一轮水中月。
真武湖位于城内,真武观便是背靠真武湖而建,整个真武观面向真武湖的那一面都是没有围墙的,只有一条湖堤以及部分延伸出去的水阁、水廊、凉亭等建筑。若是平常时候,还可以驾着小船在湖上往来,便是“夜乘小船诣之”的雅趣了。
地牢修建在真武观的最深处,毕竟这不是什么光彩的地方,不好建造在显眼的地方,而真武观是背靠着真武湖,其最深处自然就是真武湖边上,所以地牢一半是普通地牢,一半干脆是建造在湖下的水牢。
齐玄素此时就在眺望着真武湖,他忽然冒出一个想法,如果有人袭击真武观,真武湖这边岂不是不设防吗?
不过他很快就觉得自己多虑了,真武观位于金陵府城内,而非城外,设防不设防,又有什么区别。更关键的一点,因为临湖风景极佳,所以诸位副堂主的住宅都紧挨着真武湖,若是从湖上来袭,可比正面强攻要难得多。
至于杀人灭口。
齐玄素和张月鹿的确考虑到了这一点,不过他们着重防备的还是那种悄然混进来的“孤狼”,而非大规模的狼群。
这便是思维误区了,谈到灭口,下意识地以为要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可反过来想,为什么要密?现在还有保密的必要吗?关键是消灭一切证据。没有证据,你就算知道真相,又能如何?
虽然齐玄素觉得不可能有人从湖上来袭,但还是觉得哪里有些不大对劲。多年的生死经历,让他对危险有着天然的直觉。
从裴小楼离开之后,他就有些不安,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不安就愈发强烈,周围的环境,总觉得哪里不对,可又说不出。
片刻后,齐玄素反应过来了,到底哪里不对了。
太安静了。
没有虫鸣鸟叫,也没有蛙声一片。
蛙类大部分的时候都安安静静地躲在暗处,不会发出声音,也不会和同类接触。但到了繁殖期,就会成群迁入水域进行繁衍子孙,发出鸣叫,不分日夜都很活跃,尤其下雨天的时候更是兴奋。
时值夏日,正是青蛙的繁殖期。
不好!
齐玄素心中的不安终于达到了定点,好似一只无形的手掌仅仅攥住了齐玄素的心脏,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便在这时,天空的明月中出现了一个小黑点。
紧接着,这个黑影越来越大。
有人踏月而至。
另一边,湖面的水月中升起一个身影。
齐玄素整个人都紧绷起来,取出“神龙手铳”。
这时候,陆陆续续又有许多影子从水中冒头,如水鬼一般朝着岸边涌来。
齐玄素朝天开铳示警。
今天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