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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香在行程日记上画了个星星,这是本月以来她第七回来到这里了。
这个城市的四月天,犹如快转镜头里面的人生,短短时间,却已历经了百态千种。前些日子的夏日短暂穿越来到之后,又无影无踪。继而从三十多度骤降至一十二。如今又是另一番景象,细雨绵绵铺陈的春天。
她熄灭引擎,开了车门。隔绝在窗外的冷空气,顿时一窜而上,她穿着一身毛衣棉裤,套着米白羽绒服,从头上至脖子缠着个墨绿色大围巾,以前优美总是笑她这身塔利班似的打扮。全副武装了,但还是哆嗦起来。她本撑开伞,却突然放弃,又放回车内。索性把羽绒服后背的大帽子带上。从后备箱抱出了一大箱东西出来,里面装的是各种种类的儿童糖果和薯片酸奶等零食。倒春寒的天气更甚,她不由自主的一次次裹紧大衣和围巾帽子。但唯一难忍的是大姨妈,还好已是第二天。状况不好的时候,曾痛到晕倒过。
她停下脚步,屏气凝神望着微微摇摆的海面,侧耳倾听,却什么也听不到。雨悄悄下在了此刻宁静的海面。雾气升腾的海岸,仿佛步行人间仙境。
她必须与时间赛跑,在思远公司的提案通过之前,必须全方位找出使这里保存下去的充足理由,并且一一向大众呈上。她也开始计划着开辟渔民们营生的新方式,可是能实现吗。。。。
附近作业归来的渔民,有印象见过面的或是素昧平生的,热情的对她微笑或打招呼。
海离渔村有些距离,因为巷道实在太狭小车子进不了,于是每次都选在不远处海边大榕树下停车。忽而一波波的阵痛,凌香感觉毛孔都痛的不断竖起,此时身体大概像只被惹毛的猫,随着一次次涌起的痛,不断防御,虚张声势,备攻,却无济于事。她索性把箱子抱在肚子的地方捂着,居然暖和了不少。
年过七旬的张树兰婆婆给她煮了姜汤,放置在不到一米高的小型方木桌上待凉,桌子看起来很旧上面横七竖八的划痕,但十分结实的样子。三人围坐在简约得精致的小木凳上。
“喝。。。阿嫲说可以喝了。。。不要太凉”小男孩说。他叫蓝天,是家里的小孙子,人如其名,长得十分纯净标致,可惜小时候发烧过度照顾不善,现在腿脚有些问题。凌香初访时,给他买了个冰淇淋,他捧着冰淇淋走路歪七扭八,却不卑不亢坚强如常的样子,让她少有的忍不住心疼泪目。正采集信息的她,拍下了那张背影。
凌香盘腿坐在小木凳微微一笑,端起碗一鼓作气喝了个精光,肚子热热,整个人也暖和了起来。张婆婆微微颤动的手紧握着她的双手。老人家的手极瘦,常年的辛苦劳作双手似陈年枝干布满了数不清的刻痕,却充满温暖,这是她许久未曾体会过的感觉。张树兰仔仔细细的看着她,满意的笑。
蓝天很聪明,他好几次的给凌香当了当地翻译。他说,下个月就要到镇上读一年级。
”唔。。。看来我就要暂时失去个得力小助手了噢!”凌香摸摸他的小脑袋比了个握拳手势,“加油!”
小男孩也双手握拳说加油,笑出了两个小酒窝。
访问进行到一半,屋子门轻轻推开,一个约莫三十来岁的男人走了进来。他一米七出头,身强体壮,穿着黑色夹克,笑起来眼角皱纹一并而起,憨厚平常的模样,可能一个转身就会令人忘了。
“不好意思,今天事情实在有点多,所以来的迟了。”
“李牧先生哪里的话,我也刚到一会儿呢。”凌香接过张树兰婆婆倒的一杯热水,递给了他。随即转入正题,“那么我们开始吧!”
