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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君山对着长辈不谈顾清明,但到了晚上面对妻子湘君,却是大谈特谈:一来人家高门显贵,以后一定是前途无量,湘湘嫁了他保不齐将来弄个军长太太当,胡家有什么不放心的;二来顾清明背着老父亲来长沙,老父亲就想借着新婚调他回重庆。重庆当然有漂亮姑娘,但顾清明远在长沙见不着啊,见不着便无法让他心摇神动回重庆,所以吗,这老婆还得是在长沙姑娘里头选。这样一个半夜急茬活儿,顾家又不肯将就,要漂亮的,要读过书的,还要……(贤德,算了这词不说了,小姨子再修炼个十年没准能摸上贤德的边儿),你说符合这样条件的姑娘有几个;三来吗,就是我肯给湘湘跑,满长沙城肯管小姨子婚事找上顾清明的只我一个,我就啃这硬骨头了。但前提是湘湘得配合啊,要不然我搭进所有人情都不管用!
薛君山这番话说动了湘君,第二日一早湘君便去找湘湘说。湘湘一听,没等湘君再开口,先来了一句我看上人家有什么用,人家高门显贵的,怎么可能看上我呀?小姑娘没谈过恋爱,但女孩子天然的敏感还是能让她分辨出年轻男子对她是否有情。而她与顾清明的几次对视,在其眼中看到的,除了冷,就是淡,他对她是真的无意,自家何必要搭着人情去自取其辱?
湘湘这样一说,湘君踌躇了一下,想想还是将薛君山给她讲的话倒了出来。湘湘一听,赞她漂亮、读过书,嗯,挺美,立刻应下了会好好配合。等姐姐湘君转身走了再细细回味,湘湘猛然发现,她被蒙了。她的漂亮,她的读过书,何须站到无意她的男子面前用封口缄言来证实?!但应过了就是应过了,薛君山如何肯容她反悔,拽上她连同小满一起坐车奔向市工商联欲宴请顾清明的酒楼。
这一次薛君山信心满满。男人吗,谁不喜欢漂亮女孩儿。他家湘湘长得漂亮,只要不开口讲话,乍一看葡萄大眼、清浅酒窝,那也是很温柔秀美的小佳人。到得酒楼见到顾清明,来个娇滴滴、我见犹怜的道歉,顾清明要能冷下脸扭头就走,他就不是男人。而只要他松口,徐权保的媒,工商联的各位也看着呢,这亲事就算是板上钉钉了!
可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薛君山的信心有多满,在看到顾清明副官举着挂少校军装的架子、在听见那副官念那封致工商联的信后,在胸里翻滚的愤懑就有多浓!他还真是低估了这顾清明的不通人情。可不论多愤懑,薛君山也没失了理智,不就是没沾到工商联的光吗,有徐权这个七弯八拐的顾清明小舅舅在,有顾老爷子求长沙姑娘为儿媳的意愿在,除非顾清明立时娶了老婆,否则,让他退缩,怎么可能?!
