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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蓬元帅先是一惊,然后缓缓转身,看到出现在不远处的一个身影。
一个看上去三十许岁的妇人,鼻梁上架着一副大号墨镜,遮挡住了小半个脸庞。身着一袭深青色长裙,外罩玄色纱衣,脚踏同色绣鞋,衣服和鞋上绣着许多类似方孔铜钱的花纹,略显俗气。
在她腰间挂了许多小玩意,除了香囊、玉佩和大小挎包之外,左边别着一根长烟,或者说叫“拦面叟”,暗金色的烟锅,乌木的烟杆,翡翠的烟嘴,系着一个装烟叶的荷包,看上去有些年头。右边挂了一个小巧的算盘,通体金色,也不知是纯金打造,还是镀了一层金。
天蓬元帅有些惊疑不定,沉声问道:“你是谁?”
来人道:“江湖上的朋友都叫我一声七娘,清平会乙等成员。”
天蓬元帅一怔,随即忍不住笑道:“原来是个乙等成员。”
他不知道七娘是谁,却知道清平会的乙等成员意味着什么。
清平会总共分为四级:甲、乙、丙、丁,丁等成员是外围成员、非正式成员,丙等成员是转正的正式成员,乙等成员是精锐成员,甲等成员是核心成员。
从境界修为上来划分,一般丁等成员都是后天之人,丙等成员是普通的先天之人,乙等成员是归真阶段之人,甲等成员是天人。
虽然天人也分许多阶段,但甲等成员实行排名制度,也就是类似于道门的参知真人制度。
从品级待遇上来说,三十六位参知真人是平等的,可在实际情况中,三十六位参知真人的分量是不一样的,有人仅次于副掌教大真人,甚至比平章大真人还要重上几分,有人却是个花架子,只比普通真人高上一些。
在这种情况下,排座次也就应运而生。比如东华真人,是公认的三十六位参知真人的第一位,被称作首席参知真人;清微真人是三十六位参知真人的第二位,被称作次席参知真人;慈航真人排在第三位,被称作第三参知真人,以此类推。
不过这只是个不成文的规矩,所以到了十名开外,就不会太过细分,毕竟谁也不想做第三十六参知真人,继续细分下去是会得罪人的,参知真人可没有哪个是好惹的,所谓的花架子也只是相较于其他参知真人而言,大概心中有数就是了。
清平会也是如此了,到了天人之后,就是甲等成员。只是甲等成员之间,也有先后之别,说不定还有参知和平章这种分级,不是外人所能知道的。
不管怎么分级,那都是甲等成员的事情。
如果七娘说自己是甲等成员,那么天蓬元帅还会忌惮几分,毕竟逍遥阶段的天人是甲等成员,造化阶段的天人也是甲等成员——清平会有造化天人的话。
可只是个乙等成员,至多就是个归真阶段九重楼,着实没什么好怕的。
天蓬元帅咧嘴一笑,不屑于掩饰自己的轻蔑。
无论是江湖之远,还是庙堂之高,拳头大就是硬道理。当年大齐王朝,太宗宫变,杀兄屠弟,大齐的高祖皇帝还不得乖乖去做太上皇?什么君臣父子,什么礼法规矩,都是虚的。
放到崇尚武力的江湖和道门,天蓬元帅如何会去尊重一个境界修为不如自己之人?
七娘朝着天蓬元帅走来,还顺手从往嘴里放了块薄荷糖,说话难免有些含糊:“看在大家都是隐秘结社的情分上,给个面子好不好?”
天蓬元帅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大笑出声,伸出肥胖粗大的手指遥遥地点了点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妇人,说道:“同是隐秘结社的情分?有句话说得好,同行是冤家,我们‘天廷’与你们清平会什么时候成了一路人?我们两家之间哪有什么情分可言?”
七娘点了点头:“你说的倒也有些道理。”
天蓬元帅嘿然一声,继续说道:“再者说了,你算什么个东西,让我给你个面子,你也配?”
