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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中秋月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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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恰逢中秋,章无烟寻思了下就准备动手做月饼。她是第一次做月饼,但想着做糕点和做月饼没有多大差别,应该也不会有多难。

    亮黄的铜盆里,白白的面粉和上水,揉揉,再和点水,再揉揉,零散的粉末渐渐成团。和面粉,揉面粉,做月饼,本来就是件快乐的事啊,可手上干得热火朝天,眼睛里不知道怎么模模糊糊掉下来一颗泪。刘嫂边把刚煮好的红豆起锅,倒进盆子里,嘴里边絮絮叨叨:“虽说离国中秋也有吃月饼的习俗,可咱们边疆守卫的士兵哪有那个闲情雅致啊,要不是你说,我都该忘了又到中秋了。”

    每年中秋,母亲都会打电话过来问,今天吃月饼了没?今天要吃月饼啊。我们都相信,千里共婵娟,不是吗?那么,今晚的月亮,和父母所在时空的那轮,会是同一个吗?

    揉面,擀面,所有的力气都有了用武之地,一室静谧,只有细微的蹭蹭声。刘嫂拌好豆沙,捏下一块面团,揉圆,填进香甜的豆沙,空气里飘散着心酸和幸福的味道。

    很快一锅出炉,带着焦香,等等,为什么是焦香?

    “哎呀,刚刚出去不是让你看着点的吗?”刚从外面进来的刘嫂皱皱眉,在布上擦擦手,准备从一盆焦月饼里挑出几个还能吃的,这时候外面闯进来个瘦瘦小小的兵:“刘嫂,什么东西好香啊!”还没等刘嫂说话,他一看,乐了:“月饼!我先拿去给兄弟们尝尝。”

    章无烟看着那小兵边吃边走的背影,终于感到久违的愧疚,心底默数十秒,十,九……一,没有倒下,很好,没毒。

    接着一锅又一锅出炉,烤制月饼的技巧越来越娴熟。那些士兵们一听有月饼吃,竟然都跑来厨房,争先恐后抢着月饼吃,一点也不在意月饼做的焦不焦,圆不圆,好不好吃。

    其实很不好吃,火候掌握的不好,面皮不脆有些干硬,粗粗的扎喉咙,但吃到的士兵们竟然都有些哽咽,还说真好吃。玉烟觉得眼眶里有些热热的。有些人还怀里揣上几个,说要带给没力气过来抢的老兵吃。

    等所有士兵满载而归,天空已经擦黑,她开始动手做最后一批月饼。甄牧远肖羊,她想了想,在月饼上画了只喜羊羊。

    天空中早就升起一轮圆月,皎皎生辉。离国军营中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中秋不戒酒!于是仓库里平时收缴的烈酒,偷偷藏起来的附近牧民送的马奶酒,埋进地里三尺深的酒坛子,都被搬了出来,远隔三里都能闻到浓浓的酒香。就在营帐外搭个篝火,红红的火光映照里,拿起羊皮锦囊,你一口,我一口干了起来。搬起大坛子,豪爽地一口干尽,惹来围成一圈的眼巴巴等着要喝酒的兄弟们一顿拳打脚踢也值了。

    士兵们不一会就喝得东倒西歪,你拽着我我拽着你,七尺男儿们个个泪湿衣襟。

    如果不是来到了这里,她想她永远都不会理解那句话——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上了战场就是在赌一条命,建功立业是志向,为国捐躯是光荣,精忠报国是信念,而维系着信念,支撑他们一次又一次逃脱战争虎口的,却是软弱无力的母亲,柔弱的妇人和稚嫩的孩子。

    篝火旁闹得最欢腾的王梁告诉她,将军在营帐里呢。章无烟去厨房把热腾腾刚出炉的月饼摆好装盘,再乘着月色,乘着火光,进了营帐。

    呵,大好的日子,不去喝酒,不去赏月,竟然在擦剑。昏黄明灭的油灯下,以手为布,以眼传情,细细地从剑穗抹到剑锋,剑光闪烁间,真当得起“挑灯看剑”四个字。

    “大将军,吃月饼啦!”

    甄牧远仿若未闻,继续之前的动作,直至轻巧地把长剑缓缓插入剑鞘,听见轻轻一声清脆的碰撞,才抬起头看向她,他的眼神仿佛还没从看剑那刻的温柔里转换过来,在灯光一闪一闪的剪影里,眼波荡漾。

    章无烟怔了怔,论色-诱,他才当得起鼻祖啊。章无烟,你有出息点,收收嘴角的口水吧。

    勉强回过神来,她想起此次前来的目的。这次长了记性,不再为了糕点的什么出场效果,费心费力不讨好,直接把月饼端来给他。甄牧远垂眸,看到月饼上一只怪模怪样的“猪?”

