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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公元917年,国历4月
天气:天生乌云,朔风凉凉
地点:河朔三镇的卢龙重镇,及其城外数里
人物:契丹皇上耶律阿保机
阿保机之弟契丹大将舍利素
契丹重臣丞相萧敌鲁
卢龙三军主帅萧玉麟,字雪骧
卢龙骁卫大将军唐骁,字驰虎
卢龙威卫大将军宋威,字翔鹏
卢龙武卫大将军元武,字斗鼍
幽州城金吾卫李忠,字耿正
幽州五府中郎将嵇擂,字声远
幽州军需监里正单昪,字日升
帅帐幕僚祭酒虞仁,字无敌
帅帐幕僚参军施胜一,字占魁
军需监城建部李匠,字巨斤
军需监军械部欧阳湛胜,字正邪
火头军伍长花胜楠
医监司总领任贵生,字天德
四月的幽州并不冷,甚至在天气晴好的时候还会有点燥,不过今日倒是一个例外,少雨的卢龙地区一反常态的在天空起了些许乌云,风很凉却不冷,这时节这样的天气甚至令人有些享受。
宋祥鹏斜背着一个五六尺长的大皮囊向城西走去,身后的亲兵两手空空却并未帮他背皮囊,这反常的举动倒引起了同往城西巡视的萧玉麟的兴趣。但萧玉麟并未叫住宋祥鹏,只是远远跟着缓缓踱步,宋祥鹏则在军需监最后面的大铁铺上停住步伐。
宋祥鹏:欧阳兄别来无恙啊,是否准备活动活动筋骨,舒展舒展身心?
欧阳湛胜:非也非也,祥鹏兄有所不知,哥哥近来抱恙在身啊。
宋祥鹏:啊?竟有此事!不知欧阳兄身染何疾,体抱何恙啊?
欧阳湛胜:说来也怪,哥哥我饮食如故睡眠如常,偏偏拎不得铁锤,按不得铁砧,祥鹏兄看我这病怪是不怪?
宋祥鹏:欧阳兄!我的欧阳兄啊!您这是要弃我而去吗?幸亏弟弟前日寻得一副上好楠木,就赠与哥哥做个容身之所吧……痛煞我也!
欧阳湛胜拎起火炉旁的大铁锤便要朝宋祥鹏打去,宋祥鹏一个侧身跃在一旁,二人哈哈大笑重新聚在一处。
欧阳湛胜:你小子巴不得哥哥先给你探探路啊!
宋祥鹏:岂敢岂敢,欧阳兄若是一走,还有谁能给弟弟打造这些神兵利器啊!我啊,巴不得哥哥活个千年万年呢。
欧阳湛胜:你小子做了将军后骂起人来都更文明更歹毒了啊!
二人再次笑作一团,萧玉麟远远听着也嘿嘿笑起来,暗自思忖到,每想到一向心思缜密语言不多的宋将军还有这等知己,还有这样一面。谈笑间欧阳湛胜将大手朝地上的皮囊一探,从打开的铆钉皮扣间抽出一枝短枪,上下打量后将短枪横在食指上以测试其平衡性。宋祥鹏则支开士卒,单独和欧阳湛胜轻声交谈,萧玉麟虽无意倾听,但还是多少听到一些。
欧阳湛胜:这枪倒也寻常,只是这在材质着实珍贵,非铜非铁却坚硬无比,兼具韧性又轻如蝉翼,得省着点用啊兄弟。
宋祥鹏:这是自然,除非久战不胜,否则断不会贸然滥用。
欧阳湛胜:不会滥用还一个个秃成这样?
宋祥鹏:(嘿嘿一笑)哥哥有所不足,如此保命杀敌之技安敢荒废啊!
欧阳湛胜:得了得了,为兄是说不过你。
二人说着又大笑起来,欧阳湛胜则将这些两头均是尖刃的短枪置于炉中覆烧,待烧红之后又置于铁砧上捶打,数次之后投于油中淬火,擦拭之后果然寒光闪闪戾气逼人。各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秘密,萧玉麟也不愿过问太多部下的隐私,转身正欲离开时瞧见花胜楠揣着一个牛皮袋低着头快步朝这边走来。等走到萧玉麟跟前时显然一惊,然后微微不好意思地叫声雪帅。
萧玉麟:花大姐如此匆忙,去往何处啊?
