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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风雨飘摇的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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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清瑜送她回到家后,萧凌立刻进卧室里打开了电脑。

    她对林清瑜的话没有一丝怀疑,只是,安轶的家里人应该有人知道这件事,不然安轶不会在他大一大二(对家里谎称自己高三、高四)的时候能拿到高昂的学费和办理各类手续的资料,并且能顺利隐瞒过去。

    林清瑜说她对安轶的家人说自己是安轶高两届的学姐,这句话应该不是讲给全家人听的,而是部分不知情的人。

    这个最不能知情的人,应该就是安轶的母亲,萧凌的干妈,方素岚。

    或许对安轶跳级的事情方素岚被蒙在了鼓里,但对于乌川市祖籍的事情,方素岚一定是知道的。

    说到祖籍,萧凌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

    在她九岁时,安轶的曾祖父、祖父、和父亲曾经回乡祭祖,后来安轶的曾祖父没能熬过路途艰辛,客死异乡。安轶的祖父和父亲扶灵回来刚过了七天,安轶便病倒了,面色潮红说着胡话,怎么也醒不过来。

    按照一些江湖道士的说法,就是被魇住了。

    三天,方素岚整日整夜衣不解带地照看,泪水流尽憔悴不已,陈瑾也陪着她劝着她,一边上寺庙拜佛求佛祖保佑,一边让陈家人也帮忙寻医求药。

    安轶的父亲安巍四处求医都不见效果,甚至都请了法师。

    后来还是方素岚听老家传来的消息,进了深山请出一个隐世的算命瞎子,那个瞎子来了安家,只留了一句“有魂难平”。

    这句话吓得安家人赶忙在安轶曾祖父灵前供奉烧纸、求安祈佑,却还是没有好转。

    安巍在方素岚的百般要求下,不得已又上门请教,心底里已经烧出火来,却还不得不恭敬相对,等安巍叙述完后,那算命的人用无神灰浊的眼睛静静“盯”了他半晌,长长叹了口气,又扔下一句“寻错,寻错”便不再多言。

    安巍一听,蹙眉思索了半晌,反应过来,连忙在十字路口朝乌川市的地方供奉烛钱,虔诚叩头。

    说来也妙,第二天早上,安轶的烧便退了大半,也不说胡话了。等到下午时,他发了最后一身汗,慢慢转醒。

    似乎也是因为这件事,在安轶完全痊愈恢复之后,方素岚和安巍立刻联系了中介和学校,将他送去了万里之外的美国。

    “凌凌乖,干妈没事,就是想你哥哥了,”记忆里的那个春节,方素岚抱着十岁的萧凌不住地淌眼泪。

    陈瑾在旁温声劝着,“不是一切都为他安排好了吗,你别太担心。”

    “若不是那件事,小轶他也不会……”方素岚面色一暗,神色复杂,似乎是愤怒又似乎是无奈悲伤。

    “阿岚!”陈瑾打断了她的话,然后又唤萧凌向干妈拜年,才又把气氛圆回来。

    ……

    萧凌一边在搜索引擎上面输入各类关键字,一边迅速地思考着,乌川市虽然比不上省会城市的繁华,但是也是经济发达的一处地方,在这个城市的附近,会有那样一个村庄的存在吗?

    现在看来,对于那时候的事情,自己的妈妈会不会也知道一点?

    终于,萧凌在一个制作粗糙、铺满广告的网络小站中找到了一个符合条件的词条:

    覃省廉旺村。

    ……

    这两周来,萧凌的卧室晚间时总会亮着灯,她不敢睡在一片黑暗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蛰伏在某处,只盼着黑暗降临时猛出一击。

    那些图片、那些历史,字字句句如同死死攀住了她,无法驱散。

    那是一段血孽。

    萧凌揪着被角,怔怔地看着天花板,思绪深深地陷入那场孤凄的历史中。

    百多年之前,廉旺村曾是一个廉姓地主的家传庄子,地处锖山山头,地势陡险难登,因此一直经营不善、无客愿至。地主从上辈手中接过这个庄子,因为是祖宗家业,风水已定,所以不敢动斧损筑,只得一直搁放在那里。

