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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了。”墨玉脸色暗沉下来,他抬头看着前方无边的黑暗,“我们一开始就错了。”
琉凌好不容易从地上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刚想说话,立马又忍耐不住抱着肚子干呕起来。
墨玉言简意赅道:“我们都忘记了,帝江鸟是没有嘴巴的。”
一语惊醒梦中人,琉凌先是扼腕叹息,继而懊恼自己没有率先察觉这个重要的信息。
谁会想到,没有嘴巴的帝江鸟竟然把他们吞到肚子里去呢!
如此说来,他们现在所处的地方,根本就是个封闭的空间,没有出去的可能啊。
她可是要与魔族决一死战的女中豪杰,怎么最后却要跟一个野人葬生在这种地方,琉凌抽了抽鼻子,泪珠子跑到眼眶打转:“我们是不是出不去了?”
“你别哭呀!”见小女孩要哭,墨玉也急了,他原地打着转,叹道:“实在不行,就一拳打破它的肚皮,硬闯出去!”
“咦?”琉凌花了九牛二虎之力忍住眼泪,抬起头眨着眼睛:“你能打破它的肚皮?”
“那当然。”墨玉用力踩踩脚下的肠胃,对着握紧的拳头哈了口气,“能不打破它的肚皮走出去当然好,可实在不行的话,也只能先打裂它的肚子,让它疼上个一年半载咯。”
对啊,以他的身手,硬闯出去何尝不可。
原来这野人的心地如此纯良,在深陷困境的时候,还能设身处地地为帝江鸟着想。
琉凌登时觉得,那张不甚美观的泥脸顺眼了许多。
她深吸一口气,双手背到身后,压低嗓音老成道:“咱们再找找看吧,既然有进来的洞口,它这肚子就一定不是密不透风的。”
墨玉怀疑地看着她:“真的没事?”
琉凌扬起脸,不屑一顾道:“这点伤算什么,不疼。”
疼是很疼啦,但她才不会忘记自己是女中豪杰这件事呢。
话音刚落,脚下猛然震动起来。
“小心!”
墨玉伸手要拉住下坠的琉凌,自己却也跟着失去了支撑,摇晃着向下掉落。
黑暗消失殆尽,耀眼的阳光刺得两个人都睁不开眼。
天色澄碧如洗,水蓝色帷幕之上,巨鸟无声掠过,两个黑点从他身下飞出,笔直堕落。
咚!咚!
两声清响激起满池水花,波纹潋滟朝四处散去,两个从天而降的不素之客,狼狈地落入池水之中,扑腾着手脚挣扎。
他们搞不懂,这帝江鸟是放了个屁把他们震出来了,还是故意恶作剧,让他们落入这方水池之中,惊起满池戏水白鹅。
“好啦,哈哈,不要扑腾了。”
琉凌先一步发现这池水并不深,两人又落在靠近池畔的地方,很轻易就能双足踩地自救。
她稳稳地站直身子,被墨玉水中扑腾的样子逗得合不拢嘴。
“诶!”墨玉停下动作,晃悠两下才站稳,头上的狮子毛一坨坨贴到脸上。
泥水顺着墨玉的脖颈流下,他愤愤指向天空,大声吼道:“该死的帝!江!鸟!下次别让我再看到你!”