花胜楠:回雪帅,昨日犒赏三军,欧阳大……啊,欧阳铁匠忙于赶制军械并未参加,我就将属于他的羊腿肉给他送过来。顺便,顺便请他给磨磨刀。
萧玉麟:花大姐怀此公心本帅甚慰,不过你且稍微驻足片刻,待宋将军走后再过去吧。
花胜楠领命后识趣地站在原地,萧玉麟便问起营中关于饮食方面的一应事务。欧阳湛胜手法纯属,不及半个时辰便将宋祥鹏皮囊中的五六支短枪锤炼完毕,二人复又谈笑一会后,宋祥鹏再次亲自背起皮囊离开。萧玉麟原本也欲离开前往城西巡视,但与花胜楠交谈时听到“军械”二字,一时间勾起一些想法,便随花胜楠一道踱步至欧阳湛胜身旁。老先生看到萧玉麟前来,赶忙大声招呼众弟子一起施礼跪拜。
欧阳湛胜:雪帅亲临军需监军械部,我等倍感荣光。不知雪帅有何指示?
萧玉麟:都起来吧!军中战时无需跪拜大礼。尔等且忙,莫要紧张!
欧阳湛胜:我等谨遵帅令!
萧玉麟:你且将花大姐专程留给你的羊腿啃了。尔后将花大姐平素用的这把大刀磨来,本帅要看一看你的手艺。免得你等会将本帅这把宝刀磨坏了。
众人听完哈哈大笑,欧阳湛胜并不显拘谨,三口两口吃完羊腿,抄起花胜楠手中大刀,将刀刃在大拇指上一推,心中早已明了,只是故意戏谑道。
欧阳湛胜:难怪近来营中伙食不错,看这刀刃是没少碎肉、斩骨啊!
谈笑间欧阳湛胜已将刀刃置于炉中覆烧,原本除了阔大外并不起眼的大厨刀竟在炉火中闪出淡淡寒光,萧玉麟虽然不善此道,但从这非同寻常的变化中不难看出此刀并不普通。
萧玉麟:尝闻刀具置于火中覆烧容易退火而不耐用,但本帅却看此刀寒光闪闪并非寻常之物啊。
欧阳湛胜:雪帅好眼力,此刀看似残缺,实则正是当年铸剑大师欧冶子所铸之‘巨阙’神兵。
萧玉麟:原来这便是巨阙宝剑,果然霸气丛生非同小可。
欧阳湛胜:雪帅明鉴,此物剑如其名,一曰“巨”二曰“阙”巨者,言其剑面宽阔;阙者缺也,言其剑身上的缺口。
萧玉麟:想必是巨阙剑过于沉重,而于剑身上开一缺口以方便前后手共持。如此一来,劈则双手持柄,借巨剑之威所向披靡;挡则分持前后,力道均匀便于格挡重击。呜呼!妙哉!
欧阳湛胜:军中尽言萧元帅勇不可挡、谋略滔滔,今日一见犹胜传闻!正邪既感且配,既感且配啊!
萧玉麟:欧阳先生言重了,你我出身行伍皆是爱兵之人,本帅粗具武艺、略识兵刃,而先生却是善于铸兵之人,以此来讲先生是师傅,玉麟尚属初窥门径的学生尔。
欧阳湛胜:雪帅胸襟天高海阔,老朽今得雪帅赞誉,荣耀之至即死亦足啊!
萧玉麟:巨阙断口齐整与刀背无异,然而置于火中时却看二者焰光有异,还请先生不吝赐教。
欧阳湛胜沉默了一会,尔后自身后的房梁上取下一柄长伞,轻抚伞身后双手递于萧玉麟。萧玉麟双手接住,可就在这一瞬间忽闻腰间长刃惊鸣不止、颤抖不已,又见炉中巨阙显出不甘之态,引得炉火攒动呼啸不绝。萧玉麟握伞在手,心头却不断传来一个声音“弃剑!弃剑!”萧玉麟端详一阵后,仍以双手还伞于老者。
萧玉麟:此物极凶却并非祥物,先代用心良苦,还请先生妥善保存,慎之!慎之!
欧阳湛胜:欧冶子之之音元帅也!请受老朽一拜!