    某一天,这个地主因为私家仇怨得罪了人,慌忙之下逃到了这处他一直不看在眼中的庄落,想着此处地形隐秘或许能逃一命,可谁知仇家竟看出了他的意图,派出去的人一路追至山头,一刀斩下地主人头。这雇用讨债的人提着地主人头在庄子四处转了转,将庄子情况上报,那仇家既已报仇,又得了不少廉姓地主他处的地产财物,自然也瞧不起这么一个荒郊无银的地方,便由其自生自灭。

    这庄子里的仆人奴隶得了自由,却因为长期的奴役已经与外界脱节严重,所以商量一番,决定让想留下的人各自为户,捕野为生,靠天吃饭。

    可是相安无事地过了三十多年后,那仇家一家败落,有年轻一族的人听说此处的村子,便心生一念。他们把外界的知识带给了村子里的人,让他们推倒了那些中看不中用的建筑大屋,开垦荒地,教会他们耕织,再根据村子里的生产给他们算银钱结工账,买卖市场也渐渐在村子里形成了。

    后来,这些年轻的富家落魄子弟接触了鸦片,他们把鸦片带进了村里,让病痛的人梦如飞仙,让颓唐的人目眩神迷……

    渐渐地,他们在压榨这群可怜人中得到了不小的利益。

    所以,当他们听说“卖血”二字之后,自然又将目标放在了这座村庄。

    地下卖血市场,廉旺村里的可怜人们就这样再次被投入了绞肉机。

    那些肮脏的针头一遍遍地刺入他们的身体,病毒的肆意蔓延让廉旺村那些原本淳朴安乐的家庭遭受无尽家破人亡的苦难。

    那些红肿发疹的皮肤,那些饥苦瘦弱的身躯,那些麻木不堪的表情……

    萧凌裹紧被子,拼命地想把那些图像赶出脑海,可是它们却如魔咒一样箍着她的思绪,凄厉地诉说着那段孽史。

    她越强烈地排斥,思绪就越陷入那些画面,如置身于实境,走过那些荒凉的小道,看着路过一群人抬着几个躺在担架上奄奄一息的人挖坑活埋。

    突然,她被一双生着包疮流脓、枯枝一样的手抓住衣摆,萧凌硬着头皮低头一看,那是一个面容全非眼睛长着白点的女人朝她艰难地咧嘴求食,萧凌在床上痛苦地辗转着,在梦里不敢去触碰那个女人的双手,全身僵硬无法动弹,她想要尖叫,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只有眼睁睁看着她一点点地攀住自己,扼住自己的喉咙,桀桀发笑……

    她突然惊醒,立时翻身坐起来,大口喘息着,额间已布细密的汗珠,眼里惊惧难去,她的背脊一阵发凉,呼吸急促。

    还好这是梦……

    这就是大约七十年前的廉旺村?

    饥寒交迫的生活,简陋的卫生条件,贪婪丑恶的血头,为生存挣扎的村民……

    萧凌似乎有些明白为何林清瑜会想要极力阻止安轶去往那个村庄了。

    她生在美国,长在美国,不曾深入了解万里之外那片土地现今所拥有的深厚实力和医疗水平,只能借助网络上一段历史和自己的想象来判断……

    萧凌摇了摇头,几十年过来了,事情还会一样吗?

    医疗卫生的进步还会让那个遥隔万里之外的小小村落无法摆脱贫苦的恶魔?再言生活条件,那些村民当初的痛苦不全是因为卖血,还有那些落魄子弟的剥削,而现在他们应不敢再那般猖狂!

    萧凌记起自己曾经听安轶温声谈起过一些关于艾滋病的症状。

    那时电话里,安轶的嗓音沉稳又坚定,“凌凌,到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已经有很多人愿意去了解,愿意去尊重,这难道不是这个时代一个巨大的进步?”

    若病情得到控制,甚至即便不需要药物帮助,也不会产生怎样的危害。

    并且,艾滋病毒十分脆弱,暴露在空气或离开人体便会死亡,便不再具有传播性。

    她抱住自己的膝盖,目光无神地游移,直到看见书桌上一颗描画精美的鸵鸟蛋,心情平复下来,那是安轶赠给她的礼物,上面有他对萧凌的祝福和教诲,还描绘了祁城两家的房屋模样……

    她知道,安轶想要做的,就是进入那座村庄尽自己一份力量。

    只是,关于这一切的一切……

    安轶他,究竟承受了什么呢?或者说,安家是否与这命运相连相关?

