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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怪人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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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七起了个大早。

    她下楼的时候专程从天字三号房的门口绕着过去,途中伸长脖子想朝里望望,奈何窗关得太紧,她什么也看不到。

    一脸泄气地下了楼,却在到楼下大堂的时候差点因吃惊摔一个踉跄。

    清晨的大堂里几乎没几个人,陆青浔就坐在一个桌边,桌上摆了些早点,他抬眉淡淡看向她:“起了?”

    她站稳身子,干笑了两声:“啊……起了。”

    陆阁主点点头:“过来吃早点。”

    她乖乖行至桌边坐到他对面,尴尬地拿起一个绿豆糕塞进嘴里慢慢啃着,终是忍不住道:“阁主起那么早?”

    阁主大人正在喝茶,闻言淡淡“恩”了一声,又道:“为何会想在天崖阁做事?”

    他的语气稀疏平常,像是在晨间与她交谈着再普通不过的家常闲话。可十七却是怔住了,她手里的绿豆糕一下子掉到桌上,又从桌上咕噜噜滚到地下,她这才恍惚反应过来,蹲下身子去捡,捡完起身却又一不小心地猛然撞在桌沿边上,她吃痛不已,不由地“哎哟”了一声。

    陆青浔皱皱眉头,眸色清冷如初,没有说话。

    十七扶着脑袋爬起来乖乖坐好,把那脏兮兮的绿豆糕重新放回桌上,局促了半晌,终于道:“因为……因为十七自幼便听说过天崖阁,作为天下第一阁,任谁都会心生敬仰与向往吧,而且……”她默了一默,似下定决心一般,继续道:“而且十七进入天崖阁的初衷,其实……其实是为了找一个人。”

    陆青浔点了点头,将剩下的那盘绿豆糕轻轻朝十七那边推了一推,再自然不过地道:“天崖阁下属的人手的确很多,不过找个人却也很是方便,你报上名字于玄央,她自然能帮你找到。”

    十七咬着唇,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那盘绿豆糕:“其实我已经找到了……”她的声音像是叹息,“只是他好像不记得我了。”

    陆青浔抬眼看了看她:“他……”

    十七没等他说完,便坚定地抬起头来,眼底流露出某种异样的光彩,像是用了很大的力气似的,鼓起勇气道:“其实,其实那个人就是……”

    “主子!当心烫啊!!!”

    不远处突然响起一声惊呼,硬生生打断了她终于下定决心要说出口的话,十七全身涌向喉腔的热血瞬间化成了一股青烟,她所有的孤注一掷和那马上要爆发的勇气,都瞬间变成了一个气球,前一刻还是涨得鼓鼓的,眨眼间便泄光了气。

    那声惊呼显然已然打乱了她所有的节奏,但陆青浔却是丝毫未在意,眉毛都未抬一下,只是继续问道:“其实什么?”

    十七脑子乱成一团,不知怎的全然没了说出口的力气,只道:“其实……其实……”

    “爷!那菜是生的!不能吃啊!!!”

    又是一声惊呼,又是同一个方向,这回十七还没想好怎么说呢,便被那呼声吓了一大跳。

    陆青浔仍是浑不在意,抬手又倒了杯茶。

    十七干咳一声,突然觉得此情此景,此种怪异气氛,她是无论如何也无法饱含深情地说出那句话了,于是便继续道:“其实没……”

    “主子!先给我试试!我试试有没有毒您在吃啊啊啊!!!”

    十七彻底黑线了。

    她终于扭头默默无语地朝声源处看过去,正看见昨日见到过的那十三四岁的小男孩儿,仍是那一晃一晃的辫子,只不过今日却换了身蓝色的褂子,虽说是小厮装扮,但那料子质地上好,一看便是富贵人家出来的。眼下那小厮背对着她,正诚惶诚恐地一口一句喊着“主子哎!!慢点!别噎着啊啊啊啊!!”要么就是“爷!您忘了上次吃鱼了么,可别再给鱼刺卡着了啊啊啊啊!!!”