萧玉麟:先生请起,军中战时无须大礼。(搀扶)
欧阳湛胜:雪帅,此拜非营中之礼,单为世间公义。此物实乃凶物胜邪,贪婪者视之如饴,无私者弃之似帚。只因此物不出则已,出则伤兵夺命,凶顽不羁。
萧玉麟:原来如此……
言谈间炉中残刃微红,欧阳湛胜持之锤炼,如是三番后投于羊血中淬火,取出擦拭后见其寒光隐匿而锋利异常,花胜楠欢喜不止,接在手中插入腰间皮鞘。
萧玉麟:常见水淬,少见油淬,不知先生这血淬有何奥秘?
欧阳湛胜:农具等粗鄙之物水淬之,兵戈等攻伐之物油淬之,神兵者为暂去凶性以防伤人则血淬之。
萧玉麟:玉麟受教。此番前来实有一事与先生商议,如今兵临城下,出战实非明智之选,唯有借城坚池深以止敌攻伐,然城战者首推机弩、礌石、火油、滚车等物,因此想劳烦先生锻造一种不求精度、不求射程,唯求火力密集的弩器。
欧阳湛胜:皇朝太宗年间,为攻城略地、开疆拓土曾制神弩破敌,可惜今已失传。不过我欧阳氏世代铸兵,兵戈弩箭者万变不离其宗,假以时日必成此弩以退契丹!
萧玉麟:如此甚好,有劳先生!
萧玉麟巡视城西后已至午后,归帐并不多时虞无敌便带着写好的《讨耶律不义贼传檄书》萧玉麟忙接在手里朗读起来。
萧玉麟:皇居中原,王生四野,君权神授,唯仁唯德。天允大汉问鼎,岂容蛮夷逐鹿?荒野匹夫,鹰犬遗孤,冠猕禽兽敢效纲常人伦,岂非蚍蜉撼树,堪比蝼蚁吞天……边陲野民数扰中土孔孟,忠恕之心何在?以弟之称犯兄之境,德义之心何在?居臣属之地掠天子之郡,恭孝之心何在?约晋同伐篡逆而中途倒戈,信诚之心何在?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不诚不信之徒,不讨之不足存天理,不伐之难以正人心……巢倾卵何安,国破家何在?大家不顾小家罔存,唯有奉各人之柴薪,筑家国之藩篱,方可御豺狼于门外……好!好!好!先生笔锋如剑,堪比十万雄兵啊!较之骆宾王《代徐敬业传檄天下文》犹不遑多让也!
虞无敌:雪帅过誉了,仁才疏学浅、笔触乏力,唯将胸中之意喷薄而发,虽不能提刀杀敌,却也要文助军心!
萧玉麟:好!如此士卒用命、将帅一心,破贼指日可待!先生速速差人传抄散发、张贴示众!
虞无敌:谨遵帅令!
虞无敌走后没多久施占魁拿着已经写好的征地契约、破土符书等物前来复命,萧玉麟深知带兵者不可诉诸巫蛊卜筮,但而今敌众我寡之下只能藉此鼓舞士气,使将士们对破土筑城一事满怀信心。萧玉麟粗略一看不仅有祭祀天地的符令,亦有驱使鬼神的符咒,朱砂符、赤焰符、水陆符一应俱全,遂将此事交由施占魁全权处理。
一夜无话,比及天明时分李忠已将登记在册的青壮军民分为八组,众军民在虞无敌所写的《讨耶律逆贼传檄书》感召下,在萧玉麟个人魅力的号召下,舍小家为大家,奔至城西摩拳擦掌。众人围拢过来后便看到施占魁一手捏符一手持铜钱剑,口中念念有词,脚踏七星方位,挥舞焚符之后果闻惊雷滚滚,不多时候竟下起雨来。
雨中破土正应白虎潄泉之兆,吉位逢吉时可谓顺天时安民心,炮响之后军民便在李巨斤的带领下投入工程建设。一组挖地基,一组拆附近民宅的砖石、土木。各组分工明确日夜兼程,不及三日便初见规模,三日来契丹人同样忙于修筑防御工事,直待第四天方才有小股骑兵于城前两三里处往来骚扰,萧玉麟紧闭城门并不出战,更撤去一半的守城士卒迷惑契丹人。
自契丹增兵以来,第一次大规模出动发生在城防建设后的第六天,此时城郭之间新筑的城墙虽未完全建好但也已经七七八八了。数万契丹兵勇分四面将幽州城团团围住,双方距离三里之遥对峙起来。萧玉麟速速升帐召集将士分配城防事务。
萧玉麟:契丹来势汹汹分四面围城,不过诸位莫慌,攻城不比野战,胜败之数不在马快弓强,而在可歼灭多少有生力量!因此我等切莫做那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无知蠢事,当依托城池之固与敌周全。火油、礌石等物尽快运至城上,逆贼如若强攻则以此军器还击,如若围而不攻则尔等断不可呈勇出击!唐将军领两千人守城南,元将军领两千人守城北,嵇将军同虞先生一道领一千五百人守城东,宋将军领两千五百人守城西,李将军领五百巡防营禁军帐外待命,随敌情变化往来机动增补!