    “你说是猪,就是猪喽。”章无烟没有反驳,嘿嘿,难得有人说自己是猪的。甄牧远竟然反常地没有寻根究底,她反而有些莫名的烦躁,挠挠头说:“那是你的生肖啦!”

    她觉得她肯定眼花了,一向无坚不摧骄傲霸气的大将军怎么可能感动得热泪盈眶?果然是她眼花了,因为甄牧远接下来说:“画得真丑。”

    他动了动爪子想拿月饼,她提前一步把盘子端走,他的指尖刚好和盘子光滑的边缘擦过,“可先说好,吃了我的月饼,就得教我认字!”

    左将军甄牧远这一晚难得的温柔终于耗尽,那个霸道的他又回来了,他是能让人威胁的吗?抬起剑鞘轻轻一挑,盘子从她手中飞出,然后稳稳停在他手上,还得意地抬抬盘子:“饼我吃了,至于教你,看我心情。”

    幼稚!不过看月色这么美,他吃得那么开心的份上,她就再想办法吧。

    后来他跑出去和将士们一起喝酒,带头领将士们唱起了《满江红》。“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铿锵之声冲上云霄,云雾为之动容,四散开来,露出可与皎月争辉的无数星子,粗莽大汉们纷纷红了眼眶。

    真好,他们都有人可想,有人可念,有人可盼,也有人在等。这些日子里,刻意忽略的迷茫浮上心头,来到这个时空,这么突兀,这么猝不及防。很多时候,她不知道她在干什么,她应该干什么。

    边疆的月比她以前看到过的都大得多,但同样承载着无数游子的思念。

    她忽然就怀念起另一个时空的父母,一直以来,她刻意不去想,以为这样她就能不难过,她努力在这里混得风生水起,骑马,学医,坚强生活,即使爸爸妈妈看不见。她也不敢想,失去独生女儿的他们会如何撕心裂肺,恐怕夜里做梦都会惊醒过来吧。

    天空蒙上一层乌云,轻纱一般笼罩着月亮,月亮半含羞似的藏了起来,容光黯淡,但乌云总会散去,谁也挡不住它的光芒。

    甄牧远走到她身边,为她眼中的熠熠神光所惑,一时不备,手中的羊皮锦囊被她抢了过去大喝一口,淡淡的奶腥味和烈酒完美融合,齿颊生香。

    王梁一身酒气,跑过来话唠似的一个劲儿缠着甄牧远说着话:“我母亲前天托人来信,说我家猪圈里又生小猪啦,说等今年小猪长大了,年后卖了我以后娶婆娘的钱就攒够啦……”家长里短啰里啰嗦的,被甄牧远嫌弃地赶跑了,可她分明看到有什么亮闪闪的东西在他眼里一闪而过。

    昨日探子来报,在三十公里外发现了清厥马蹄印记,应该是前来探路的清厥探子,而数日前清厥早就出现异动,大批军队来势汹汹,预计后日到达边境,一场大仗眼看着即将打响,而下面的士兵们却浑然不知。不是第一次打仗,却是第一次打最没把握的仗,清厥人生来勇猛擅骑射,素来为离国强敌。此战,赢,则名扬天下;输,又有何颜面面对这么多人的妻儿寡母?

    章无烟抬头看着那轮满月,边疆的月,很大很苍凉,连月光都似乎透着冷意。其实很轻易就能看出来这月并不是完满的圆,很明显的左半圈有些平,她又想起妈妈总是说的那句“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以前在家从来没注意过这些,反而是离开后,才常常望月,那句“千里共婵娟”好似才变成了安慰自己的心头话。

    她想起了很多很多,后悔在接妈妈电话时的不耐烦——“嗯”,“嗯”,“知道了”,“我现在有事,等下再说”。后悔没有常回家看看,在妈妈问,什么时候回来的时候,总是说“很忙”,“很忙”……后悔忙于在大城市奋斗,却忘了小城市里一直等待她的父母,子欲养而亲不在,最无奈的事莫过于此。

    她暗暗伤神的时候,不意身旁的人喃喃自语出声:“今年母亲又是一个人。”

    他的脸上是倔强冷硬的神色,不知道想到什么,雕塑般的脸庞更加显得不近人情,却无处不散发着伤感的气息,眸子半垂,黑色的眼睛在黑夜里像个发光体一样闪闪发光,嘴微微嘟着,有些孩子气,这是独属于孩子的伤感,她的心微微一动,呼吸一滞,有些不知所措,甚至想抱着他安慰他。

    当她意识到这个想法的时候,着实被吓了一跳!还没等她从这莫名的情绪中缓过来,她再次被吓得差点魂不附体。

    甄牧原对着月亮大吼了一声:“很快就会结束的!母亲你等着我!”她跑过去捶打他:“你有病啊!吓死我了!”他一反常态没有反驳,呵呵傻笑着看她,痴痴傻傻的。她讪讪动了动嘴,想再骂他神经病,看到他湿润的如同被雨水浸过的清澈眸子,最后什么都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