    十七惊于那小厮儿嗓子无穷的爆发力,同时也无比好奇那个神秘的主子到底是个什么人物。

    可惜被那晃来晃去的小厮儿给挡了,还挡得干干净净,只能隐约看见绣着锦纹的罗缎衣摆,和那若隐若现贵气云龙的锦绣长靴。

    十七不由咂舌,果然,有钱小厮儿的主子一定更是个有钱人。

    却说那主子俨然是被那小厮儿的一惊一乍给惹恼了,手里的桃花扇子堪堪一折,再朝那小厮儿头顶重重一敲,声音里听不出几分喜怒:“爷自己长眼不会看吗?啊,要你说?”啪得又砸一下,“爷能不知道菜是生是熟吗?啊,你当爷是傻的?”再砸一下,“你以为爷是饿死鬼吗?啊,还慢点吃?!”

    一连敲了那小厮儿数下,那主子似乎还是气不过,又狠狠敲一下,声音倒是缓了下来,不紧不慢的,“你且说说看,爷何时吃鱼卡过了?”

    那小厮儿捂着脑袋吃痛地“哎哟哎哟”叫唤了半天,仍是不怕死地抬嘴嘟囔道:“不就是上次柳府设宴么,您当时第一次吃没剔刺的鱼,吃完就卡着了,您还生怕柳小姐笑话……”

    话未说完,头顶又重重挨了一下,“还说!”

    小厮儿脸登时苦了下来,捂着脑袋哼哼唧唧了半天,不说话了。

    那主子将他揍了一顿,兴许是气消了,干脆将手中的桃花骨扇悠悠摇了开来,声音里带几丝天生的懒散,“去,主子心情不好,给我找个唱曲儿的来。”

    小厮儿的脸色更加苦了,这城边驿站,面靠尘烟路,背靠苍玉山的,附近连个乡野人家都没有,他上哪儿找唱曲儿的来?

    他苦着脸道:“主子……”

    主子的声音懒洋洋:“嗯?”

    他继续可怜兮兮:“您能换种方式折磨我不?”

    主子眉毛都不抬一下:“不能。”

    他带着婴儿肥的小脸蛋儿皱成了一团:“主子我错了……”

    主子这才提起了一点兴趣,挑了挑眉毛:“错在哪儿了?”

    小厮儿痛心疾首:“我错在不该低估主子自己用食的能力,不该认为主子连菜是生是熟都不知道,不该诅咒主子吃饭会噎着,更不该无情揭露主子被鱼刺卡过的疮疤……”

    他家主子的眉毛跳了一跳,以手撑额,慢慢揉着眉心:“还有呢……”

    小厮儿痛哭流涕,直接上前抱住大腿:“最不该在昨夜睡得那么死,让琉光那个混蛋扰了主子的好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提倒好,一提他主子的脸色登时便变了,抬脚轻轻一踢便将他甩了出去:“找不到唱曲儿的,便罚你接下来几天都没有桂花糕吃。”

    “没有桂花糕吃”几个字算是结结实实戳到了小厮儿的痛处,小小年纪居然就要接受此等严惩,他顿时承受不住,当即带了几个黑衣人便夺门而出去最近的乡镇寻找唱曲儿的了。

    十七始终没看清那主子的面貌,却将这对话结结实实听在耳里,她尚未从这主仆二人的对话中反应过来,店小二已经揣着抹布幽幽地飘了过来,一边飘一边给十七挤眼睛,嘴里还在窃声感叹:“你听你听,天字一号房的客人就是那么的变态……”

    十七这才终于恍然大悟,啊,原来那小厮儿的主子就是天字一号房的客人……这么说,昨晚碰见的那个人便是他,还有送她一大把瓜子壳的那个也是他?

    她心中不禁更加疑惑,抬眼便要再向那方向看去,没了那小厮儿,店内剩余的几个黑衣人便朝那主子更加聚拢了些,像是生怕他伤着碰着。

    十七眼力极好,眼看着就要看见那主子的面貌了,奈何他却忽然仰倒了身子,约莫是娇生惯养长大,连吃饭时坐的都是一张质地精贵的檀香椅,可坐可倚,他便舒舒服服地半倚在那儿,面上轻飘飘盖了张帕子,似是受不得窗外那愈来愈刺眼的晨光灼到眼睛,竟就这么开始在大堂内打起盹儿来。

    十七简直对那个主子无话可说,荒郊野外,城边驿站,一大群人保护着,又要听曲儿,又那么大阵仗地打盹儿,还乱扔瓜子壳,简直无法言喻的古怪,她见瞅不着脸,终是忍不住轻声埋怨了一句:“什么人啊这是……”

    声音极轻,只有她和陆青浔才能听见。十七这才反应过来,阁主大人貌似已经沉默很久了,于是她便小心翼翼看了阁主一眼,轻声道:“阁主……”