众将士:末将领命!
众人言毕分赴各自驻守的城门而去,萧玉麟留守中军,单等契丹主攻哪里便前往督战。众人忙乱之际任天德则找到花胜楠,将火头军中吃剩的馒头等干净面食收集起来,尔后取出怀中墨色玉瓶,倒出些颗粒状粉末在其上,而后将毯子覆于其上。
士卒各归战场,可城中修筑的工事却不能停滞,李巨斤带领城中民众,亲携老幼妇孺赶工不止,好在主体已经完成,所剩下的不过是些精细加工、磨边之类。巨斤此人曾掌皇朝大匠之职,所经手之工程项目,无论是千年大计还是临时工事,都讲究个一丝不苟、精细漂亮,故而这城郭之间修筑的这道一丈有余的矮墙,较之于幽州主城丝毫不遑多让。
忽闻亲兵奏报,言耶律阿保机之王帐于北门外三里处现身。萧玉麟随即将长槊一握,率亲兵护卫驰马北门,旋即登楼远眺,果见耶律阿保机的王帐高阔,旗帜鲜明,前列八匹骏马,后围千百羽林侍卫,阵前横着数排木栅栏铁蕨莉,栅栏后则是数行手持铆木彭排的步卒兵勇,步卒之后则是一众弓弩方阵,接着则是无数骑兵遍布四野,再往左右看去,六鼓四金、三十二制军旗气势浑宏一派王者之气。元斗鼍立于萧玉麟身侧,战意凛然神情激昂。
萧玉麟:元将军莫急,这仗有你打的,届时一战便可迫使这耶律小儿仓促退兵!
元斗鼍:末将领命。只是以末将观之,这契丹逆贼虽说严阵以待排兵布置层次分明,可终究不过是画虎类犬!旷野用兵十万之众,最是讲究旗鼓调度,因此这般一应物件当归于中军大帐统一协调,狗贼只知牌面恢弘而不通其中要理,若被冲散战阵则群龙无首,势必弃甲曳兵而走!
萧玉麟: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元将军可有如此见地实乃幽州之幸!只是将军忽略一点,此时的契丹逆贼王帐居中,将士则会时刻以耶律王帐为核心拱卫守护。旗令、鼓进、金退等一应号令在此阵中可谓有无皆可,何况此刻敌军呈守势排兵、围而不攻,我等若是贸然出击反易正中下怀。
元斗鼍:谨遵雪帅号令!
因周光佐从中掣肘,是故这萧字帅旗迟迟未至,帅旗仍以“周”字为号。殊不知这样一来倒是乱了契丹人的心绪,数日前奔回来的俘虏皆言幽州城换帅之时,奈何过了这些日子帅旗仍以“周”字为号,耶律等人便对俘虏所言愈发不信,这虚虚实实间更是令人举棋不定。但这阿保机初登大位,急需一场大劫来立威树权,所以就找了奏报中三战三捷的幽州战场。只是初来幽州安营之际便被萧玉麟率领的元斗鼍等人劫营惊扰,还折了此行特意自大都带过来的先锋大将,复闻两个逃回来的俘虏信誓旦旦的所见所闻,便想着采用围而不攻,待幽州城大乱之际不战而屈人之兵,好以此说什么天威浩荡、扫平寰宇之类唬人的官方辞藻。
岂料此刻“周”字帅旗未变,将士亦非疲敝饥瘦,反倒是严阵以待群情激昂,遂有深深被欺骗之感。只是天子一言九鼎,无法朝令夕改,只得表面和悦,谈笑风生。
耶律阿保机:幽州城池虽大不过是困坐孤城,久之粮草不继将士异心,以朕观之幽州已如风中残蝶,表面越是规整越说明内在已呈败絮之状!今日且围他一围,毫其斗志惊扰其心,待明日大举攻城,必闻捷报!
