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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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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部与悬铃木斗争到底如果有一个人,成天拉着你四处乱转,今天让你饿得半死,明天让你尝遍山珍海味,后天发你一个美女,接下来一年只让你**而不让接触任何女色,一会儿让你向东,一会儿又让你向西,忽而让你失业,忽而又让你失恋,再呆一会儿又让你管理别人,没过多久却又把你卖为奴隶,突然间,让你有了朋友,接下来又给你财富,但很快再把你变成一个穷光蛋,让你众叛亲离,孑然一身,然后他找个机会把你推下万丈深渊,当你快到底儿时,他又把你从半空捞起,用力丢进大海,在你被苦涩海水灌得五迷三道之际,让你浮出海面,并教你游泳,然后指给你看不远处的一块陆地,按理讲,他对你不错吧,给你提供了那么丰富的内容,试问,你会觉得他怎么样?

    一般来讲,如果我遇到这个情况,我只是会觉得这个人在折腾我而已,当然,我这也只是乱猜一气。\\wWW。qΒ5。com/这个故事是什么意思?我告诉你,这个故事的意思是在讲——我与生我养我的这个世界的关系。

    问题的关键在哪里呢?问题的关键是,有一点这个世界永远而且绝不向你透露,那就是为什么他要对你那么做。

    我再问,你会觉得这个世界或者这个人怎么样?

    这就是我与陈小露分手后常问自己的问题,想这个问题让我很烦,这个世界如何看待我,我不知道,但我对这个世界却是有着不少看法,这些看法虽然多变,也许其中掺杂不少成见,但随着我的年龄长大,一些基本的结论却是慢慢地越来越清晰了。

    第一、我认为,这个世界对我缺乏善意,由此,我虽然无法断定这个世界的本质是恶的,但我也绝对无法同意这个世界具有善的本质。

    第二、我认为,这个世界非常难以理解,以至于我几乎无法对它做出什么议论,也许这与我处于这个世界的底层有关。

    第三、这个世界向我提供了好奇心,这使得我无法立刻离开这个世界,而且,我无法知道我的好奇心何时会消失。但这一点却无法证明什么。

    第四、对于这个世界,我在本质上无法对其说三道四,因为没有弄清其中的任何一点东西。

    第五、这个世界存在的理由,从逻辑上讲是无从知道的。

    第六、作为一个作家,我对自己的真正使命缺乏了解,因而,我的创作属于盲目创作,它意味着,我不知道这个世界的真正需要,我也不知道我能给它增添什么,甚至,我认为,任何被需要的自我感觉都是一种幻觉。

    当然,得出这些结论不仅与情感经历有关,可以说,它与我所有的生存活动都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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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庆在北京时,与我谈过一个创作上的问题,他认为,很多作家,尤其是社会主义作家,喜欢把他们创作的主题依附在某些母题上,比如命运啊痛苦啊之类,这些问题很容易被任何人提出,但却无法被任何人解决,因此,作家做的工作只是在不断地重复地阐述这些母题,也就是说,没有人会讲为什么要有命运存在,为什么要有痛苦存在,它们的存在有何意义,它们的存在是可知的,还是不可知的这一类事,作家只是对于题目做出阐述,只是告诉你——世上有命运有痛苦这回事,以我的经验看,它是这么表现的——这是可笑的,小说就是这么一种可笑东西,它是一种胡言乱语,只有在作者与读者都自信自己知道些什么的时候它才得以存在。

    但作家们的工作有一些令我十分不满,原因之一,那就是琐碎异常——说一千道一万,只是为了一句话,比如,人的命运是荒诞的,痛苦的之类。本来一件简单的事情,作家们做起来却很麻烦,有时候我甚至觉得这样对读者不公平,有点像欺负人的过程,你遇到一个小孩,想告诉他被人打很疼,很不好受,你告诉他、或者打他一下就够了,但不行,你要先打出一记耳光,然后再踢上一脚,然后脑后一拳把小孩放倒,骑上去,再揪住他的头发,把他的脑袋往石头上撞,然后你起身,找到一支棍子,猛击向小孩的腹部,然后你再度离去,回来时手上出现一把砍刀——最后,你对小孩说,现在你知道了,被人打很疼,很不好受,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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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国有个桂冠诗人叫普鲁斯特的,一生平淡,事业基本平坦,爱情顺利,写出大量不疼不痒的长短诗,他死前就想好自己的墓志铭,死后墓碑上便出现了这样一句话,用来说明他的一生与世界的关系,叫做:我与这个世界有过情人间的争吵。

