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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伦看着眼前满满一桌的酒肉,实在难以下咽。
他脑海里满是破衣烂衫的难民,他们携家带口,一手拄着树枝,另一个肩头扛着包袱,有的手里牵着满脸泥土的孩童,有的则是背着形容枯槁的老者。
他们的手里都举着一只破碗,用肮脏的手臂触碰他的膝盖,小腿和马头,他们将他团团围住,口里叫着官爷,官爷。
前日还有一个中年男子,将自己八九岁大的女儿硬生生推到范伦的面前,险些被他的马蹄踏上,那男子口口声声说是女孩的父亲,说可以送女孩给官爷暖床洗脚叠被子,只要换一袋粟米。
范伦看着那女孩儿,不知是不是被父亲教唆的,她眼中居然流露出勾引之意,跪在范伦的马前,还微微扯下衣领,露出一片白花花的脖颈。范伦实在不忍再看下去,调转马头就要离开,谁知身后传来了父亲暴打女孩儿的叫骂声。
范伦让副官给他们送些小钱,警告他不要再打了,副官走过去,却又被那父亲纠缠上,反复追问着:“这位官爷你要不要?过个一两年就都长出来了,保证白白嫩嫩的。”
范伦朝地上啐了一口,扬鞭而去。
范伦看着正在用餐的首辅大人,试探的问了句:“父亲,您觉不觉得今日康阳城的灾民又多了许多?”
即使隔着饭碗,范伦都感受到了父亲微妙的表情变化,父亲手里的碗筷略停了一下,将口里的饭咽下,然后看着范伦说:“你忘记我们吃饭的时候不谈公事了?”
“可是?”范伦还想继续挣扎,但是被母亲沁安公主喝住:“伦儿,不得惹你父亲生气。”
于是范伦只好作罢。他看着对面的弟弟,弟弟却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专心的吃饭,也是,弟弟管理的是内城军,只负责皇宫内苑,对这康阳城外的世道,知之甚少。
这时范首辅又发话了:“这几日的饭菜为何寡淡许多?看孩子们吃的都比往常少了些?”
范伦根本就无心品尝饭菜的味道,不过被父亲一提醒,他也感觉到了。
沁安公主答道:“管家说这几日商铺都没有盐了,府里的盐也快要撑不住了,所以就少用一些,免得最后一点都买不到。不过他也说了,会去想法子的。”
“他想什么法子?你告诉他?不准买私盐,被人知道我堂堂首辅买私盐,让我颜面何存,我知道这康阳城里有个叫齐乙铂的,你告诉他,断然不要与这类奸商勾结。”说罢,拂袖离去。
范伦范贞见父亲已经走了,于是也起身跟母亲告辞,公主安排下人们打扫。
沁安公主是典型皇室出身的贵族女子,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自从嫁入范府以来,她不曾有过半点过失,对于范首辅的事情也是从来都不管不问的。尽管沉默寡言,但是她却为自己能给范府生两个儿子而感到自豪,她终身的事业就是相夫教子并管理好这个庞大的家庭。
但孩子长大了,似乎有了自己的想法,这个当娘的是不可能感受不到的。近日范伦好像心事多了起来,与范首辅和她这个做娘的也似乎有些疏远了,想到范伦也都二十出头的人了,应该给他寻一门亲事,早日成家立业,也好早日安心。
此刻见范伦在院子中呆呆的看着父亲的书房,沁安公主走过去想问他这几日公事如何,能否安排出时间陪她一同去静安寺上香,可还没有走到他跟前儿,就看见他跺了一下脚,大步走去扣响了父亲的书房。
“父亲,孩儿还是想和您说一下康阳城外难民的事情。”范伦小心的看着父亲的脸色。
首辅大人正在研究刚刚送来的一副百宴图,许是那画师技艺精湛,即使听见范伦的话,首辅的目光也不曾离开画绢片刻。
良久,范首辅都没有回应,范伦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再说一遍。正当他犹豫不决的时候。
范首辅缓缓说道:“伦儿,你来看这百宴图。”
范伦平日都是习武带兵,对于书画并无心得,但父亲既然说了,范伦也只能随着父亲的指点认真观摩。
“你眼前的百家盛宴,虽歌舞升平,气氛热烈,但每个人的表情都各有不同。你看,这一位是开怀畅饮,而他身边这位却是缄默不语,对面这位是掩面而引,你怎知他的杯中之酒是饮了,还是未饮?”
范伦一头雾水。
“伦儿,我康阳城现在便是这一场盛宴。你看表面大家一团和气,实则暗地里波涛汹涌。这个时候,我们要做的,就是维持桌面平稳,只要桌子不翻,大家都还会留有情面,倘若桌子掀翻,那必是一场大难。”
见范伦还是有所不解。范首辅继续道:“你现在的重任就是维持康阳城的安稳,不得让他人把这桌子掀翻,康阳稳定,大浦既安,则四海无已敢犯。没有大的战争,等时节好了,百姓自然会回去安居乐业,至于眼下,时局未定,有个别贫民遭难,也是为大浦来日安稳做了必要的牺牲。”
范伦皱了皱眉,他不同意父亲的观点,但是又无从反驳,自己的确只是一个武官。百姓流离失所,有钱而无法购得日常所需,有田却因灾荒而无法耕种,这些他都管不了。
正当他要向父亲告辞时,寒烟的话突然跃入脑中,范伦赶忙回身说:“父亲,那是否可以以范府的名义,在康阳城外施粥,这样也可救济一部分人。”
“倘若是施粥,引来更多难民,你该如何办?”范首辅已经不耐烦了。
“父亲,那只给孩子施粥,孩子们实在太可怜了,您看如何?”
“倘若一旦开了粥棚,你当是你想施舍给谁就给谁的吗?你才见过多少人情冷暖?”范首辅重重的摔下手里的书镇。
范伦还想争取些什么,这时公主在门外听见了父子俩的争吵,赶忙过来解围:“伦儿,你到我卧房来一下,我有事要于你商议。”
范伦知道母亲的用意,便也不再与父亲争论,行礼之后就退出书房。
与母亲商定好去静安寺的事宜之后,范伦依然无法排解内心的忧虑,于是独自策马出府,想出去散散心。
马儿似乎也了解主人的心思,带着范伦来到了一处豪宅墙外,待范伦仰头一看,却也不觉得意外,他轻抚马背,暗自嘲笑自己,本就想直奔此地,却又犹豫不决。
刚欲抬手扣门,但又想到已是夜里,自己的身份突然造访恐有不便,于是就站在街角远远的看着这扇朱门。
他想象着寒烟此刻或许正在绣花,微微烛光映衬着她的脸颊绯红;或许她此刻正在教卢璧写字,墨汁不小心沾染到她的唇边。
正当范伦犯傻发呆之时,突然远处奔来两匹快马,马上两人迅速扣开大门,一闪身就进了府苑,有人将马匹从后门牵进府内,一阵骚动之后,那朱门又紧紧闭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