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疑似故人归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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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清溪河畔见到他之前,她以为只有天上的仙人才能把一身粗布白衣穿得那样好看。她当时正在烤鱼,承豫及严家公子另去狩猎,陶家一对姐妹花假借采菌之名从她身边溜走了,她与这两姐妹本就没有什么交情,一下走了还乐得清静。

    她一手烤鱼的好手艺还是从母亲的陪房丫头周大娘那里学来的,周大娘原是农家土养的孩子,只因兄弟姊妹太多,打小便被送到云家做事,跟的时间长了,手脚也算麻利,变同着云家二小姐,也就是应律的生母嫁到了乔家。周大娘教给她手艺时,笑着告诉她,“在穷苦地方呆时,逮鱼吃是样极重要的事。咳,鱼不是让你养着玩的,吃的。刚捞上来的鱼,炖汤喝,做得好不好都味鲜肉嫩。烤就得讲究手艺了,不能太老,也不能没熟,会坏肚子的。外焦里嫩是最好,一口咬下,酥脆鲜嫩,啧啧,那味道可是绝了。”

    从此她便惦记上了这鱼,缠着周大娘学了好久,手艺虽不能完全贯通,倒也学了个七七八八,烤出来的鱼要模样有模样,要滋味有滋味的。

    彼时,她正在烤一条小鱼,香气四溢。

    彼时,他正从青溪河对面渡过,饥肠辘辘。

    他循着香味走到她身旁,定定的看着她手里烤着的那条鱼。

    她抬头看他,一身粗布白衣,寻常人家的打扮,眼神清明温和,瞧着像是读过书的。因是仰着侧看,模样也看不分明。

    应律想他许是饿了,把烤好的小鱼举到他面前,笑眼盈盈,“你想吃这个?”这少年转头看她,认真点点头。

    她乍见到他时只觉得温和秀气,心生怜惜。如今把脸摆正了让她瞧,她才后知后觉惊为天人。不算过分好看,至少没有后山的妖精好看,但有一股子劲儿。她想了想,想起父亲说过的一个词,王者之气。正好合适。这样的模样哪里是寻常人家养得出来的?她还在愣神,他却已经接过她手中的鱼啃了起来,应律笑着,“慢点儿吃,没有人与你抢。”

    他不理她,如饿狼扑食一般飞快的把那条鱼啃了个干净。抹了抹嘴,才幽幽道,“你若说没有人与我抢,我断然是不信的。别说那.....什么是他们不要与我争的。”

    她愣了愣,笑得更厉害了。他皱着眉头看她,问,“你笑个什么劲儿。”“笑你可爱,你瞧着比我大,心思却比我还单纯。寻常马夫都懂得家丑不可外扬,你不过吃了我一条鱼就肯跟我抱怨。倘使你父亲知道了不过一顿打骂,使外人知道了,指不定怎么议论你家事不清白。”

    他想了一想觉得有道理,眉头虽说还皱着,眼里却已经有了笑意。他方才是饿昏了,才敢如此胡言乱语,好在小姑娘明事理。

    “你今年多大了?”小姑娘好奇问他,他老老实实回答,“十四。”小姑娘惊奇地瞪大了双眼,“咦,你与我的承豫哥哥竟一般大小。”

    “你的胞哥?”他听着别扭,问了一声。

    摇头。

    “同父异母?”

    再摇头。

    “那是?”

    “承豫哥哥是徐大将军府上的,是老将军的嫡孙。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小姑娘回答。

    他觉得这小姑娘有趣,单纯又可爱,存了拿她打趣的心思。

    “你姓甚名谁?”他问她。

    谁知人小姑娘扔他一个大白眼,“告诉你做什么。”

    “那家住何地啊?”他继续循循利诱。

    小姑娘更是瞪大了自己的一双杏眼,“你莫不是卖小孩的伢子,我与你说,我家没银子赎我,我也不会干活,卖不得钱的。”

    他哭笑不得,最后慢悠悠答道,“你要说我是卖人的,倒也不算错。不过我买的可不是小孩,我只卖大姑娘。”

    小姑娘大笑,“你个愣头青,整日里想些见不得光的事情。”

    “噫,你个小丫头倒是牙尖嘴利。”他看向那姑娘,觉得她全身上下最好看的就是那一双眼睛,弯起来像一汪秋水。

    “我看起来哪里这么像恶人,我问你,倘若我要娶你,你肯不肯嫁?”

    她呆呆的看着他,闹了个大红脸,不知所措。

    他笑着拍她的头,“不说罢了。”又道,“逗你玩的。”

    她这才回过神来,轻哼一声,扭过头去,“瞧你模样白白净净的,没想到却是个登徒子。”她不敢看这个少年的眼睛,要问为什么,大概是这样的年纪,这样的天气,太容易使人一见倾心了罢。

    阳光静静的从树梢间洒进来,照到二人的脸上。

    “记住我的名字,宋慎。”

    一个名字,她记了十年。

    虽然她早已过了适宜婚配的年纪,也无媒人上门说亲,更没有像样的嫁妆,可她想起这个名字,嘴角便会不自察的微微上挑。

    宋慎。

    乔应律走的时候,天上的雪还在飘。她站在雪里,身上披着那件雪白的狐裘,徐戎川恍惚之间只觉得她彷若谪仙。他看着她渐渐行的远了,有些失神。

    “律儿。”他叫住她,见她回头看来。

    “还记得从前的永淳哥哥吗?”乔应律一愣,点点头。

    她是记得的。徐戎川口中的永淳哥哥是儿时一同在秦先生的私塾里听讲学的,和徐戎川相仿年纪。永淳并不是他的本名,只是从前便是永淳哥哥永淳哥哥的叫着。至于他的名字,乔应律并不清楚。能听秦先生讲学的,就算是寒门子弟,也不是寻常儒生。