    这几乎可算是对完美人生的总结,优美隽永又温情脉脉,完全是一句诗。

    但是我不能同意他的观点,因为他的观点实在很不广阔,个人经验浓重,那种美好愉快的经验甚至令人气愤,我想我无法获得那种经验,很少有人能获得那种经验,我是说,在看到这个如此黑暗的世界之时,我几乎可以断定,如果这个世界是个大众情人,那么我对她的追求绝不会成功,我既不想强*奸这个世界,也不想做无聊追求者,因此,我只好与她分道扬镳,陷入孤独,然后我会在墓志铭上照实写道:我与这个世界也许有些相干,但相干到何种地步,非常遗憾,也许要到了那边才能知道。

    这也是我在与陈小露分手后想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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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陈小露的情感纠葛离我而去之后,理所当然地给空虚留下一个空缺,随着空缺的增大,空虚感也与日俱增,因此,排解它们简直成了我生活中的一件大事,叫我感到欣慰的是,我住在北京。

    我说过,北京是个大城市,有很多人,其中不乏与我同样的经历者,对于这种人,北京当然有所准备,北京是个经验丰富的主人,善于对付形形色色的家伙,北京很会看人下莱,这在中国的城市中无疑算是得天独厚,于是,我坐上出租车,去领取北京的礼物,礼物如此之多,几乎叫我目不暇接,还未到手便已眼花缭乱。日之下,对自己爱好也是不太在乎,对同类也颇能忍让,即使发生猪的战争,也像是小儿嬉戏,极少流血事件,规模小,为害浅,完全可免去战后重建等等劳神费力之事,而且在对待痛苦、疾病,屠宰等等在人看去非常棘手的问题上,态度达观,一付不斤斤计较的样子,比起人的猴急来,它显得镇定自若,神态安详,举止稳健,在不爱表现自己方面,也极具绅士风度,你能从一群猜当中一下找到猪王吗?它优点明显,完全可成芸芸众生的楷模。让那些地摊上讨论什么幸福快乐之类的杂志相形见绌——在这方面,我想起了老苏格拉底,他穿着一件垃圾似的大氅,天天在雅典城中转来转去向人请教,被他麻烦的人不计其数,他就一直在想如何使人的生活更加完善这件事,这个笨蛋,为什么不去与猪多聊聊呢?

    但是,不学猪我学谁呢?

    于是,我迷失了。

    我不仅是在人生信念这个问题上迷失,而是几乎在所有问题上都迷失,我状态很不好,我也不喜欢自己的状态,但是,如何改变呢?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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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个来月的时间,我每晚出动,留连于酒吧、迪厅、饭馆等公共场所,勾搭每一个可以到手的姑娘而不问好坏,结果令人十分难过,这在我的日记中有所反应。

    日记一:今天我与建成来到一个迪厅,我们在吧台喝了一杯啤酒,然后在人丛中寻找可以与之交谈的单身的姑娘,我们没有找到,只好又喝了一杯啤酒,然后回家睡觉。

    日记二:今天,我又出动了,与我的一个朋友老孟同行,老孟是我的大学同学,他有一辆红色夏利,他有个特点,那就是倒霉,尤其是在与姑娘的关系上,他认识不少姑娘,可惜也只停留在认识上而已,但他不以此为满足,他要更进一步,他有个外号叫情圣,很多外号都是根据本人的反意取的,老孟的情况如何,看看下面便知,他正巧没有生意可做,闲得发慌,见我苦闷,好心带我去嗅蜜,我当然非常欢迎,于是,我坐上他的车,被他带往和平宾馆,在那里,我们看表演,姑娘们飞舞的大腿搞得我心烦意乱,我们都喝了不少酒,终于,老孟找到两个愿意跟我们说话的姑娘,不幸的是,她们在我们替她们结了酒账之后就溜掉了,当然,酒账很贵,一句话,我们被骗了。

    日记三:我们再次被骗了。原委是这样的,我们来到一家夜总会,本想看看,却被领班热情地领进包间,我们挑了两个三陪一起喝酒唱歌,老孟唱得很好,两个姑娘不断为他鼓掌,我闲在一边,终于,我们向两个姑娘提出带她们出去过夜的要求,她们没有拒绝,我们谈好了价钱,彼此满意,我和老孟趁姑娘不在意时彼此对视,脸上露出得意地笑容。我们要等到她们深夜两点下班后才能带她们一起回家,于是,我们继续与她们喝酒唱歌,直至她们答应的时间,我们付完小账,在结包间费时,我们发现,我们要付出三千六百元,我们忍痛付完账,到外面去等两个姑娘,不幸的情况出现了,两个姑娘插上翅膀,不翼而飞,一点信义也不讲。