舍利素:皇兄天威浩荡,高屋建瓴直刺要害,明日臣弟愿讨一将令,好捷足先登占得此功!
耶律阿保机:御弟真乃吾家之千里良驹,明日朕要亲自为你压阵助威!
舍利素: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日暮时分契丹后军变前军,拱卫王帐从容回营,萧玉麟也自北城回帐,晚餐完毕之后,萧玉麟招军中队正以上将士帅帐议事。
萧玉麟:契丹今日围城不过是为探我军虚实,好为接下来的大举进攻助威。众将士分守各门可能有所不知,我和元将军于北城之上见到耶律小儿的仪仗。自仪仗观之此贼已然效法篡臣朱贼称帝,如此嚣张气焰,此等险恶用心可谓昭然若揭!吾辈乃皇朝护国柱石,志以匡扶大唐为业!有贼如此必伐之!
众将士:必伐之!必伐之!必伐之!
唐驰虎:末将请令,协同元将军一道守卫北门!
元斗鼍:唐将军既然守卫北门,末将请令做军中先锋,杀入敌阵以乱敌攻城部署!
宋翔鹏:兵法有云:必胜则战,未知则守,必败则走!如今敌众我寡,出城迎战实为不妥,前日三番战败损兵折将便是此般!如今逆贼增兵三十万众,我等再行出战实非明智之举。末将以为,当以城池之坚,死守以待援兵!待援兵一到则夹击破敌!
萧玉麟:众将士所言皆有道理,守乃必然之举,却不能坐守孤城!契丹势众,若择一门久攻,虽不至于顷刻破城,却会对我等杀伤严重,此消彼长之下即便拖到援兵到来,届时贼众我寡亦难取胜。是故本帅意欲兵行险径守中求战!以此不断削弱敌军之有生力量,继而挫其锐气长我军威,待援兵一到,举众杀出,自可破敌!
宋翔鹏:雪帅连日来合军民一道于西城的城郭之间修筑城墙,莫非就是为了此番大用?
萧玉麟:不错!此乃我幽州之瓮,专伺契丹之鳖!
如此云云之后,众将士士气大振!元斗鼍等好战分子更是眉开眼笑、摩拳擦掌,迫不及待想要契丹尽快进兵攻城!
萧玉麟:诸位排好值夜兵勇便早点安歇,临危不乱、逢战不惧,饮食如常、安寝如故者方乃大将风度!
众将士:末将领命!
待众人散去,萧玉麟在心中默默演练一遍可能发生的攻防情形后,正欲入睡,忽闻帐外亲兵吵嚷,萧玉麟披衣执刃踱步出帐,见众亲兵挡着一佝偻老者,言说夜深大帅安寝,有事明日再报云云。
萧玉麟:尔等退下!本帅与欧阳先生早有今夜之约,速请入帐中。
欧阳湛胜:谢雪帅这般抬举老奴,老奴感怀肺腑。
萧玉麟:士卒未知详情,欧阳先生切莫见怪。不知先生深夜前来有何事相商?
欧阳湛胜:会禀雪帅,失传已久的太宗神兵“大漠暴风”老奴已于今夜仿制完毕,特请令如何安置此物?
萧玉麟:先生真乃当世欧冶、干将,玉麟代幽州百姓谢先生不辞辛苦赶制神兵!
欧阳湛胜:雪帅,老奴有一不情之请还请雪帅应允。
萧玉麟:先生但说无妨。
欧阳湛胜:待退敌之日还望雪帅将此物交予老奴处置。
萧玉麟:兵之罪实乃人之过。早闻此物神勇异常杀伐无度,太宗平定天下后为免生灵涂炭,将此物销毁殆尽。玉麟不才亦愿效法先帝,退兵之日毁此凶兵!
欧阳湛胜:天生萧元帅,实乃百姓之幸!老奴谢雪帅成全!(跪地)
欧阳湛胜:(搀扶)先生请起,玉麟誓不负约!
