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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海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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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底,正是暑气蒸腾,一丝凉意也无。

    一队作宫女打扮的年轻女子穿过抄手游廊,脚下绣鞋踩在路面上落地无声,往隐芳院而去。打头的一身松花绿宫装的正是福晋手下第一的得意人海棠,身后两个年小的女孩子一人拖着一个托盘,稚嫩的脸上隐隐透出几分与年龄不符的恭谨之色。

    其中一个双眉浅淡的小宫女忍不住,细声道:“海棠姐姐,若是侧福晋赏赐,咱们接不接啊?”

    话音未落,身后便响起一声嗤笑。海棠并未转身,清秀的脸上却是顿时收了笑意。她脚下不停,隔着袖子轻轻地捏了一捏那个绣着桃花的小荷包,垂下眼睑,低声道:“侧福晋仁慈,你便接着,好好谢过便是。”顿了顿,又沉声斥道:“谨言慎行!不需要我教你们规矩吧?”

    小宫女窘迫地涨红了脸,微微咬了咬唇,怯怯地应道:“是。”忙急行几步生怕掉了队。

    隐芳院。

    外间立着一座出水芙蓉的铜盘,早上才放在莲台上的一小块冰已经快要化成了一滩水,一丝白色的冷气无精打采的萦绕在上面。冰水从莲花瓣的缝隙之间缓缓流出来,“滴答滴答”落在下面碧玉的宽大荷叶上,再顺着叶脉滑落到荷叶光滑的边缘,滴到下方的黄铜底座上。

    八仙桌上放着一盅绿豆汤,不知已晾了多久,却还是温热的。夕颜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白嫩如玉的手背在碗边上试了试温度,便端起小碗递给身后侍立的小宫女绿萼,示意她把这一盅汤撤下去。却见一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急急忙忙走了进来,一进门就放缓了速度,向夕颜几人一一行了福礼,方起身近了夕颜跟前,低声道:“劳烦夕颜姐姐去禀报一声,正院的海棠姐姐传福晋的话。”

    夕颜进了内室,一五一十同沅筠说了。沅筠正拿着布老虎逗两个孩子玩,弘晖更活泼一些,一双桃花眼睁的大大的,挥舞着莲藕似的胖爪子一边“啊啊”叫着,一边试图把色彩鲜艳的布老虎抢过来。怀瑾就比较安静了,小姑娘微微眯着凤眼,却丝毫没有她阿玛眯眼时的不怒自威,一副困顿的样子。夕颜进来的时候,怀瑾正好张大了小嘴,秀气地打了个哈欠。

    只听见沅筠轻声道:“福晋今日进了宫,定是娘娘有什么事情要吩咐。你且传她进来便是。”

    夕颜会意,出了门亲自去迎海棠一行人。

    海棠领着诸人进得门来,见侧福晋身着一身湖蓝色蝶戏水仙的旗袍,小两把头上只斜斜的簪了一朵霞影纱的宫花,白玉似的脸颊上带着一抹红润,显得气色极好,不由得脚步一顿,心道等会儿可就未必心情好了。接着上前垂首恭敬地行了个礼,微微抬高了声音道:“侧福晋万福金安。”

    “不必多礼。说来惭愧,我近日不得空闲,未去向福晋请安。不知福晋身子可好?”沅筠抬手虚扶她一把,一旁小宫女识趣地搬来杌子请海棠落座。

    海棠忙又躬身谢过,才侧身虚虚坐了个杌子边儿,恭敬地笑道:“劳侧福晋挂念,咱们福晋一向很好。侧福晋送来的番薯,福晋吩咐大厨房里做了糯糯的番薯米粥,竟是胃口大开,比平日里还多吃了半碗,喜得直说是要奴婢多谢侧福晋呢。”

    沅筠闻言眉眼一弯,温声道:“我当是什么,原来是那个——福晋吃着好便来知会我一声,万万不必客气。”