    日记四:我们又出动了,我现在不想出动,但写作无法进行,只好以出去散心来作借口,老孟与我的经济状况被出动搞得很狼狈,而且,一无所获,我们决定,退而求其次,于是来到一个据说是色*情场所的歌舞厅,我们在那里找到两个姑娘,一个像心怀叵测的受气包,一个像专横残忍的无尾猿,与她们呆了半小时后,我吐了,不全是因为酒喝得太多,我得承认,相貌很重要,其重要程度超过平常想象,貌似天使的魔鬼与貌似魔鬼的天使之间,我很可能选择前者,这是审美在起作用,我在动物园猴山边上看猴儿常常想,美是相对的,因为所有的猴在我眼里无甚区别,但在实际生活中,美似乎是绝对的,我无法与相貌过于奇特的姑娘上床,甚至一起吃饭也会感到难以下咽,怪不得生活中有偶像这种现象,人们在很多时候需要形式,对内容采取回避态度。

    日记五:我们又出动了,真可怕,简直是活受罪,明知没有什么结果却非要试试,难道生活的本质就是如此吗?我与老孟约定,我们只是找到一个美女如云的地方看看即可,我们真的找到了这样的地方,在一个记不清名字的酒吧,我们见到很多美女,以至我们的眼睛都忙不过来了,可是,我们很快便厌烦了,她们与别人在一起,与我们毫无关系,活像是在故意气我们一样,这种情况令我们无法忍受,从酒吧出来时几乎有点愤愤不平,这一切都像在提醒我们,我们与美好的生活毫无关系,我们连**美都无法享受,更不用提精神美了,这一情况还给我个人带来一个不妙的感觉,我就像是一个无人理睬的垃圾,这让人有一种羞耻感,也正是由此,我想我很能理解那些曾经使历史倒退的革命,那是人的本能,这种本能一定在每个人身上都存在,那就是对美好事物的占有欲,美好的事物并不多见,因此,从一群人手中换到另一群人手中也是在所难免,一个即使是最文明的社会,也不过是能给更多的人提供机会罢了,没办法,僧多粥少啊!

    日记六:我与老孟违反了不嗅良家妇女的规定,我们约了两个姑娘,把她们带回我家,我做饭,老孟唱歌,但良家妇女也有毛病,就是太计较,如果不骗她们几乎无法得手,如果只提出性要求而不谈其它,那么就是不尊重良家妇女的生活方式,因此,我打了退堂鼓,半夜一点,开着老孟的车,分别把两个姑娘送回家,等我回来时,老孟由于失望,已经睡着了。

    日记七:我们又出动了,这对我与老孟来说,已经成了自我折磨,我们一连串了四个迪厅,三个酒吧,结果当然是一无所获,我的兜里装了一堆门票,我认为,这样花钱效率太低,我与老孟经济水平相差无几,我们不是有钱人,但我们却像有钱人一样渴望姑娘与爱,而且,我们很少能占有美好的事物,因而,对美好的事物除了渴望,还非常好奇,但美好的事物对我们却不感兴趣,我不责怪世上有美好的事物出现这件事,我只是自责,因为,面对现实,我实在是太不自重,应当过与自己身份相符的生活,不是吗?

    日记八:我们几乎是恬不知耻地再次出动,在车上,我们听罗大佑的歌——穿过你的黑发的我的手,这首歌是如此色*情,以至于我几乎想到使用海誓山盟这种不要脸的手法赢得姑娘的欢心,我们去见了一个姑娘,请求她再帮我们约出一个姑娘,她人不错,挺帮忙,老孟的手机都被她打没电了,可惜,她的朋友都很忙,出不来,于是,我们只好兵分两路,我回家,老孟与她谈情,我回家后十分钟老孟就到了,他说他也没戏,我记不住这是第几次了,我们两个难兄难弟在饱受挫折之后,心中不禁泛起一种想抱头痛哭的漏*点——为**而奔忙真是太惨了。

    日记九:这是上午十点,我发誓,再也不出去了!马上开始写作,中午休息时间看电影史,用晚上时间看笛卡尔的《第一哲学沉思录》,这样既可增加知识,又可免受侮辱,实在不行,就解积分题,玩电子游戏也行,总之,不再出动。这个决定一定要坚决执行,不能马虎。