薛君山回看眼湘湘、小满,那二人俱心虚后退一步齐齐摆手说不关我的事。薛君山想笑又笑不出来,最后气闷喊句关我的事。
而徐权还真有办法找到顾清明,毕竟昨天能请来顾清明相亲是借用给他筹备棉服的名义。顾清明开口便要三百套,他做不到,但三十套还是能咬牙给出的。现在是危急时刻,那些军长师座不能放顾清明上战场,但给他派的工作绝对紧要也绝对繁杂,只是这底下人吗,怕是多不了。一个萝卜一个坑,不可能有多余的人帮顾清明接收下发棉服的。想见顾清明,他们跟着这三十套棉服走就是了。
不过既是他们单见顾清明,为的是什么大家心知肚明,谁是该让顾清明主要看的带上就是,至于小满这个幌子吗,不要了。
所以,当车停在城防处,胡湘湘第一个被推下车,举目远望,断壁残垣、杂草丛生,灰暗苍凉之感直闯心胸,那给人的压抑之痛并不比昨日亲见茶园巷自家被炸轻多少。待平缓心痛细看近处,五六米处有堆积如小山的细碎沙石,旁边堆放着不少洋灰袋子。士兵们都在忙,有的站架梯上如瓦工样砌墙,有的向上抛扔石砖,还有的将洋灰沙石的混拌物装进木篮里向架梯上送。而顾清明正低着头在他副官递给他的一份文件上签字,待他合上文件将其递给副官之后,他抬起头。
胡湘湘想走,昨日她说顾清明只想儿女私情没教养,今日便自送上门打扰人家工作,这个真是,谁更没有教养啊!只是姐夫薛君山就站她侧后方,徐权已越过她走向顾清明。丢人啊,希望徐权能看在人家忙于监看修缮城防的份上,只提棉服不提她。可惜她的意愿不被人重视,顾清明还是走过来了,那眼里有着满满的嫌弃厌烦。胡湘湘不愿承担,扭身走到薛君山身后站着。
薛君山呵呵一笑,没再扯湘湘上前,漂亮女孩儿吗,就该适当表现一下娇羞,让你想看又看不着。看看,顾清明正眼看徐权了,那眼可是直追着湘湘看的!如果视线能拐弯,怕是也不会看挡住湘湘的他了。适可而止,适可而止,说出来意让湘湘道了歉,给顾清明个台阶下然后应承下亲事才是正经。于是,刚藏了一下的胡湘湘又被薛君山扯上前面对顾清明。
顾清明没相过亲,却也知道保媒这事多是媒婆做的事。相亲男女不见得有意,却多数抵不过媒婆的舌灿莲花然后应下亲事。换男子做媒婆,尤其是徐权、薛君山这样的大老爷们非专业人士,只知道把胡湘湘往前推,明晃晃暗示说这小姑娘好漂亮好漂亮,你赶紧应下吧,顾清明表示很无奈。
但怎么说呢,特事特办,急事从权,武汉沦陷长沙危急,现在嫁人基本上是父母逮着个顺眼的男人,姑娘就嫁,哪有时间让媒婆来软磨硬泡。而于胡家人来说,现还有人为胡湘湘的亲事奔波忙碌,他们是感恩的。因这感恩,胡湘湘才会明知顾清明无意于她,还是随着姐夫薛君山出来碰钉子。
当然胡湘湘也确实漂亮,只是相亲对象不对,若换个性子茬弱些的男子,这亲事早成了。偏她碰上顾清明,这个一心上阵杀敌的军人。
而在顾清明看来,日本鬼子都闯进家里杀伤抢掠了,入眼的是处处战火、遍地哀嚎,正该是男儿热血报国之时。此刻他唯一的渴望就是让手中枪腰上刀饱饮敌血,其它的事一概不愿想。昨日他的拒绝表现的那般明显,徐权、薛君山还是厚着脸皮再次找上来,再拒绝,他们仍会不当一回事照旧往上贴。还是在胡湘湘身上下功夫,她若宁死不来,看徐权到哪里给他找漂亮姑娘去!
前有顾清明盯着,后有薛君山逼着,侧边还有徐权担心着,胡湘湘很不舒服,但再不舒服也得先向顾清明道歉。只要她道过歉,亲事不成,那也不是她搅黄的,面对奶奶爸妈姐姐问询,她也能挺直腰板。
胡湘湘规规矩矩道过歉,薛君山笑了,却不妨顾清明突然问了一句‘红叫鸡咕咕啼,什么意思?’。什么意思,就是大红公鸡目中无人趾高气昂很是把自己当回事地咕咕叫呗。顾清明怎么知道这句长沙词的。
薛君山疑惑看眼徐权,又顺着徐权指头看向胡湘湘,差点气炸肺,小丫头片子什么时候说的!只一转念,薛君山又释然,他都没注意到的,顾清明却听进耳里,再说顾清明对湘湘没意思,可能吗?!于是薛君山很愉快地代湘湘说没什么意思,就小孩子说着玩的。只顾清明视线就胶在湘湘身上,摆明了光道歉不行,必须要湘湘认错服软。这个薛君山还真帮不了。
胡湘湘抬眼,先看眼姐夫薛君山,才看向顾清明,慢慢说:“就是大红公鸡……”话到这她说不下去了,顾清明眼里的讽刺挑衅太过明显,她想忽略都不成。他看不上自己,自己又岂是非他不可。咬咬唇,她直言了。
薛君山冲胡湘湘瞪眼。
胡湘湘无惧回视,顾清明明知不是好话非要解释,摆明了挑剔她刁蛮不知礼,不愿这相亲。姐夫干吗当他是小孩子护着,都多大人了,她都懂的人情他会不懂?!