吼声尚在空中回荡,霎时间,有铺天盖地的阴影从天边席卷而来,天地间顿时又陷入混沌不堪中,吓得琉凌往墨玉身旁躲了躲。
细看那阴影,却是一双巨大的羽翼,火红的羽毛烈焰般灼烧着云彩,美得让人窒息。
在这双翅膀的带动下,无论是天上的飘云,还是地上的草木,都弯腰折首,水波般涌动起来。
若是要论大小,光光是帝江鸟这双翅膀,就有几十个它的儿子那么大!而它的儿子,就有三四个墨玉那么大。
琉凌僵直地望着天空,在心中估量这帝江鸟真身该有多壮观。
“快点,快躲起来!”墨玉拉着琉凌就要潜回水中。
“等等!”琉凌还没看到帝江鸟真面目呢,怎么肯轻易走开,她揶揄道:“你不是一拳能把人家肚皮打破嘛,方才还大声挑衅呢,干嘛这么慌张。”
“方才是方才,现在是现在。”墨玉很着急,他的语速比平时要快上几倍。
“再说了,我本来以为是小江它老娘,谁知道是小江它亲爹亲自来了呢。”
“小江的亲爹?”琉凌伸长脖子朝天上瞧,想看看这是传说中的神鸟到底有多威风。
“没眼睛没嘴巴有什么好看的!”墨玉一面焦急地看着天空,一面按着琉凌的肩膀想将她按入池底。
琉凌想想,他说得也有道理,再怎么看,帝江鸟都是一个红色的大皮球嘛,也没什么看头。
她深吸一口气,乖乖地随他潜入池中。
潜入水底后,喧嚣顿时安静下来,琉凌尝试着睁开双眼。
池面上的情况无从查知,但这池底,倒是绿意黯然,有趣得紧。
池底淡绿色的水草飘摇可爱,银鱼红虾嬉戏其间,琉凌看在眼里觉得喜欢,忍不住侧身想去跟他们打声招呼。
水底毕竟不同与陆地,她这一扑非但没碰到小鱼,自己还朝深处滑跌了两步。
头顶的阴影越来越近,帝江鸟朝他们飞过来了。
墨玉抓住琉凌的肩膀,将她往更深处拉了拉。
黑影掠过池面,朝前方略去,但狂风依旧,它并没有走远。
在水中憋气并不好受,墨玉还好说,琉凌并非习武之人,没多久便面红耳赤。
身处绝境的时候,人总是容易变得乐观,她想起那帝江鸟可是自己把他们放走的。
说不定人家早就化干戈为玉帛,只是临走前来打个招呼而已,没那么严重。
问题是,墨玉死死扣着她的肩膀,要回到池面上去谈何容易。
她扭头看向墨玉,想用手势告诉他自己快不行了,告诉他要不上去跟帝江大哥道个歉,大家喝杯小酒当个朋友可好。
可当她扭头之时,却发现近处的那张脸,在清水的涤荡下,悄悄发生着转变。
在深水之中,他脸上厚厚的黄泥开始碎裂,瓦解。
指甲盖大小的淤泥一点一点地从他脸上松动,有的落到池底,有的冒着气泡飘向水面。
泥土碎裂之处,竟是雪片般苍白通透的肌肤。
细致晶莹的皮肤,宛若藏在深海里的月明珠,闪耀着熠熠光辉,不比任何千金小姐逊色。
随着水波的流动,那层厚厚的面纱正慢慢揭开,除了皮肤,脸上的轮廓也渐渐明朗起来。
琉凌忍不住伸起手,想要抹去他脸上多余的淤泥。
伸出的指尖还未触碰到他的五官,便被一双大手拦住。
琉凌回过神来,一时忘记自己的处境,做贼心虚之甚,张口便要为自己开罪。
“我只是……”
张嘴须臾,池水已顺着她的鼻腔,她的嘴巴涌入,这池水全然不念旧情,不记得之前曾和她伙同着去窥探墨玉真容了。
气泡不断从琉凌的嘴中鼻中吐出,而她的身体却软绵绵地下沉。
她想挣扎,却在这水波之中失去了抵抗的力气。
那双挡住她的大手,转而抓住她的双臂,拉着她向水面游去。
墨玉的水性也是临时练就的,拉着昏迷的琉凌向水面游并不轻松,更让他感到无奈的是,水波之上,巨大的阴影还在不断地逼近,撤离,逼近,撤离。
看来那只帝江鸟还没打算这么快放过他们。
墨玉停下划水的动作,两人在绿色的池水沉浮,与此同时,他托起她的下巴,看着她的眼神有几分犹豫。
隔着一层薄薄的水雾,气泡悠悠晃晃,从他的嘴中向她飞去。
近在迟尺的她,也是最安静的她,长长的睫毛,微扬的嘴角,端的如此乖巧可爱。
恍然之间,他觉得心底某块角落,也随着池水中的气泡,明明灭灭,呼之欲出地叫嚣。
因为这不到一秒的失神,催动气泡的内力陡然中断,那颗原本应该飘入琉凌口中的气泡,在中途罢了工,欢快地朝水面飘去。
哗啦!