    日记十:如果我在昨天上午发过誓,那么到了晚上我一定是改主意了,老孟来时我刚看了三页笛卡尔,但他的一句无聊啊之后,我便收拾停当,与他一起出门,坐到他的车上,我的心情很不平静,甚至有一种犯错误的感觉,不仅是感觉,简直可以说是冲动,我又犯错误了,我们去桑拿,然后进包间按摩,与姑娘的手刚一接触,不争气的**便当地一声勃起,暴露了一切,但姑娘不为所动,她佯装不见,我也只好如此,半个钟头后,我付了她一个钟的钱,然后出来,我想我无法忍受类似按摩这样强烈的性挑逗,尤其不能到这种健康按摩的地方来,我满腔欲火地进来,未得到任何满足却被搞得更加欲火满腔,这不好,对我身心的健康发展十分不利。

    这便是发生在昨天夜里的一切,我一定要记取这教训。

    但是,今天我仍未记取教训,号称情圣的老孟由于连续多日没有得手,已经变得十分烦躁不安,他又来找我,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嘴里只是叨念着去吧去吧,于是,我们一起来到一个酒吧,这次他约来的两个姑娘号称大喇,其实只是徒有虚名而已,也许是因为对我们不感兴趣,她们的表现完全像两个刚烈女子,愿刚烈女子肛裂吧,这是我对她们的祝福,我们得到她们的许诺,明天与她们一起开车郊游,做梦吧!我想,我们不能因为想操她们而与她们郊游,这么做太不直率,太不真诚,完全是虚伪,我不喜欢虚伪,因此,我决定不去,回来的路上,老孟先是埋怨我,后来对我说,像我这种理想主义者,在色*情方面不可能有所斩获,以致连累了他,我同意他的观点,作为补偿,决定独自承当一晚的费用,但老孟坚决不同意,看来友谊远胜于色*情,但是,为什么不能做到见友忘色呢?见友的结果往往是,两人都想起色*情,看来,友谊虽胜于色*情,却不能代替它——除此之外,友谊与色*情还有什么关系呢?这是一个需要思考的问题。

    日记十一:就此打住。这是我今天见到老孟的第一句话,但是,无可救药,我们又出动了——完全是自找苦吃,老孟是这样启发我的:在探索色*情的路上,没有捷径可走,只有敢于克服千难万险的人,才有希望到达光明的终点。他的话虽然给我了一些信心,但我却不敢苟同,我们来到一个迪厅,兵分两路,去寻找我们中意的姑娘,出乎我们的意料,我们竟然发现了她们,我们与她们蹦迪,请她们喝酒,把她们带出迪厅,天哪!我和老孟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灯光下,她们与迪厅内是如此的不同,活像两个小鬼儿,这时,我才发现,所谓迪厅,不过是人间地狱而已,那里面黑古隆冬,什么也看不清楚,在刺耳的音乐声中,在阴森的蓝光之下,人影绰绰,甚是可怖,里面的姑娘看似迷人,一旦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后果不堪设想,她们长成这种样子,居然也敢出来混,实在不负责任,为什么不去羞愤而死呢?

    我和老孟交换了一下眼色,对姑娘说,我们要去洗手间,姑娘说她们也要去,于是,我和老孟机智地摆脱了她们,开车回家的路上,我们心情舒畅,一起唱起了《义勇军进行曲》,只有胜利大逃亡的罪犯才能有我们的好心情——我决定,从明天开始,远离这种不健康的娱乐,结束这种不体面的夜生活,重新做人,不再做色*情的奴隶——

    日记十二:我们又出动了——我明白了一个道理,有些事情了解了也没什么意思,就像倒霉,你知道有倒霉这回事就完了,不必亲自去倒一遍——以后,我决定不与老孟这种人来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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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月后,老孟在天津有了生意,于是离我而去,老孟走后,我翻看自己惨不忍睹的日记,不禁感慨不已,四处寻找姑娘的日子结束了,留下的只有不光彩的悔恨及受挫后的叹息,一天中午,我独自去一个公园散步,回到家后,忽然想到我在公园看到的儿童游乐场,奇怪的是,从人类给儿童提供的游戏里,我居然大致可推测出人对自己存在的态度。