萧玉麟连夜率领亲兵护卫及军需监众人,将赶制的两部“大漠暴风”运至新建的城墙上分两侧部属,直至三四更时方才安排妥当,遂酣然入睡。
天光微量早有斥候奏报,契丹大军围城,犹以西北两侧为甚!萧玉麟披袍挂刃急招守卫东城的中郎将嵇声远。
嵇声远:大军压境而雪帅急招,敢问有何吩咐?
萧玉麟:嵇将军善使鼓、笛,不知可晓筝琴等乐?
嵇声远:禀雪帅,末将家族世代执宫廷乐师职,若非逢此乱世,合当御前抚琴鼓瑟。不知雪帅如何问及此事?
萧玉麟:如此甚好!嵇声远听令,速返城中府邸,取琴瑟于西城听命,不得有误!
嵇声远:末将遵命!(茫然狐疑却谨遵帅令)
萧玉麟执槊纵马奔至城西,果见城下雄兵十万,乌压压黑云压城。
萧玉麟:可已备妥?
宋翔鹏:禀雪帅,末将亲查三番,定然万无一失!
萧玉麟:如此甚好!险招尤需慎为之,成则论功行赏,败则提头来见!
宋翔鹏:谨遵帅令!
不一时后契丹军中鼓声阵阵,兵卒喊声震天!萧玉麟立槊城头兀自岿然不动,清晨的阳光射在缨盔之上,将其背影无限拉伸,高大威猛临危不惧,士卒视之无不鼓舞!同一时刻嵇声远身背琴瑟、怀抱琴案纵马奔至城下。
萧玉麟:春未远,暑未至,且请大师抚琴以慰远来之客。
嵇声远:情不待,怨未消,敢问居士何曲以迎远到之宾?
萧玉麟:祸自玄宗起,请奏羽衣曲。
嵇声远支琴案定弦音,迎着城下十万契丹大军,低眉信手徐徐弹来,琴声柔婉清越,曲意温婉缠绵,数不尽眷眷深情,诉不完君妃蜜意。萧玉麟心下长叹,如此音律若非出于帝王之手,当不失旷世神作,曲艺佳酿,惜哉惜哉!
宋翔鹏:落吊桥!开城门——
嵇声远昨夜在帅帐中虽然听得大概御敌方略,不料竟是这般情形,一时间还真有些心下没底、汗湿衣襟,不过看将帅稳操胜券的模样便逐渐将惊惧之心恢复如常,琴声也在情绪变化中越发优美,继而终于弹奏出宫闱春色的靡靡之感。
此刻这惊惶的情绪便很自然地由城头抚琴的嵇声远这边转移到契丹将帅这边。契丹人三战三捷,士气高涨,临战前更是汗王鼓舞,士卒宣誓一往无前绝不退却,陷阵之意已决,攀城之策既定,幽州晋军却在这个档口打开城门,更有甚者居然还气定神闲的在城上抚琴,如同怒气满满的皮球突然被开出一条大口,契丹将士随即不知所措起来,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举棋不定,疑惧之情在军中蔓延。
舍利素:诸位将士!黄威浩荡,天下归心。我等三战三捷将晋贼四万余众斩落三万有余,城中苟安之贼不过三五千尔,兵力之悬殊犹如百川之归下,胜败之势必如雄鹰之扑羔。区区残兵败将竟也效法诸葛孔明用这空城计!可笑可笑!尔等即便有孔明之才,本帅也不是那畏首畏尾的司马懿!将士们!趁着晋贼黔驴技穷胡乱排兵之际,给我杀进城去!皇上亲为尔等督战,率先杀入城中者拜为将军赏牛羊千匹!
契丹将士:杀!杀!杀!
一众骑兵万马奔腾直取幽州西城门,马速极快,三里之遥不过顷刻之间。耶律阿保机立于行辕前缘眺望眼前之战,他的内心并不平静!昨日北城上立着的赤甲红袍战将分明就是前几日的劫营之人。此人勇武非常又刻意遗落城防图和俘虏迷惑我军,可见其兼具智谋。此番大开城门,究竟是效法诸葛孔明施展空城计还是在城中布下机关,一时间还真令人难以判断。但此刻畏危不前的话,一则容易扰乱军心,二则可能错过这大好机会!遂默许舍利素纵兵进击。但作为君王,有些话还是应该说的,如此一来无论胜败如何,自己都会落下未卜先知的好名声!
