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照小说网 > 我们的国 > chapter 1

chapter 1

日照小说网 www.rizhaoxsw.com,最快更新我们的国 !

    【陆峰】

    青浦河贯穿了整个青岱市,像一条蓝色的丝带,为青岱这个被人们视作掌上明珠的礼物打上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南面的青祁山和北面的平岱湖遥相呼应,让青岱在坐拥经济名都之称的同时,享有着“青山怎得不美,岱湖岂能不醉”的盛名。而城市的快速发展造成的结果就是,前一秒你还在所谓的人间仙境,吸收着四下里干净的空气,大声称赞负氧离子浓度高乎想象;下一秒你就在星巴克陶醉着浓郁的咖啡香气,用手帕大小和软面抄厚度的超极本敲下今天会议的内容、交易的合同或是老板的行程。

    而从我的角度望去,视野的正前方是一片灯红酒绿,虽才刚及傍晚六点,天空却早已迷蒙失色,慢慢包裹住白天积攒的浮躁。

    这是现如今的青岱市。

    在上海念大学和工作的七年间,我也有意无意地关注着这里。今天是七十多层的大厦奠基,明天就要建设所谓的四环;东边刚有青岱第一家,西边的就开业了;飞机场刚刚正式开通国际航班,地铁就连通了整个青岱的大街小巷。等到我一个月前回到阔别七年的这里,从前我所熟悉的公园、步行街早已脱胎换骨,成了我不敢认出的模样。

    唯独那条承载我回忆的小巷,还是挂满了妇女们廉价的地摊货,拥有无忧童年的孩子们手持着风车,自由地穿梭在所有被父母们说晦气的裤子下。

    那里俨然成了整个青岱真正的贫民窟。

    坐在我身旁的顾城,一件简约的黑色衬衫配上米色休闲裤,双眼放光地盯着成臣描绘他奇葩的病人,激动时还会突然兴奋地大笑。任谁也想不到,这样一个看起来还没长大的大男孩,在短短一个月间,让即将宣布破产的云缱公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重新站稳脚跟。该公司旗下的《财经风向标》杂志,在第一个月从月发行量1万不到直接猛涨到40万,更让人无法相信的是,第二个月的发行量便直奔110万。这两天,所有新闻报纸、杂志的特约专栏、主题全都围绕着“一个25岁的商界传奇”“集团大公子的大逆袭”等展开。

    你万万想不到,所有新闻记者和报社、杂志编辑满青岱寻找的“传奇”,此刻正听着别人的“传奇”,笑得差点没趴在地上。

    梁晓雯打开了包厢的门,让萧墨和蓝莓进来。我们站起身,一一点头微笑打招呼。看得出,蓝莓稍有些不好意思,她一直悄悄拉着萧墨的手袖。

    他们基本上没有变化。

    只是岁月悄悄给每个人蒙上了一层纱,你无从知晓真正的他们是否还拥有着当初的那般不平凡,眼睛鼻子耳朵和轮廓或许都没变,但我们都明白,我们不再拥有青春时的那般模样。而这层神秘的纱也恰到好处地勾起了我们迫切想要了解彼此的欲望,无论深渊还是高山,我想我们都会选择义无反顾。

    “顾总,你在这儿合适吗?整个青岱市的媒体都想把你吃了似的找你。”萧墨替蓝莓拉开椅子,扶着她坐下。

    “吃我可以,得先吃我助理。”顾城端着一杯青祁茶,咧着嘴道。

    梁晓雯在萧墨身边坐下,“你别瞧不起我们酒店的安保系统,你去问问整个青岱市在外面吃过饭的人,谁都知道我们云霄公馆,如果没有贵宾卡,一头绑着氢弹的大象都别想进来。”

    “老板娘挺厉害嘛!你这么防着人,是不是怕老板吃醋啊?”萧墨一边开玩笑一边伸手去拿青祁茶。

    整个包厢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萧墨的笑声干瘪,伸出的手也悬在空中,蓝莓在桌下狠狠踢了他一脚。

    “对不起啊······”蓝莓尴尬地打破这寂静。

    “没关系,凌氏集团现在在一个姓梁的女人手里,这件事确实不大光彩。说实话,每次股东大会都是我拿我丈夫的爷爷做挡箭牌,毕竟,他老人家觉得我比他的那些只会喝酒赌钱的儿子们,要更容易让凌氏集团稳定地运转下去。”梁晓雯淡淡地打断了蓝莓,丝毫没有介意的意思。

    大门再一次打开,算是缓解这一次小小的尴尬。

    夏海悠摘下墨镜,轻飘飘地转了一个圈,低胸小礼服勾勒出她完美的曲线,本身就有身高的她,此时正蹬着一双看起来至少有12cm的细高跟,顺利地聚焦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她在转圈的同时,还不忘耍宝地大叫“nosee!”