还未到池面,水泡便被一双铁钩刺破,帝江的利爪从两人身侧划过,整个池塘都震荡起来。
压着她的肩膀,墨玉飞快朝池底游去,两人轻轻得落入池底水荇之间。
琉凌睁开睡眼的时候,附在嘴上的唇瓣抖了一抖,她看见有橙色的小明鱼从他发间缓缓游过。
脑海中电闪雷鸣,他还是决定平静地把最后一口气渡完。
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这位姑奶奶,你等等掐我的时候可要轻点。
奇怪的是,这位大小姐并没有像预想那般要推开他,然后大吵大闹一番,而是扒拉着手朝他脸上胡乱摸索着什么。
想要将她的爪子从自己脸上拉开,却又怕一松手她会漂浮到别处。
塘底波光潋滟,塘上却渐渐风平浪静。
帝江神鸟大抵也没空跟他们玩捉迷藏,不多久便扇动着南风,从容不迫飞向西方天际。
风声渐远,墨玉用手弯捞着琉凌,缓缓游回岸边。
“啧啧啧,我在下面能呆到明天天亮,你怎么这么快就没气了。”他将不省人事的琉凌放到岸上,自己也一屁股坐在她旁边,口里不忘声声叨念。
“就你这拙略的资质,幸亏了我没收你当徒弟!”
他将头靠近她的胸膛,闭上眼睛凝神听了听,“还好,还没死。”
说着,他从地上弹跳而起,俯身拉住琉凌的双足,一把将她倒立着提了起来。
“乖,把水吐出来就没事啦。”他用左手握着她的两个脚踝,右手则取拍她的后背,就这么地,用这种没有人道的救援方法,将她体内的浊水拍了出来。
“咳咳咳。”吐出浊水之后,他将她扔在了草地上。
又过了一会儿,琉凌才缓缓睁开眼。
长空,白云,枝头飘落的绿叶,琉凌迷茫地看着广阔的天空,却怎么都无法回忆起野人的庐山真面目。
碧水,肥鱼,婀娜摇摆的水荇,琉凌回忆着水中见闻,她没有忘记,某人温热的鼻息。
虽然他轻薄于我,但那也是为了救我,不得已而为之。
身为一位长在闺阁却心怀天下的少女,哦不,的女中豪杰,本该不拘小节,万万不可与他计较,免得失了身份。
不仅不能跟他计较,还要感谢他的救命之恩。
救、命、之、恩。
“墨玉。”
听到这声太过温柔的呼唤,蹲在不远处的墨玉眉角跳了几条。
眼看生死决斗近在眼前,墨玉连忙伸出一双沾满污泥的双手,挡住了气势汹汹而来,又因为搬着巨石移动速度太过缓慢的大小姐。
“你想干嘛?”墨玉“泥容失色”,他刚才在淤泥旁忙活半天,已经恢复了原先的泥巴脸。
“本……小姐要与你决……一死战!”琉凌憋红着脸口齿不是太清晰,她着实后悔自己选择的杀器,这巨石太过笨重,现在扔也不是放也不是。
“你别过来哦!”墨玉后退几步,赤足陷入泥潭之中几尺。
真要打架的话,他可不知道要怎么对付她,反正就打也不是,躲也不是。
“为什么要打我!”他使出缓兵之计。
“因为……”她如鲠在喉,最后喊道:“因为你长得太丑了,你身上的泥巴太臭了!”
“你不要这么说,小兄弟听了会伤心的!”他振振有词。
琉凌一看,泥潭里真的有只打滚的小野猪,正四爪朝天地晒太阳呢。
野人跟野猪,真真是绝配,特别泥潭这种风水宝地,琉凌望着脚下淤泥,止步不前,脸色已经憋成了猪肝。
“你不要生气了,生气会变老变丑的,来,我帮你化个泥巴妆,健康又美丽。”
看出琉凌对泥巴的嫌弃,墨玉觉得自己有了天大的胜算,他抓起一把泥巴,大摇大摆走向琉凌,眼中堆满坏笑。
琉凌手中的石块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她的脸上却浮现出恐慌与着急的神色。
“墨玉,危险,你快上来!”
“怎么了?”墨玉止住脚步,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后方。
“可恶!”他低喊一声,快步走到琉凌身边,单手拿起了地上的巨石,朝泥潭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