耶律阿保机:晋贼如此大开城门,莫不是效法诸葛孔明摆下一道空城计?
萧敌鲁:皇上圣明,晋军岂会不惧我三十余万大军?此刻大开城门多半是疑兵之计。我军擅长平原冲杀,而不喜攻城拔寨,晋贼此刻开城岂不是自毁城墙,可见大军压境之下晋贼已经慌了心神、乱了分寸!足见皇上天威浩荡!
耶律阿保机:话虽如此却不可大意轻敌啊!那赤甲红袍战将有胆有识不容小觑,朕深忧舍利素贪功冒进中了晋贼之计而枉送将士性命呀!
萧敌鲁:皇上莫忧,即便是计,我军人多势众杀入敌城,里应外合之下,幽州城中区区数千将士也是难与我军相争。
契丹马快,言谈间已近万余兵勇穿过吊桥杀入城中,萧玉麟拔刀斩断琴弦,弦断之声凄苦呜咽,更加促使舍利素放手一搏全力出击!
萧玉麟:宋将军,已有多少狗贼入城?
宋翔鹏:禀雪帅,不下两万余。
萧玉麟:虽不知伤其筋骨,倒也足够挫其锐气。关门打狗!
宋翔鹏:末将领命!收吊桥!关城门——
即便将士不断用劲转动牵引吊桥的滑索,奈何契丹人马众多,一涌而过之下重量太大,任凭士卒如何用力,牵引吊桥的滑索均是纹丝未动。宋翔鹏并不惊慌,取出早就准备好的火箭,瞄准吊桥侧缘,一击既中,早被刷满火油的吊桥顷刻间爆燃起来。桥上飞马驰奔,风助火势之下整个吊桥陷入火海,继而便是崩塌倾辄,不少人马来不及闪避纷纷落入数丈宽长的护城河中,更有崖边立马者被后方刹不住的奔马挤进河中。
城上早有弓箭手瞄准河中搭弓便射,落入河中的兵勇尽皆死伤,河边并无遮拦,箭雨之下岸上众人犹如惊弓之鸟四散奔逃。且说入城的近万余骑兵和万余步卒,一看吊桥被毁只得背水一战,可正欲杀上城墙之时却赫然发现城中已经被改建,西门两侧原本用来登楼的阶梯悉数被毁,整个西城竟无一处攀援之地,城郭之间横着一道城墙,城墙中间开着一道仅仅丈余宽的门洞,如此一来,三道墙围着两个峭壁天井,两万余众变成了井中之蛙瓮中之鳖!
尚未深入的一部分兵卒正欲回奔,岂料萧玉麟早拔刀砍向城楼中的数根绳索,束缚轱辘的绳索应声而断,轱辘下铁链哗哗,偌大巨石自门洞倾泻而下,将及丈余高的巨石封住半截城门,却足够断下围困将士的后路。
舍利素:稳住队形,铺设木板!架起云梯!冲过去!里应外合攻破幽州!
契丹将士训练有素,再者后有耶律阿保机御驾亲征,在主将大声吆喝旗鼓号令后随即稳住阵型,然而冲锋尚未再次发动,城中被困的契丹士卒便已开始哀嚎起来,群马嘶鸣响彻心扉。城外众人心惊不已,忽而再问嗡嗡之声自城中呼啸而出,嗡声刚过立时遍地哀鸿,遭围困的契丹士卒叫声尤为凄厉!
殊不知在萧玉麟的计策之下,围困在城西两道天井院中的契丹兵马被唐驰虎的南门弓弩手、宋祥鹏的西门弓弩手、元斗鼍的北门弓弩手射杀的人仰马翻好不悲惨!更为令人触目惊心的便是那嗡嗡声的始作俑者——“大漠朔风”所过之处人如薄纸摧枯拉朽,一根根丈余长的弩箭连人带马洞穿而过,更有靠墙者被弩箭钉在墙壁之上,抑或斜插进泛着血沫的地面!
萧玉麟初时欢欣鼓舞快意酣然,但当他看到这两部名为“大漠朔风”的马拉排弩如此嗜血如命、惨绝人寰后胸中不觉泛起微波。想来太宗皇上如此杀伐果决之帝都不忍用此凶兵,我萧玉麟竟为了城中数万众而要以此凶兵屠戮城外三十余万众!萧玉麟不忍再想,长叹一声。
萧玉麟:停!
