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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理说,菩兰是张白纸,并不通晓凡间的人情世故。可不知为何,心中有个声音告诉她,看人看事,不要流于表象。
对此,她似乎不怎么排斥。
约莫两炷香时间后,车夫把阿珍抱回车里,单独给了她一个水囊,又丢了一个水囊给余下少女,复又一脸神清气爽地继续赶路。
菩兰悄悄打量阿珍,她原本无血色的双唇如今红艳又肿胀,眼中水雾迷蒙,脸上漾着潮红。想到这一切都是那五大三粗的中年车夫所为,菩兰多少有点不是滋味。
其余少女传递着水囊,轮流饮水,不但跳过了阿珍,连菩兰也一并忽略掉了。
菩兰是直来直去的性子,立刻问:“你们这是做什么?”
回应她的还是那叫阿香的少女:“哼!你那么喜欢吃那脏货的脏东西,以后就一直吃她的好了。”
记忆中,挖苦阿珍最起劲的,便是这个阿香。
菩兰心下反感,也不会绕弯子,直接反击道:“别一口一个脏字,你很干净吗?我们哪一个不是灰头土脸,衣服脏破,身上一股汗馊味?阿珍有对不起你的地方吗?她打你了?她骂你了?她不偷不抢不欠你,凭什么被你骂?我劝你闭嘴,下次再嘴里不干不净的,我对你不客气!”
阿香一时有些发愣,阿兰是这些少女里身型最娇小的一个,平时少言少语,性子也怯懦。想不到她为了维护阿珍,一口气说了这么多。
还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说到最后一句时,那眸子里隐隐透出陌生的寒光,竟让阿香打了个寒噤。
仿佛阿香再说些什么,她便真的会动手。
若是单打独斗,阿香可不怕她。那细胳膊细腿,才不是自己的对手。
可阿香有所顾忌,怕真闹起来了,车夫会偏袒阿珍和阿兰。别看阿香平时牙尖嘴利,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她却并不敢和车夫硬碰硬。
“懒得和你计较!”权衡片刻,阿香恶声恶气地说了句,背过身不再开腔。
阿珍在这时扯了扯菩兰的袖子,脸上有浅淡的笑意:“阿兰,算了,我没事的。你若不嫌弃,从此我的食物都分你一半。”
大热天的,菩兰也不欲多费口舌,点点头,闭上了嘴巴。
一时间,囚笼中一片寂静。
阿珍抱膝,斜倚着头,望着不断向后退去,一成不变的黄土地,微扯嘴角。
她是委身给了那足以当她爹的车夫,却根本不是为了那几口吃的,而是缘于车夫对她吐露的实情。
她们是会被送入燕国皇宫不假,却不是去做宫女。她们另有去处,那里,是个有去无回的送命之所。
因阿珍酷似那车夫亡故的发妻,车夫才对她动了心思。向她保证,只要她愿意跟了他,到了皇宫,他必会向管事的恳求,把她救下。
拉少女去皇宫的差事,这车夫已做了许多回,他诚心去求,再给些好处,相信管事的会卖他一个人情。他也定会好好待她,令她从此不必挨饿吃苦、颠沛流离。
原先阿珍是不愿意相信的,可车夫只说了一句话,便如兜头一盆冷水,淋醒了她。
“若你真是要入宫做宫女的,我怎敢毁你清白?”
车夫又说:“何况,哪有入选的宫女会戴脚拷,坐囚笼,且还是别国的奴籍?”
是了,也就是她们这些见识浅薄的孤女,对如此明显的不合理竟毫无察觉,一心做着入宫的美梦。
“别说了,我愿意跟你。”阿珍颤抖着,滚下泪来。
要么去皇宫送死,要么跟了车夫,求得生机。阿珍选择了后者,哪怕看上去不堪,但至少,她会活下去。
而这一车嘲笑她、不耻她的人,都只有死路一条而已。
如此一想,她便心平气和了许多。转头又看了看阿兰,这是唯一一个非但不嫌弃她,反而还愿意为她说话的姑娘。
阿珍心念一动,当晚私下找车夫商量,问他可否将阿兰一并救下。
车夫拒绝得很干脆,说留下阿珍尚且只有八成把握,并非万无一失,断不可节外生枝,再救旁人了。
这么一说,阿珍也有些心烦意乱,脑中不住想着,万一车夫留不住她,她岂不是也要一道去送死了。关于救阿兰的念头,也就抛下了,再不提起。
马车又行了三日后,于正午抵达燕国都城门外。
少女们虽鸠形鹄面、疲累不堪,笑意却无可阻挡地荡漾开来,眼中闪烁着比日光还耀目的期望之光——已经到了皇城脚下,皇宫还会远么?
果然是要脱离苦海、入宫去了!
囚车驶入皇城。街道上车水马龙、人流如织、商铺林立,一派繁荣景象。
少女们激动地看个不停,菩兰也跟着看得入神。
她本是菩提树精,灵智初凝,对许多事情都一知半解。
刚来到这个世界时,她见到了荒凉,忍受过饥渴,看多了苦难的面孔,还以为人人如此。
到了皇城中,却发现,有人衣着体面,有人神采飞扬,有人安居乐业。
明明同样是人,竟却有着如此的不同!这一切让菩兰感到困惑。
马蹄哒哒,车轮辘辘,囚车穿过御街,停在了气派威严的朱漆色宫门外。
片刻后,宫门缓缓开了。
一个面白无须,身着紫罗绣蟒袍的男子走出来,身后还跟着数名穿软甲的侍卫。
车夫连忙迎上去,一张黑脸挤满笑容,不断弯腰作揖道:“见过公公,见过官爷。”
听了车夫的话,少女们兴奋极了,窃语不休——
“皇宫里才有公公,我们果然是要入宫了!真是天大的造化!”
“我这悬了一路的心,可算是放下来了。也不枉费吃的这许多苦累了!”
“只可惜有的人,眼皮子浅,贪图那点吃喝,轻易贱卖了自己。如今已不是处子之身,还如何入得宫去?”
“可不,那胆大的车夫,恐怕也逃不脱责罚!”
……
话题的中心人物——阿珍,对眼前的非议却彷佛没听见似的,无动于衷。她全部的心神都系在了一脸卑微的车夫身上,忐忑地等待着。
对于车夫的殷勤,那公公见怪不怪,眼皮都未抬一下,只把目光往车上扫了扫。
车夫又凑了过去,愈发笑得热切,把腰弯得更低:“小的此次带了八人过来,请公公查验。”
话毕,背过身,摸出一个荷包,塞入公公手中。
公公这才正眼看了看车夫,尖细的嗓子“嗯”了一声。
车夫一面小心打量着他的神情,一面轻声恳求到:“那里头有个女子,还望公公开恩赏脸,将她赏给我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