    萧凌看着祁城低檐绿瓦的描图和安轶矫若游龙的字体,耳边又响起了林清瑜的话。

    “覃省乌川市,是安轶的祖籍。”

    “他曾对我说过,他想去支医,在乌川市一百多公里以外的一个村庄。”

    “凌凌,你听说过,艾滋村吗?”

    ……

    天色渐亮,萧凌起身换好衣服,撩开厚重的窗帘。远处一户斜檐上,日影已出,晃落一地灿晖,可是冬季的风却依旧寒冷呼啸,扫尽尘雪,站在床前的她突然打了个寒噤。

    一周前安轶和林清瑜便搭乘飞机回到了温暖的洛杉矶继续实习工作。

    而沈弥的工作已经在芝加哥落实,作为一名刚毕业的法医,芝加哥频发的枪案确实让他多了不少增长经验的机会。

    而萧凌的学校,也已经开学一周了。

    “凌凌?”陈瑾扶着楼梯下楼,见萧凌坐在沙发上,长发垂落看不清表情,“这么早就起来了?等会上课会不会没精神?这几天看你都精神不太好,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萧凌抬起头,看陈瑾一步步地踏下楼梯,走近自己。

    “妈妈,我做了一个噩梦,”她看着陈瑾,声线颤抖。

    ……

    陈瑾将一杯热水递给萧凌,心疼又略有些责备地说,“让你不要去看那些鬼故事恐怖电影,你偏要,做些梦也是正常的。”

    “可是我当时是真的全身发冷,觉得身上重重的……”

    “呸呸呸,”陈瑾赶忙打断她的话,双手合十,“佛祖保佑,佛祖保佑。”

    “佛祖保佑,”见陈瑾瞪了自己一眼,萧凌也跟着双手合十。

    “你的那个玉坠项链呢?”陈瑾看着脖子空空的萧凌责问道。

    “戴着不舒服我就取下来了,”萧凌嘟囔着说。

    “那个玉坠是在清佛寺开过光了,你戴着能保平安消灾厄,洗澡也不许取下来,快去戴上,”陈瑾催促道。

    “戴那个就能不做噩梦吗?”萧凌说。

    陈瑾扬起手,拍了萧凌两下,“你这孩子!”她又连忙合掌闭眼,“佛祖莫怪,佛祖莫怪。”

    “当初小轶哥哥不是也有一个玉坠吗,不还是一样做噩梦?”萧凌一边跟着合掌,一边状若无意地嘟囔着。

    陈瑾翕合的双眼睁开,皱眉看着萧凌,“胡说什么?”

    “他小时候不也做过一次噩梦,好像还挺严重的,”萧凌眼睛里一片澄澈,“会不会也是看鬼片看太多了才那样的。”

    陈瑾愣了愣,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小轶又不像你。”

    “也对,他这么无聊一个人,一般都是看纪录片吧,”萧凌点了点头,又好奇地问,“那他是为什么做噩梦呢?”

    陈瑾闻言,探究的目光投在萧凌的脸上,“凌凌,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了些什么?”

    “没有啊,”对上陈瑾穿透人心的目光,萧凌脸上的笑容一滞,又连忙掩饰过去。

    知子莫如母,陈瑾看着自己的女儿,状若思虑地叹了一口气,“做梦的事情也不要再提了,小轶的事情他自己会有主意,要怎么做也是他自己的事情。”

    萧凌垂下眼帘,想着如何回答。

    “小轶哥哥要怎么做?”萧凌将问题扔回去。

    陈瑾的目光瞬间深邃,她已经明白。

    萧凌不是先问安轶有什么事,或者问他要做什么事,而是“怎么做”。她可能已经知道了一些事,却不完全。一旦开口提问,无论拐了多少弯道,最终还是要栽进那个问题。

    看来,她需要给阿岚说一声了。

    “快去把那个玉坠拿来戴着,别待会儿忘了,”她没有回答,只是对萧凌说,“我现在去做早饭,等会你就要去上学了。”

    看着萧凌踏上楼梯的背影,陈瑾在心里叹了声气,年轻人有一些坚持也是好的,只是,可怜天下父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