七娘停下脚步,吐掉嘴中的薄荷糖:“你再说一遍。”
天蓬元帅讥讽道:“你知道我是什么境界吗?”
七娘伸手去摸腰间的“拦面叟”,平淡道:“不过是佛门的大欢喜禅罢了,似乎还不是正宗,是金帐佛门的变种,汲取了那么多女人的阴气,又胡吃海塞,才有了这一身血肉,只是华而不实,欺负小孩子尚可,难道还奢望着凭借这点微末道行横行天下吗?”
天蓬元帅脸色微变。
七娘伸手画了个圆:“坐在井里看天,天就只有这么大。”
天蓬元帅冷冷道:“倒是好眼力,只是不知道你手头上的本事如何?”
七娘右手拎着“拦面叟”,左手伸出两根手指:“交出两万太平钱,我让你全须全尾地离开此地。”
天蓬元帅怒极反笑。
七娘又收起中指,只剩下一根食指:“如果没有两万太平钱,只有一万太平钱,那也行,我让你活着离开此地。对了,我接受各种物事折价,可以现场估价,童叟无欺。”
天蓬元帅起初还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看走了眼,听到这话之后已经断定这个疯婆娘不过是在虚张声势,冷笑道:“如果我一个太平钱也不愿意给呢?”
七娘收起了最后一根手指,变成握拳的姿势:“那就没得谈了。”
“谈?你拿我的性命跟我谈钱,这不叫做生意,这叫空手套白狼,这叫明抢。”天蓬元帅没有急着动手,还有几分闲情逸致与这个疯婆娘逗趣。
七娘认真说道:“我命由我,可你的命却不由你,你的性命在我的手中,那就是我的,这不叫明抢,这叫买命钱。你用你的卖命钱来买命,合情合理。”
天蓬元帅放声大笑。
声浪滚滚,震得树木摇晃,震得烟尘激荡,震得真武湖上水波荡漾。
七娘站着一动不动。
笑声稍歇,天蓬元帅径直走向七娘。
看似慢行,实则眨眼之间便来到了七娘的面前,一巴掌朝着七娘的脸上扇去。
这一巴掌打实,只怕整个脑袋都要转上一圈。
下一刻,天蓬元帅瞪大了眼睛。
七娘单手握住他的手腕,他竟是动弹不得了。
在齐玄素的视线中,天蓬元帅那如同小山的庞大身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缩小,就像一块肥肉放在煎锅里,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最后只剩下一点油渣,百姓们称之为“炼油”。
此时的天蓬元帅就是如此,那一身小山般的血肉,还有庞大的血气,都在飞速流逝,或者说在飞速燃烧着,原本光滑的皮肤上失去了光泽,暗沉灰黄,还出现了无数的褶皱,皮肤下方的血肉不再饱满坚实,变得空空荡荡,而天蓬元帅脸上的表情也越发惊恐绝望,仿佛看到了绝世凶物。
只可惜,他看不到七娘的双眼,只能从黑色镜片的倒影上看到自己的样子。
再有片刻,天蓬元帅已经瘦得脱相,原本如东来佛祖的方面大耳,此时双颊干瘪,眼窝深陷,满脸“皱纹”,袒露的胸口上更是可以看到清晰的肋骨。
原本扎在他身上的“飞英”,没了血肉的挤压之下,竟是当啷一声,直接落地。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只能发出意义不明的嘶哑声音。
七娘松开手,天蓬元帅跌倒在地,蜷缩起来,就像一具皮包骨头的干尸。
他穿的那件敞怀鹤氅便好似一个大口袋,把瘦小的身躯包裹在里面,有些滑稽。
七娘双指一搓,点燃烟锅,然后吸了一口,吐出白色的烟雾:“就连西州都护见了我都要客客气气,你算老几,也敢跟我大吼大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