    相形之下,身后的林溪更显得怯懦。她悄悄探出头,四下张望一圈才佯装镇定的道“好久不见哦。”

    我就这么目若无人地注视着林溪,想要用仅有的一点想象力,拼凑出她的这十年。林溪十五岁的样子与面前的她逐渐重合,就像是皮影戏幕后的人声逐渐代替了我们能看见的人物剪影。

    我们隔着偌大的餐桌彼此对望,四下所有的谈论声和嬉笑声都偷偷躲藏起来,用事后顾城的话来形容我,就是“刚刚睡醒的火山”。

    而事实是,我的脑海里不断循环着初中时排演话剧,林溪站在舞台的中央,提起裙摆谢幕的那一瞬间。那时台下的我淡漠地对顾城说“她好丑”,可十几年后的她出落的似一朵百合,静悄悄地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开放,待与我们相见的那一天,用干净的美丽填补整个视野。

    察觉到尴尬时,夏海悠已经入座。林溪慢慢地垂下眼,走向夏海悠身边。

    “人差不多了吧。”梁晓雯站起身清点着到场的人数“1、2、3······12,不算有出差暂时回不来的白馨,还有一个。杨奕呢?怎么没看见她?”

    我四下环顾一圈,摇了摇头。

    “堵车吗?这个点儿。”说罢,成臣低头看看了表。

    身旁的慕容思摇摇头道“在西门这边是很少堵车的,这都快郊区了。”

    “有事吗?会不会不来了?怎么不打个电话呢?”蓝莓说着掏出手机。

    “会来的,”顾城轻轻吹着面前的茶“肯定会来的。”

    这一刻,在场的所有人都闷不做声地盯着他,可是顾城仍然不为所动,一心一意地盯着面前的一盏热茶。

    我们就像死守着一个秘密一般,紧紧盯着面前动作没有一丝异样的顾城。他说出那句话,语气就像肯定自己的出生年月一般坚决。

    这一刻,我仿佛明白了他作为一个25岁的男人,或者说是大男孩,是如何凭一己之力,让一个即将破产的公司飞速运转起来。他不是传奇,而是专属于这个时代的神话。

    包厢外的走廊上适时响起了高跟鞋踩踏地面的声音,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寂静之下略显唐突的声音所吸引。

    杨奕站定在包厢门前,无声无息地环顾了一圈之后,算是应付性地露出一个妥帖的微笑。

    顾城抬起头看着杨奕。

    这一刻的他不再像刚刚那般沉着,他的眼神中流露出再也藏不住的慌张。我想他应该在这十年间,无数次幻想自己和杨奕重逢时的画面,老天还算是眷顾他,让他看见一个完整美丽的她。

    顾城放下那杯热茶,站起身。他走向杨奕,像忘记了如何开口。

    杨奕配合地站在原地,忍住在眼眶打转的泪水。

    他们静静地站在原地,仿佛时间静止了,我似乎听见流水的声音在这一刻戛然而止,没来得及观察的晚霞也定格在西方的地平线上。

    顾城逐渐翘起嘴角,把所有慌张和悲伤都换成幸福的笑,他张开双臂,静静等候从门口走来的杨奕。

    杨奕还是忍不住流下了眼泪,她低头哭泣着,因为强忍眼泪而颤抖的肩膀上下起伏,她像失去了心爱玩具的孩子一般伤心的哭着,走向她丢失了十年的大玩具。

    顾城脸上灿烂的微笑足以告诉在场的所有人,他的幸福正逐步走向他。

    杨奕站定在顾城面前,低头擦了擦眼睛,很快又抬起头。

    这种画面在任何一部浪漫的言情剧中都显得蹩脚又美丽,而真实往往给人关乎疼痛的错觉。

    她说“滚。”