    第一个我想到的是滑梯。这像是一个隐喻,你一阶阶爬到某一高度,忽然之间,你往下一坐,眨眼间便出溜到原地。

    第二,转椅。你坐在上面,除了晕头转向以外,什么也感觉不到。

    第三,捉迷藏。别人藏起,你去找,找到后,你去藏,别人找。

    这是三个我童年时代经常玩的游戏,那时我们家住在太平街,靠近陶然亭公园,于是便天天与伙伴们去公园玩,而且乐此不疲,长大以后,蓦然回首,我忽然发现,到现在为此,原来我所做的任何事都与这三个游戏有关,而且感受也相同,叫人奇怪的是,我为什么不知厌倦,总是在重复相同的东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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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建成在杭州演戏,我的小说进展缓慢,于是决定去看看他,顺便在西湖边上散散心,我到了以后,建成的戏正好全部拍完,于是我们两人游起了西湖,正是秋天,西湖处处美不胜收,除了每天喝假龙井,吃西湖醋鱼外,我们几乎无所事事,不是在苏堤上散步,就是坐着船在湖中闲逛,也去过西泠印社,给我的印象是,在那个巴掌大的小园里,最少可以容下二十对青年男女谈情,而相互不影响,真是设计得巧夺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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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杭州回来以后,我的心情仍不见好转,我意识到,写作是一个叫人痛苦的生涯,痛苦的根源在于,写作让人思考,思考不是什么乐事,思考之下,以前觉得理所当然的事物慢慢变得支离破碎,荒谬绝伦。置身于这种感觉之中,真是叫人有说不出的扫兴。有一阵,我几乎相信自己是一个鬼魂,而周围的世界仅仅是一个幻觉而已。那一阵儿,我天天做梦,在梦中我干出一件又一件叫我醒来大惑不解的事情。

    比如:我梦见自己曾经到过月球,在那里认识了一个外星人,我与外星人一起聊天,抽烟,外星人在月球上有个双人沙发,我们一起坐在上面,把地球当做一个连续剧来看,天天乐此不疲。还有时,我梦见自己变成一个奇怪的粒子,我可以在同一时间以不同速度运动,这样,我便可以同时在宇宙各处出现,真是自由到了极点。也有时,我梦见自己同时变成两只不停吵架的猫,直搅得四邻不安,令人十分讨厌。

    这一切的结果,是我对人生的一切更加淡泊,性情也更加消沉,对一切事物也更加坚疑不信,隐隐觉得,思考不是什么好东西,思考的过程很像是毁灭的过程,这一感觉非常令我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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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讨厌这样的人生信条:善有善报。

    这种想法意味着:一个人,他之所以向善,那是因为希望得到回报,我私下里认为,希望得到回报是一种颇为势利的坏品质,它的重点在于回报,因此,如果通过作恶能得到善报,持这种信条的人很可能就会选择做恶。此外,这种信条还具有某种交换的气味,交换的根本原因是因为本身缺乏又希望得到,我的意思是说,希望得到善的人往往自身拥有的是恶。此外,交换带着一种不想吃亏的意愿,持这种信条的人往往这么想,以善换善是个好买卖,事实上,这种斤斤计较的人偏偏从来都很难占到便宜。

    我喜欢这样的人生信条:恪尽职守,无怨无悔,不图回报。这很难做到,但是,至少我喜欢这种气势,那就是,我才不需要别人对我怎么着呢,我先管好我自己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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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人生信条,我还要多说几句。

    人生是一个奇怪的过程,这是我得出的一个结论,得出这一结论并不难。

    一个人,在他有生之年,必须得有一点拿得住的东西或者得到确认的东西,以此做为他生存的理由,否则,他的人生就属于虚无,当然,有许多人相信虚无,也就是什么都不信,这样的人明明没什么理由生存却生存着,对我来讲,这属于怪事儿。

    与之相反,另一些人却相信点什么,比如真理正义道德科学之类,首先,任何人,无论这是什么人,他无法拿到有关他所信之物存在的证据,比如说,一个人信地球是存在的,但除了关于地球存在这一事本身,他很难谈到更多,比如说,为什么地球存在,地球存在的起因是什么,地球存在的结果是什么,地球存在具有什么意义,也就是他对他的所信之物根本不了解,也就是说,他相信,却不知道自己相信的到底是什么,对于整件事来讲,几乎可用不着边际来形容,也可以说,他的生存理由是无中生有的,他们的生活以无中生有作为信念,这种自我欺骗让我难以理解,因此,对于我来说,他们的生存也是一件怪事儿。两件怪事儿加在一起,虽然我不敢就此断定人生无理,但至少我会不由得打出圆场,人生实在是一个奇怪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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