    徐戎川知道她想问什么,却不肯多说,单从衣袖里掏出一只瓷瓶来递给她。“他送你的礼物。”她却不肯接,“是药。”乔应律执拗的盯着他,“你知道我的病,还回去吧。”她是痨病,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多精明的大夫都束手无策。

    他却并没有收回那个瓷瓶,手仍然伸着,“不是治你痨病的,是避毒丹。”乔应律似是恼了,正要发作,冷不丁一个喷嚏又打了出来。徐戎川赶忙上前,将她的披风又系的紧了些。

    “管他是什么灵丹妙药,我告诉你,我已经尝够了这些鬼玩意儿。”乔应律抬头瞪着他,“若是为我好,倒不如少捣弄些什唠子。”徐戎川轻轻叹了口气,还是将瓶子放进了她的手心。“他不过是担心你。”

    “我还没找他的麻烦,他现在倒知道担心我了。当初我们担心他的时候,他在哪里?我们四处寻他,几乎翻遍了整个襄阳城。他现在回来了,一句担心,我就得买他的帐?”乔应律紧紧的攒住了手中的那个瓶子,声音都在微微颤抖着。徐戎川低头就看见她惨白的脸颊,心中大惊,便顾不上解释,急急问她,“可是犯病了?”

    乔应律深吸几口气,脸色渐渐转红,摆摆手道:“我没事。”喘着粗气想了片刻,朝他晃晃手中的药瓶。“和他说,东西我收下了。他若是不想来见我就不要见,想来......就把他那怪脾气收一收,我见了难受。”

    徐戎川知她心中还有芥蒂,可到底还是念旧情的人。当初永淳的不辞而别,也确实让所有人都心寒了一把。但其中内情,又有几人知晓?

    “早点回去休息吧。”

    “嗯。”

    不多久的时间,她便到了一处园林。乔应律进了园子就往居住的阜新阁里去,衣也没更,就躺在了床上。

    乔应律如今住的园子是徐戎川去年买的。江南的园林总生的细腻,连湖里布景的岩块儿都显得精致起来。这园子的原主人说它在家族手里晃了晃,转眼就是大半个王朝,已经上了年纪。她住到这里后,园子就被修缮了一遍。可她一贯喜欢热闹,园子不大,一个人住着总嫌冷清。和徐戎川抱怨过几次后,就陆陆续续运过来些鸟儿,又栽了十几棵杏树,挨挤着,总算有些生机。

    原来是只有雁红一个小丫头伺候的,可她夜里总觉得鸟鸣嘈杂,睡不好觉,整日整日的没精神。后来徐戎川直接换掉了她,拨了七八个水灵灵的小姑娘来帮她照料这些鸟儿。

    除却喂鸟外,她们不必做什么,就是玩。起初还有几分丫头的模样,性子养的野了,只把乔应律当成姐妹看。不似丫头,又不像平常人家养的女儿,她与她们倒还有话讲。

    她昏昏沉沉快要睡着了,却又想起今年除夕那晚。几个小姑娘松鼠一样跳到她房里,说要一起守岁。她陪她们一起围坐在炉子边上,赶去了好久不曾消散的冷清。她烧的炭好,又暖和又干净。丫头们都拿上面分下来的新布裁了衣裳,已经齐齐整整穿在了身上,正是当时时兴的纹。这样看着,她只想得到从前念书时先生讲的一个词,叫“人比花娇”。

    她身上的暗紫色披风也是新裁的,上好的紫貂皮,顺滑发亮。这些姑娘家里最小的灵芸笑她藏宝,又不住夸赞,“乔姐儿素来都是一身白皮,今儿穿了紫色,真是好看。”她听到这话,晃了晃神,朝灵芸一笑。

    这件披风照常是苏燮送的。这样的披风在柜子里已经积了七八件。每年送的都一样,可他说每张皮都不一样,所以还是年年送了过来。她又想得多了,记起来小的时候,也是除夕。那时候乔府还在,她悄悄溜到后山,兴高采烈说要和他一起守岁。他愣了一下,难得笑了。当时的年关,他还没有新衣服,穿的是他一贯的紫袍。她身子弱,生过几场大病,冷风一吹就直打喷嚏。他想了一会儿,拿了一件暗紫的貂皮来给她披上。她记得清清楚楚的,他直直的盯着她,良久,“这世间的女子,只有你一人配得上紫。”她那时不明白他的意思,又恼又羞,有意戏弄他,便回:“黑是吉色,你命运如此多舛,最衬不过玄黑了。”他怔怔的想了想,像是没听到她话里嘲讽的意味。

    从此,他再没穿过紫色,总是一身玄黑。其实那时候,她想说的话并不是这样的。她想说,他穿紫色,才是最适合。这世上没有人比他更适合了。

    她想着从前的事,一脸茫然。这些小姑娘们看着了,以为她不喜欢这披风,灵芸的话惹的她恼了。最大的丫头好机灵,不满的点了点小妹的鼻子。“你哪里这样没有眼神,小姐明明是穿白色最好看。紫色显得妖气重了。”

    她本还想笑,听到这话,却再也笑不出了,就像是看到了许多年前,那张轻蔑又高傲的神情在他脸上浮现。她一下子没了兴致,有几个小姑娘已经困得不行,就要趴在地上睡着了。她怕她们受凉,把她们统统赶回去睡觉了。刚刚热闹的屋子一下子又清冷起来。她睡不着,睁着眼睛看藻井上面的纹样。等到天已经放白,她才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

    可现在不行了,她实在是太困了。她想,要睡了。就真的一下子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