    不带任何有关愤怒或怨恨的情绪。

    我看见顾城的身体逐渐变得僵硬,笑容也跟着逐渐僵硬起来,伸张的双臂此刻更像是身体上多余的器官。

    杨奕走向桌前,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和林溪、夏海悠打起招呼。

    我想,纵使传奇也有搞不定的剧情。

    可想而知这场聚会的结果。

    此刻我正拍着顾城的后背,让他不至于呕吐地太惨。林溪一边和出租车司机道歉,一边从钱包中掏出钱。在顾城将出租车吐脏之后,我们被司机无情地丢在距离我所住的公寓还有约五百米的位置。

    夜晚的青岱像一位酒吧里妖艳的舞女,市中心霓虹灯的色彩为这座繁忙的都市化了浓浓的妆,来往拥挤的车辆和行人像是一块块闪烁着光斑的靓色布料,点缀着青岱灯红酒绿的夜市。

    我搀扶着昏昏欲睡的顾城,和林溪一同走向公寓。

    “要是被新闻媒体知道,我们的传奇也有喝醉成这样的时候,会不会敲晕我们俩把顾城架走?”林溪笑问道,言语间的不自在使我一听就明白她的尴尬。

    我微笑侧过脸,算是回答了这个问题。

    说实话,我也很想打破这种彼此挂念却又死活不肯开口的僵局。但我总觉得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从没想过说话竟然也能成为一件难事。

    良久,林溪停下了脚步。我在察觉后回过头,盯着她看。

    “陆峰,对不起······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对你说。”她低头摆弄着包,不知是因着紧张还是害怕而显得慌张。“初中毕业后我也是被突然通知要去南京,我不是不知道突然消失意味着什么。

    “老实说,这是我选的。这么多年了,我都仍然记得你爸爸······你爸爸出事的那一天。我不懂,为何这个世界对你和你的家庭要这么残忍!。我始终觉得如果拿着锤子判定谁是对是错的人是我,那就不会再出现像你一样的悲剧;又或者我是替你们辩护的那个人,就能替你们争取失去你爸爸的代价。”林溪哽咽着说,激动地抬起头,露出红红的眼眶。“我的梦想来源于你,为了这个梦想,我不得不走出去。那个时候的青岱是什么样,你知道。那时候我想,如果我一辈子呆在这里,就成不了我要成为的人。所以我选择了去南京。”

    我轻轻架起身旁晕乎乎的顾城,露出他醉醺醺的脸“所以,不打声招呼就消失就是你的,或者说是你们的梦想?”我不知道自己的声音到底因着什么样的情绪,变得如此冷漠。

    “不是的,那个时候的你恰好在你爷爷的葬礼上,我没想到你一去就是半个月。等你回到青岱,我已经在南京的一间教室里,听着课堂上各色各样人的自我介绍。至于海悠,那时候的我还没有做好要和她分别的准备。”她提了提挂在手臂上的提包,声音极低“事后的我实在不知道如何面对你,还有海悠。我可以和蓝莓、杨奕时刻保持联系,通过她们了解你们的近况。但我做不到隔着隔着几百公里假惺惺地问你们过得怎么样。

    “我无数次夜里惊醒,在宿舍里不敢哭出声,窗外是南京繁华的夜市,那么多街上的人,好像都一下一下地给我耳光,告诉我,我有多愚蠢。可我都咬牙忍下来了,我告诉我自己,在成为最好的律师或者法官之前,我不可以回头!你知道吗?一个多月前,我在南京有了自己的律师事务所。你知道这一切要付出怎样的代价吗?”林溪说到这里,已经控制不住地哽咽了起来。

    木讷如我,能做的也只是将醉醺醺的顾城放在路边的凳子上,走到林溪的身边,轻轻抱着她。一如孩提时代的我,在每次被姐姐欺负之后,都被林溪轻轻的拥抱一样。

    我不知道这关乎什么。

    但此刻,我想林溪应该和我一样,都把岁月抽打我们留下的伤痕悄悄包裹住,以彼此不言不语的方式原谅了彼此。

    这个时代的洪流没有冲掉我们在漫长岁月里给彼此刻下的印记。

    和林溪分别后回到公寓已是晚上11点,我把顾城安顿在床上之后,也就着房间的沙发床沉沉睡去。

    梦里仿佛充盈着青岱特有的馥郁青草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