一声帅令金铙齐鸣,将士随即停手射杀。区区半个时辰不到,两个天井院内血流成河然绝人寰,两万余人几近殆尽,余者负伤惊惧溃败涣散。两部“大漠朔风”在萧玉麟下令停手时已由马匹拉动上膛,负责射击方向的将士慌乱之际将原朝下的弩机太高半尺,杀红眼的操弩手神经已经麻木,闻令后手上终究慢了半分,故而这抬高半尺的弩机已经催发,几支射入死人堆里荡起层层血雾,几支插进城墙上激起片片砖屑,几支自门洞飞出城外,洞穿排排契丹将士后直至半里方才停歇!
血雾伴着“大漠朔风”密集火力后产生的巨额热量笼罩着整个幽州城!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死亡气息,契丹将士惊在原地呆若木鸡!在这种极不对等的火力碾压下,逃跑仿佛成了多余的事情,如同猎人纵马追赶慌乱的羊群一般,逃跑除了会勾起猎人更大的猎杀欲望外毫无益处!
耶律阿保机:鸣金!回营!
耶律阿保机无愧于雄才大略四字,临危不乱亲自指挥众人撤回十里之外的大营。后世脱脱等人在《辽史?太祖本纪》中书云:太祖巡狩幽州,见城中有气如烟火状,上曰:不可攻也!遂还。
元斗鼍:雪帅!末将请令,趁敌军逃遁之际率部追赶掩杀!
萧玉麟:穷寇莫追,由他去吧!
元斗鼍:雪帅三思呀,此番不追唯恐放虎归山留下大患呀!
萧玉麟:经此一役,逆贼势必斗志全无,退兵是早晚之事。若追之过甚,则迫其困兽之斗,如此一来适得其反徒增变数。
元斗鼍:末将遵命!
萧玉麟:宋将军率部下将西门诸物恢复原状,唐将军清点战损登记呈报,元将军打散战场祥录斩首及缴获物资,嵇将军协同任医生全力救治伤员,无论敌我尽心医之。
众将士:莫将领命!
待众将散去后萧玉麟招呼最后赶来的机动部队金吾卫李忠。
萧玉麟:李将军,你带领部众拆下这两部“大漠朔风”交由军需监欧阳先生。就说……就说‘太宗且不忍,玉麟岂为非’
李忠:谨遵雪帅将令!
日暮时分城防工事类的吊桥、城门等物已恢复原貌,只是两个天井院中的契丹士兵尸体尚未运送完毕,众人谨遵萧玉麟帅令,将这些残破不堪的尸首运至契丹军营附近,双方心照不宣,皆遵循战场规则,晋军运尸而不喧哗嘲讽,契丹收尸而不出兵相扰,直至次日天明方才运送完毕,收集而来的甲胄、兵器等铁铜金属则悉数送至军需监冶炼,欧阳湛胜则请花胜楠用此战中死去的军马做一桌祭品,尔后寻施占魁在堆积如山、满是血污的军器前做法事超度亡灵,三日之后方才和众徒弟一道冶炼起来。
众将汇报上来的战场统计自然是一场大捷,己方损兵不过数十却斩敌两万余级,俘虏数百残敌,唯一可惜的是在“大漠朔风”这种重器的杀伐下军马大多死亡,完好者不过数百而已。倒是城中军民得以因此连吃数日的马肉!
萧玉麟将有功将士名单呈于周节度使,却不曾想被周光佐中途克扣,故而迟迟未有音讯,遂在自己的职权范围内,擢升一批将领,唐、宋、元等人虽居功至伟但军阶已高,需战后上奏晋王方能行赏。
因箭创之伤多是伤及肺腑、骨肉的贯穿伤,极易感染,因此这营中受伤的俘虏多发起烧来病情危急,任天德揭开覆盖在前日从花胜楠处收集来的剩馒头上的毯子,里面青霉参差长势旺盛,遂用这些青霉混上生肌金疮药为伤者医治,虽已有病入膏肓者回天乏术,但此法之下伤者的生还率明显提升不少。
如萧玉麟所料,经此一役后契丹数日来紧闭营门并未出战,耶律阿保机借宫中事务紧急之故起驾返回塞北。这也是他唯一一次无功而返的御驾亲征!但也因此将即将到来的溃退之责扯得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