    海棠又与沅筠寒暄了一番,方正色道:“福晋派奴婢问侧福晋几句话。”

    沅筠心道戏肉来了,她生下了四爷的长子,又偏偏只比福晋的预产期早几个月,恐怕福晋心中对她的防备要更深一层了。便脸色一正,坐直了身子。只见海棠起身问道:“福晋问侧福晋:弘晖阿哥和怀瑾格格可好?饮食是否规律?一日便溺几次?奶娘丫鬟伺候的可尽心?福晋还说,大阿哥是咱们府里的长子,侧福晋得空时合该多多抱着大阿哥去正院,福晋身为嫡母,也想与大阿哥亲香亲香。”

    若不是先前福晋小产,四爷膝下空虚,康熙也未必会赐下沅筠这么个身份不低的侧福晋来碍四福晋的眼。虽说这不是沅筠能控制的,可福晋心里不痛快,不敢埋怨康熙,就得拿沅筠出气。倘若生下四爷长子的是宋氏或者李氏,福晋都不会这般直白地派海棠去膈应人——她也是被逼急了。宋氏惯会奉承福晋,即便生下长子也翻不出个花儿来;李氏更不用提,顶多就得瑟一阵子恶心人,且看她连二格格都护不住,福晋就放心得很。

    可是瓜尔佳沅筠从小学的是正室的手段,身份高又不蠢,福晋想拿孩子拿捏她都办不到。眼见沅筠产下龙凤胎,说不得什么时候就能哄得四爷架空了乌喇那拉这个四福晋,这令福晋焉能不急?

    沅筠耐着性子听完海棠这一串的问话,句句直指自己儿子,言语中似有威胁之意,不由得心中恼怒,暗忖道:“福晋动不了我,便来这般膈应我,难道我是软柿子么?忒好拿捏!”面上却只作出恭谦的表情,叫了四个乳母中领头的李奶娘过来,如此这般细细地答了两个孩子的日常作息情况。

    待情况说罢,沅筠已在心中过了几个来回,看海棠的眼神也带上了几分不善。她慢悠悠地端起身边夕颜递过来的瓷杯润了润唇,才语气关切地扬声道:“自福晋有孕以来,害喜严重,定是多有不适,你等服侍福晋务必要尽心尽力。尤其是八个月上,最为关键,更要万分小心、处处留意才是。你们这些在身边伺候的,都警觉一些,莫要出什么磕着碰着的意外。若非小阿哥小格格年纪幼小,离不得人,我定要亲自侍候福晋,以免时时心有挂念。”说着便流露出几分似真似假的惭愧来。

    海棠闻言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好,面上却不动声色,微笑又深了几分,又道:“福晋还说,请侧福晋晚间酉时三刻去正院一聚,宫里娘娘有嘱咐呢。”说完便放下宫中的赏赐,带着身后一干人等一阵风似的告退了。

    夕颜亲自去把海棠一行人送到隐芳院门口,方才回转,正瞧见朝颜从小厨房里出来,手里端着一个汤碗大小、底浅口大的砂锅,一丝鱼虾海鲜的鲜香味道从盖的严严实实的锅盖底下飘了出来。后边跟着个小个子太监,托着个托盘,上面摆着甜汤和各色小菜。

    夕颜忙快走了几步跟上朝颜,一边与她并肩往前走,一边问道:“这是主子先前要的汤面?”

    朝颜看她一眼,又转回头去小心翼翼地端稳了砂锅,道:“可不是吗。”

    夕颜瞥了小太监一眼,见他细眉大眼,生的白净,有些眼熟,道:“这孩子我好似见过。”

    小太监笑嘻嘻地顺着杆子往上爬,腆着脸笑道:“姐姐好记性!小的跟在曹爷爷身边打个杂,去岁有幸在主子跟前露了一回脸。”

    夕颜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我说怎么好生眼熟。”又待说些什么,却见不远处游廊另一端转出个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