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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你可知道我犯了什么事儿?”我被五花大绑宛如一只大王八,身体不由自己控制地被黑无常拖着走。
“鬼鬼鬼……使说……”黑无常一张嘴,舌头掉出来老长老长,说话也跟着不利索,直打磕巴。
“哎呀,孟婆哥哥,我哥他大舌头,你有事问我好啦。”白无常赶忙帮他把舌头卷起来搁在嘴里放好,笑语盈盈对我道。
黑白无常兄妹是我在地府里最亲近的朋友。黑无常为人耿忠正直,平日里做事很讲义气,故被他绑了我也不觉得气恼,白无常活泼开朗,聪明伶俐,常讲许多故事与我听,我十分喜欢。
兄妹俩待我极好,去人间引魂归来,总记得带人间的四时风物,新鲜玩意儿给我,我对于人间的见识,很多都是来自于白无常的讲述。
“我兄妹二人原也不知道其中细节,只道听途说,约莫是今日轮回路上人多,你点汤时大意,给错了汤药,惹得阎王他老人家震怒。”
“害,多大的事儿,又不是一次两次了,我根本不带怕的。”听闻是此事,我悬着的心放下大半。
自打我上任以来,三月一小错,七月一大错,灌错汤的事屡屡发生,阎王每回都气得半死,却也没拿我怎样。
我原本想着还同先时一样混过去就完了,直到被押至阎罗殿,看到淌眼抹泪的鬼使。那一刻,我意识到,这次阎王的怒火必定不同寻常。
为不误了正业,从开天辟地以来,地府就被明令禁止,不许地府中有情感往来,所有人必须戒色戒欲,所以我们这岂做阴官的只有孤独终老的命,但阎王是个例外,因为规矩是他定的。
多年以前,盘古开创天地,始有三界,养育万物,被尊为世界上第一个神仙,地位尤其尊贵,而阎王和玉帝则是和盘古一起光屁股长大的玩伴,当初盘古舍己为人,以身体撑开天地,他二人就在一旁加油鼓劲。
后来盘古累死了,临终前拉着他二人的手,嘱咐定要维护好世间秩序,营造天地人合一的太平盛世,话没说完就撒手人寰。
阎王和玉帝泪眼汪汪地送走了盘古大帝,看着他的身体幻化成日月星辰,山川湖海,犹记得他的遗愿,便立志定会不辱使命,当即决定各自分管一方。
于是,玉帝去了天上享清福,阎王来了地下偷闲情,弃下一百苦人间无人照拂。
真是好一段凄婉的友情故事,足以流芳千古。两位主人公悲天悯人,以解救天下众生为己任,不辞辛劳,但求一方太平。白无常当初讲与我听的时候,我亦十分感动,差点笑出眼泪。
只可怜人间百姓还把玉帝和阎王到处塑像供奉,编出歌谣传唱,若有朝一日知道真相,恐怕大闹天宫地府的,远不止孙悟空一人。
这阎王老儿不准我们谈情说爱,伪造出地府清正廉洁的风气,自己却整天花前月下,男女通吃,今天约那个阴官饮茶,明天约这个小鬼赏花。
如今眼瞅着鬼使那可怜样,对着阎王添油加醋的哭诉,诸如我怎样打了他的屁股,强行灌他孟婆汤等,种种细节刻画的相当完备精彩,阎王一听便生了怜香惜玉之心,恨不能当场令我喉咙长草,屁股开花。
“孟婆,你可知罪!”
“臣不知。”
“警告你这许多次,还不长记性?”
“臣知道了。”
“知道了还犯?”
“不犯了不犯了……”
“我呸,从你嘴里说出来的都是骗鬼的话!”
阎王发起火来,好好的大老爷们就像极了人间不讲道理的蛮横妇人,我认错不是,不认错也不是。
“呜呜呜,阎王大人,你一定要还奴家一个公道哇……”鬼使站着哭累了,就开始坐在地上哭,边哭还不忘继续讨伐我的罪行。
“发配人间吧,尝一尝人间六苦,也好让他长长记性。”阎王一挥大袖,草草率率给我安排的明明白白,转身就牵起鬼使的手,两人目光相触,但见阎王眸色柔情,鬼使人至暮年仍老脸含羞,二人执手共同潇洒离去,留下满面惊恐的众人。
我这才看清局势,果然我只是阎王撩汉的借口。闹剧结束,我起身解开帮着我的锁链,示意众人散开。
“该罚的都罚了,阎王接下来还有正事要办,散了吧散了吧,我应劫去了!”我翻了个白眼也学着阎王的样子,潇洒离去。
去人间,对我而言不算大惩,我原一直想去人间看看,故爱与小鬼们往来,十分羡慕他们能在人间活过一回。
阴官生于地狱,死于地狱,灵魂来自彼岸花灵,不断投生地狱就是阴官们的轮回,并且会永远保留着前世记忆。不会遗忘是痛苦的,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留在脑海深处的往往都是不堪回首的过往。
遥记有一世,我投生做了地府的一条鱼,就因为生的好看,鳞片呈九色光芒,投在水里美艳异常,阎王听说很是高兴,隔天就把我炖了尝鲜。想来也是自那以后,我便和汤结下了孽缘。
我一边想到这件事,一边嫌弃地跺跺脚,动作有些大,吓了身旁的白无常一跳。
“孟婆哥哥?你怎么了?”