    陆青浔淡淡“恩”了一声,似是也不再有什么兴趣继续方才那个话题,只是道:“包袱里有银两,挑辆好点的马车来。”

    语罢,再也没说什么,便直接上楼歇息去了。

    十七垂头丧气的看着陆青浔离去的身影,不知是在懊悔方才没有抓住机会把想说的话说出口,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唉,当佣人的日子真正开始了,迎接她的江湖,又会是什么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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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昭阳客栈旁便是一个私家马肆,专门为客栈来往的客人提供车马。

    陆青浔作为天崖阁的阁主,虽在江湖上享有极大名气,但十七一和他接触了才知道,此人行事素来低调万分,此次去武林大会坐镇,不仅身边不带人,连车马也是现买现用的,全然没有江湖上那些故弄玄虚又虚荣阵仗的神秘派头。

    十七在马肆转了半天,只觉得那些马车都差不多舒坦,实在分辨不出哪个好哪个不好,她又懒得听卖车主人的介绍,挑了半天,又试坐了半天,最后终于随手一指其中一辆卖相最好看的:“就它了。”

    这辆马车很是漂亮,上好罗缎制成的车帘,镶着一成串的帘珠,珠子底下挂着暗红色的流苏,正与那车身上绣络着的红色花纹朝相辉映,倒隐约透出几丝风骚贵气来。

    卖马车的当即有些为难地迎上来:“少侠不如换一辆,这辆已经被人包啦。”

    十七愣了愣,瞅瞅这辆马车,也是,陆青浔那么清冷的人,坐这么招摇的马车也实在不是他的风格。于是挠挠脑袋,只好再挑。

    挑啊挑,又相中一辆:“就这辆吧。”

    相比之下这辆倒是没有那么招摇了,只是远远看去车顶上似是镶坠了硕大的玉雕,看起来也是威风凛凛。

    马肆主人再度尴尬上前:“这个……也被包了。”

    十七寻思着,大抵是自己的眼光太好了,看上的都被别人挑中了。于是她机灵了,干脆不再随意乱挑,直接问道:“那这里还有什么是没被人挑走的?”

    那主人许是在这边城驿站待久了,满身的江湖风气,倒丝毫没有点生意场上的圆滑腔调,回答得很是爽利:“不瞒少侠,”他抬手朝十七所处的左半边方向一指,“这一片上上等的,都已经被人一起包下啦。”

    十七瞠目结舌,登时有些无语,什么人那么有钱,把这一片上上等的全包了?

    似是知晓她心中所惑,马肆老板忍不住朝不远处的昭阳客栈望了望,好心解释道:“少侠可知那客栈天字一号房的客人?”

    十七没反应过来,只是怔怔点点头。天字一号的那个怪主子不会还在大堂睡觉呢吧,这都快晌午了,来来往往的武林中人打尖住店络绎不绝,他还能歇得起来?

    马肆老板又道:“那一片的马车,就是被那客人的手下全都包下啦。”他似乎已经很久没遇见出手这么阔绰的客人了,忍不住啧啧叹道:“听说是皇城里来的人,也不知什么身份,养尊处优的,一来就将车马全包下,似是打算过两日启程时慢慢挑的。”

    十七无语半晌,全包下,慢慢挑?她默默地打了个哆嗦,果然是皇城里出来的人,这小日子过的啊,到底和风餐露宿的江湖人不一样,不过……她还是疑惑:“皇城里的人来这里做什么?”

    马肆老板也是平日里卖马时和来来往往的人聊天交谈之中道听途说的一些小道消息,也不敢肯定,却仍道:“听说是为了那四年一度的武林大会而来,具体是干什么我也不甚清楚,少侠您也知道,近年来江湖势力日益崛起,凤皇在上掌管天下,这武林中出了什么大事他不得也来掺和一脚么,明里是以朝廷的身份观战,实则是在暗地里派人监视的吧,啧啧,”他不由感叹,“这江湖势力,连朝廷都不容小觎呢!”

    十七默默听完,而后静静地摇了摇头。

    什么皇城朝廷,什么江湖武林,什么纠葛恩怨,其实她都不是太过关心。只是难免感叹,这世道啊,果然如那说书老头所言,乱得很呢。她自然也不想在打听这方面的事情,便和马肆老板随意再聊了几句天,乖乖从余下几匹没被买走的车马中挑了较为朴素大气的一辆,付了定金,待明日启程前来驾走便可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