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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哑女阿宝(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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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宝做了一个梦。

    梦中的她不再是一个说不出话的哑女,而是有了一把如同芙蓉泣露般动听的好嗓子。

    她梦见自己站在山巅之上,脚下是茫茫云海,对面的山崖上有一人与自己相视而立,她看不清那人的长相,只看到他霜色的长袍在风中翻卷,如同云雾。

    “风无琊,这是你最后的机会。”她听到自己这样说,语气平静,心里却蓦地涌起一阵悲惶。

    风无琊,是上爻掌门长生君的俗名。

    长生君出身不详,但有传言他生来即是仙胎,无需修行便成仙身,百岁后接掌上爻,任门主的五百年里上爻香火日盛。后收一徒,也是他这辈子唯一的弟子,取名云行之,即后来的云外天掌门缥缈君。也即,阿宝梦中的这个女子。

    方才她那句“最后的机会”,既是说给风无琊听的,也是说给她自己的。

    见面前之人未有回应,她凄然一笑,长剑一横,雪白的脖颈像是绸缎一般被锋利的剑刃割裂。一阵钻心的剧痛后,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胸前白色的衣襟。

    意识渐渐模糊,身体随之失去重心,像是一只破掉的人偶般,直直地坠下山崖。

    二十年前,云外天掌门缥缈君向昔日恩师上爻门主长生君约战,不敌,重伤坠崖,下落不明。

    阿宝梦见的便是这段往事,只是这梦中的感觉太过真实,她与梦中人已成一体,以至于无法分清坠崖的究竟是梦中的云行之,还是现实中的她自己。

    阿宝感觉眼角有温热的液体溢出。

    起初她以为那是云行之的眼泪,然而那液体在眼尾盘桓了片刻之后,开始缓缓向四周蔓延,一点点地晕染开来,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蹭着她的脸颊,温热、潮湿、柔软,似乎还有上面似乎还有细小的倒刺,在皮肤上来回摩擦,发出轻微的沙沙声……似乎是什么动物的舌头。

    她猛地张开眼睛,见一只大黄狗一样的动物正蹲坐在自己身旁,吐着舌头在自己的脸上舔来舔去。

    阿宝愣了几秒,慌张地将那动物的大脸推开,随后手忙脚乱地想要从地上爬起来,但用力过猛,加之又是昏迷许久刚刚苏醒,却是眼前一黑又一头栽了回去,如同被扔进了旋涡之中,一阵又一阵的眩晕与恶心感铺天盖地地袭来,她拼了命地咬紧牙关,才勉强忍住让自己没有立刻呕吐出来。

    梦中的景象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属于她自己的记忆,一点点地涌入脑海。

    阿宝想起自己被云妍踢伤后掉进了深谷,虽然她在坠地前及时运用法术缓冲了力道,但还是不幸地撞到了头,昏了过去,于是才有了方才的梦境。

    待晕眩感渐渐退去后,阿宝缓缓张开如有千钧重的眼皮,眼前的景色逐渐清晰起来。

    头顶上空是遮天蔽日的椴树,每一棵的树干都粗到需要三四个人张开手臂才能抱得住。密林深处传来阵阵鸟鸣,十分好听。不远处有潺潺水声,应是山谷中的溪流。身下的土壤潮湿柔软,借着茂盛的树冠遮住阳光后投下的阴影,数不清的五彩斑斓的菌菇和喜阴药材扎堆地生长着。

    原来上爻后山的峡谷下面是这个样子。

    平日里长老们与派里一些年长的前辈总是告诫那些晚辈弟子,上爻所在的蓬莱山主峰山顶和通往上爻大门的南坡山路虽然风景如画,但背面的山谷却十分可怖,里面充满毒瘴且生存着各种各样的山精野怪,是绝对禁止随意涉足的禁地。

    这么多年来,阿宝也只是每每到后山砍柴、采药、捡石头的时候小心翼翼地自悬崖顶端向山谷中看上一眼,但放眼望去都是厚厚的云层,底下究竟是个什么模样,她从来没看见过。今日阴差阳错,因为云妍那一脚,倒是叫她成了同辈弟子中第一个目睹这山谷面貌的,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这个时候阿宝才想起那只用舌头舔自己脸的动物,她惊恐地往旁边望去,却见那动物因为方才被自己用力地推到一边,竟然露出了委屈的神情,此刻正趴在地上,可怜巴巴地望着她。

    这动物外形像极了顾阿翁曾经养过的一条名叫“旺财”的狗,只是看起来比旺财更威风些。

    双耳向后竖起,形状长且尖,额间有一处不太显眼的火焰状金色花纹,四只脚的脚踝处各有一撮形状奇特的毛发,走起路来乍看上去像是腾云驾雾一般,连脖颈处的鬃毛都长得比寻常猎犬更加旺盛,看上去倒和狮子有几分相似。

    直觉告诉她,这家伙绝不是寻常动物,或许就是长老们口中所说的生活在峡谷中的山精野怪中的一员。只是眼前这一只一脸温顺的模样,实在是让人无法将它与“凶恶”和“危险”等词语联系到一起,至少此刻的它看起来,比顾阿翁的旺财还要听话。

    阿宝咽了咽口水,试探着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在它的头上摸了摸,那些看起来像是刺一样的毛发手感竟然出奇得柔软。她忍不住又按着它的头揉了几下,仿佛是被揉得舒服了,它眯着眼睛,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连那条原本看上去如剑一般、十分神气的尾巴也左右晃动了起来。

    ……其实这就是条狗吧。

    阿宝又看了看天色,估摸着应是已快到酉时。略略斟酌了一番,她决定先找到附近的溪流,再沿着流水往上游走,看看是否能找到回山上的路。毕竟以她在门派中的地位和重要性,等同门来救是不太现实的。

    然而正当她打算起身时,脚踝上却传来一阵剧痛,疼得她瞬间又跌坐了回去。

    方才只顾着观察环境,竟忘记检查自己身上是否还有受伤,轻手轻脚地脱下鞋袜,才发现左脚的脚踝竟然肿起了一个碗大的包,用手轻轻一碰,就疼得她倒吸凉气。这下好了,站都站不起来,更遑论爬回山上。

    如此一来,即便是不现实,她也只能留在这里乖乖地等人来救了。

    半晌之后,阿宝手脚并用、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挪动到一棵树下,背靠在粗壮的树干上,身上的衣服都被汗水湿透。

    如今正是盛夏,山谷中密不透风,闷热异常,几乎一整天没吃上一口饭,再加上内外皆伤,阿宝感觉自己的体力正在透支的边缘徘徊。

    那不知名的动物一直跟在阿宝身旁,像是她养的宠物一般,她移动一步它就跟着移动一步,她伏在地上不动它也学着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直到她靠着树干坐下,它也在她身边跟着坐下,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身后的尾巴不停地晃着。

    “给你取名叫‘大黄’可好?”阿宝比划着手势道,然后想起它应是看不懂手语的,便张开双臂将它搂在怀里,吸了吸鼻子,心道比旺财好多了,至少身上没有骚味。

    她将头靠在它的后背上,就着它的体温,忽然觉得鼻头一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