“啊,无妨。”我摆摆手,尴尬地笑了笑。
“想是为去人间的事烦心吧……”从阎罗殿出来,白无常送我回家,见我如是举动,轻叹了口气,满脸担忧地望着我。
“哈哈,小事一桩,小白不必为我忧虑,我去人间游历,逛逛花花世界,把地府里没吃过,没玩过的都玩味一遭,哪里是惩罚,与我而言,好事一桩!”嘴上这样说,心里也这样盘算,越想越开心,但白无常却始终觉得我在强颜欢笑,面色越来越凝重,神情格外悲伤。
走着走着,她忽然停下来,抽抽搭搭地问道“孟婆哥哥,大家都说人间可怕,我与哥哥去人间执行公务时,每每都怕的要死,你去了会不会永远回不来啊?”
被这样一问,我顿时慌了神。她竟难过到这般地步,担心的问题又与我有关,我好奇之余,又于心不忍,不知道如何安慰她,只好摸摸她的头,以示安抚,再拉她到路边悉心询问缘由。
“小白为什么会觉得人间可怕呢?又为什么会怕我回不来呢?”
似乎是找到了情绪的宣泄口,小白变得像个小孩子一般,不说话,只是哭,想来真是伤心到极点,眼泪掉在地上,开出一朵一朵彼岸花,我不由得心下一沉。
彼岸花无根,以三界中最痛苦的泪水为种子,被来往于黄泉路上的亡灵心血灌浇长成。小白到底经历了何事,使得她此刻的泪水能生长出彼岸花。
我在一旁耐心等待着,想起这些年来在奈何桥上看过的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方才的兴致霎时消减了十分之八九。
半晌,小白的情绪终于得以平复,缓缓开口道“一半是听见他们说的,另一半是我亲眼所见,就拿今天来说,我早晨和哥哥去引那已故的亡灵魂归地府,眼睁睁看着一个小小孩童因家贫无钱治病亡故,我们等在他床边时,他还有一口气的……”
说毕,小白又泣不成声。
“害,这份差事你都做了这些年了,这样的事见得还少啊。”我拍了拍小白的肩膀,感受到小白身体因悲伤而不住颤抖。
“孟婆哥哥,你有没有觉得,地府的阴官,都是有罪,才会在这里看尽人世间的苦难,却无能为力。”
“或许吧。”我仍堆着笑容安慰小白,但心里不再似先时那样轻松,好像有块巨石堵在胸口,说不出因由,倍感压抑。
我以为只有我这信马游缰惯了的性子会厌弃地府生涯,却没想到原来大家都觉得煎熬。
地府里不讲人情,只有生死,阴官们却是有血有肉的,如何能真正撇开七情六欲,铁面无私。
我想,这约莫便是我厌弃地府,向往人间的因由。
与其以旁观者的角度去见证这人世间的磨难,做个孟婆,坑蒙拐骗,用汤骗亡魂放下前尘,倒不如投身百苦人间,随波逐流,尽兴一遭。
“好啦小白,人间数十载,地府不过弹指一挥间,等哥哥回来,哥哥一定会回来的。”
见我这般笃定,小白擦了擦眼泪,答应我我不在的日子会照顾好黑无常和小鬼们。我们在孟婆桥头分道扬镳。
今天是我在地府的最后一天,我并不想就此回去,便又独自绕道逛了逛,平日里晦暗阴郁的地府风光细细玩味竟好看了几分。
行至忘川,我蹲下来抠河床上的泥巴玩,河里闪着星星点点的光,那是一个又一个不愿忘记前尘的亡魂,投身在河里的幻像。
人若轮回,也可以选择不忘记前世的,须得跳进忘川河,受蚀骨钻心之痛,历经千年沧桑,才能堕入轮回。
我把泥巴捏成一个小人,越想越奇怪,这世界未免太不公平,人受尽折磨想要记得前世,我费尽心思想要忘记前世。旱的旱死,涝的涝死,还真是万事如愿难,想到这里,引出我无限惆怅。
忽然,一个小小影子,似曾相识,从河对岸飞速闪过,我使劲揉了揉我的万年老花眼,什么也没看清,我只当是自己看走了眼。
“算了,还是早点回去拾掇拾掇吧!”我叹了口气,不再追寻,盘算起投胎前的相关事宜。
晚上须得要写张字条留给地府史官明,交代他务必记录今天阎王与鬼使的桃色日常,想来明日一早,地府早报就能还我清白,我也不用背着调戏良家鬼使的名头去做人,这样就能踏踏实实睡一觉,做好投胎人间的准备。
惆怅归惆怅,一码归一码,阎王那茬可不带就这样过去的。
“你在这儿干什么啊!”
“啊!”从我身后传出一句幽幽的稚嫩童声,打断了我的思路,我蓦然回首,没想到正对上一张煞白的孩子脸,惊得我一个屁股蹲坐在了泥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