三个人开始进行了例行的访问。
和李牧一起合作渔村的杂志访问以来都十分顺遂,凌香对于他的协作充满感激之情。尽管李牧觉得他才是要感激她的人。李牧是村子里的人,自己常年在外发展,承包了些建筑的活儿,赚了不少钱。他热衷公益,多年以来都在当地互联网社区上面参与凌香的儿童助学项目。然而两人真正结识,则是因为村子的事。他给她手写了一封长信,附了几张渔村的照片。主旨是思远公司正在规划在小渔村投厂,从长远发展看,这对渔民只是损失。这里宜居,大多数的村民也都不愿舍弃现在的地方。而这里未来贯通城市海岸线地铁的落成将有更好的发展方向,村民的生活也将随之提高。李牧想借由她的影响力,与思远公司沟通。
她也通过当地调研,聆听了渔民们的意愿。
然而,在利益链面前,她不过是弱小女子。她不会忘记那天她在会客厅守了一个下午,好不容易等到思远公司的董事长夏思远,一个六十出头的男人,他跟报刊与新闻上完全无二致,扑克脸严厉少言,脸部肌肉与眼睛疲惫似的拉下,唯有目光睿利仿佛能穿透一切。虽在某次的公益活动访问过他,扑克脸虽然也和现在差不多,但。。。但他看起来对自己似乎已经毫无印象可言。
嗳,好歹自己也是个当地知名杂志编辑兼网红吧。她不禁自嘲似的在心里嘀咕。
果然,他不平不淡的说了句,“凌小姐,我们是生意人,生意人只做生意事。除非你能有说服我的方案。”
她原地石化。。。
她不喜欢过多的干扰他们,或是说也无适合的人选同行,于是探访都是独行。不过小助手蓝天毕竟语言和沟通有限。所幸有李牧,在李牧的翻译交流中毫无障碍,他总是能很好的表达阿婆的意思。她用本子记下对话,拍照,拍锈迹斑驳的宅院大铁门,拍开着几株蔷薇的院子。拍人物总是尽量选取侧面,为了不干扰他们。如果打扰到他们,那么一切就无意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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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下起了很大的雨,她却浑然未觉。杂志社也早就下班走得仅剩下她一人了。杂志社大厅区赫然立着“沿海纬度”。简单的这四个字,却已走过十几个年头,是X市当地具历史与威望的老牌杂志。凌香刚毕业时在此工作了两年,而后早已离开,她喜爱自由,想随时干自己的事情不被束缚。虽然后来只是偶尔兼职干活,但杂志社陈总却一直为她保留着她的专属办公室。
此次探访内容在她心中不时泛起涟漪。
凌香在屏幕上打下了一首无名的小诗:
一瓣一花时,片片覆新雨。
雨是今日雨,花是那时花。
凌香精心挑选自己拍摄的照片,做了简修。图片下只字片言讲述了张树兰阿婆的故事。张树兰的丈夫战乱的时期便流落在加国,已重组了家庭,有自己的众多子女。阿婆毫无爱恨交错,但他回来探望过一、二次,她也泪眼朦胧。他在最后一封信中说,他想回来安养短暂天年,同她一起。而张树兰就因这句话一直等又是好些年。。。
她投入这些工作的时候,更像是自己在跟自己对话。唯有事实与直觉从不讨好谁。于是或许如此,便自成一格,竟也受到了喜爱与欢迎。
她最近读到一句,‘留他如梦,送他如客’。能够拥有这样的智慧的,只有老人家了吧。阿婆那个时代的女人,倔强自持、生存的勇气令人动容。她们跨过的几十年,历经战争和生活的动荡,一切却仿佛如此稀松平常。不论是幸运的携手共鬓霜;或是相执的手被时间与命运所剥离,她们仍独自为他撑起照看整个家,一样努力生活不放弃。只因家梦便是他之梦,爱的极致。。。
凌香点了支烟,看着自己鲜红的指甲发呆,脑海里张婆婆的盈满皱纹的可亲面容以及她的故事,始终萦绕。她试想,不管生在什么年代,她是无法原谅的。她崇敬张婆婆那个年代的女人如此的家梦情怀,但换作是自己,她是无法原谅背弃家庭的人。
手机忽然响起,把她从思绪中抽离。是一首优美喜欢的乐队五月天的歌曲,她总是鄙视优美喜欢的东西,不过有时会试着换换铃声。
凌香嘬了一口咖啡,她的唇形丰韵性感,嘴角微微扬起时,却有某种少不更事的倔,恰如个逆反的高中生。在熊亮亮的眼里,她一向如此。
她看完手机又放下,不屑一笑。又火速来了一条信息“阿香,你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