湘湘这话一出来,不只薛君山,就连徐权都变了脸色。姑奶奶呦,咱们知道就成了,干嘛非得说出来。怎么办?赶紧圆场吧。薛君山说小孩子说话分寸差点儿,顾长官您大人大量,别跟小孩儿一般见识。徐权赶紧接话说小姑娘家教还是不错的,你再考虑考虑?
顾清明想笑,想大笑,眼前的姑娘刁蛮的可爱、坦率的蛮横。若是赶走日本鬼子她还未嫁的话,倒是可以考虑娶她,现下却是不行的。于是顾清明板正面孔,看向薛君山,严肃说:“是啊,我是不应该和她一般见识。”随后看向胡湘湘继续说:“我是一名军人,是一名身强力壮、满腔热血的军人。这长沙大战在即,我是不该顾及儿女私情。”
胡湘湘急了,这人怎么这样,明明是他不想顾及儿女私情,偏偏说他是不该,拿她昨天说的话堵她吗?她都道过歉了!
薛君山再次瞪向胡湘湘,低沉吐句别说了。
这时顾清明凉凉来一句行了,我还要监看修缮城防呢,不和你们闲扯了,自便后潇洒转身走开。
薛君山无奈,这边对湘湘龇牙咧嘴说你看看你你看看你,那边对徐权说再说说再去说说。都到这份上,徐权也是无力,可看着薛君山那双面脸,他决定再去试试。只刚赶上顾清明,正待开口,顾清明快走两步甩下他奔向放洋灰的地方。他转眼去看,十来个七八岁大点儿的孩子端着簸箕拿着破盆在掏挖洋灰。
顾清明在胡湘湘那儿得意了,在挖掏洋灰的孩子面前,却是妥妥的失意。轰这边的,那边的来了;回身轰那边的,这边又有一个在奋力挖掏;站定在那孩子面前问他是谁家的,挖洋灰做什么,那孩子仰着白一块黑一片的小脸无声望着你。
处理好棉服的副官小穆不想过去,却又不得不过去。他的长官被相亲闹的怕是忘了长沙城常被空袭的事。老百姓的房子被炸了,不也想把房子修补得坚固些?洋灰金贵,便有人想着蹭部队的军用。这大人来了还可以抓,小孩儿来了,抓不得;打?人家房子都被日本鬼子炸了,他们这些当兵的打不着鬼子,打孩子?这忍不下心不说,传出去,唉,别见人了。
顾清明听了,视线从孩子脸上移开,冷冽吐出个字‘走’。
胡湘湘、薛君山看着这一幕,薛君山感叹道:“瞅瞅顾长官多负责,有责任心,有爱心。多好的男人,打着灯笼都找不到。”胡湘湘则故意拆台说:“我家房子若炸了没地儿住,我也让孩子来这儿拿洋灰。”
这话惹得顾清明又看过来。世上好多法理人情都是管得君子管不住小人。军用洋灰,若是单纯的小孩子起意来拿还好,若是大人在背后唆使却是可恶至极!只是他哪有时间、人力去查这个,得想个办法绝了小人偷洋灰的心思才是。
顾清明的回视让薛君山内心又升腾起希望,只是他家湘湘能引起顾清明注意,却无法让他产生好感进而答应亲事。这个回去他得好好思量,可不能让这注意变成厌恶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