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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远的钟声,由山顶的佛寺传下,上官白玉闭目聆听,隐约还有诵经声夹杂其中,让她听得好安心。\\WWW.qВ⑤、c0M\以往她到佛寺上香时,寺里的住持总说她很有佛缘,所以即便成了鬼的现在,她也不会害怕那些经文吧。
又是飘雪时节,算算日子,这是她成鬼的第十个月。在这十个月里,她跑遍太多无法想象的地方……结满累累仙桃的玉林、汩汩冒着醇酒的泉、开满繁花的山谷、成群珍奇异兽奔驰的大地、黄沙滚滚的荒漠、住满金发碧眼人类的国度,当然,还有数度拜访的水晶龙宫。
玉林里的仙桃,梼杌摘下一颗给她吃,当时她以为那儿是野林,仙桃是野生的,并未多想,捧着桃子深吸一口果香。
她不需食物,光闻气味就能餍足,当她正准备将手里的仙桃分食给梼杌,却见他老早就吃掉一整棵树上的粉嫩桃子,吐了满地桃核,嘴里还嫌仙桃滋味不够香没多甜。
说时迟那时快,玉林里窜出一只巨大的虎,足足两个成年人高,最稀罕的是它毛色是鲜血般透红,它看见桃核,气得虎眸瞠圆,恶狠狠的仰天长啸,像在骂人,几乎可以同时塞进十几颗人脑的虎嘴发出低吼,一颗颗牙齿看起来都好锐利。
她扯扯梼杌的手,低声问:“这桃子……是有人种的吗?”现在才问,似乎太晚了。
“有呀。”梼杌颔首,让她差点昏厥过去。
他竟然带她到别人家的林子里,偷别人家的桃子吃!难怪人家会放老虎咬人!
红虎步步逼近,上官白玉自知有错在先,只能弯身鞠躬向它致歉,并且拉着梼杌一块。
偏偏梼杌仍无反省之心,“我可以一掌劈死那只畜生,你不用担心啦。”来,再吃一颗,仙桃多吃多补,有病治病,没病强身。
“梼杌!”她板起脸孔,明明是他们的错,怎能偷吃人家的桃子,还打死人家的宠物?!
“是谁偷摘我家仙桃……”苍老嗓音吼得好响亮,拄着拐杖咚咚咚跑来,在拐出树林时还重重跌了一跤,上官白玉一惊,赶忙过去搀扶老者。
“您没事吧?有没有摔疼?”这一扶,才发觉老者身形好娇小,站起来只到她腰间,他的白眉和白胡都长及地上,眼睛完全淹没在白晃晃的毛发间,摔跤完全是踩着自己的长胡之故。
“偷我桃子的贼!”侏儒老者抓住她不放,完全不听上官白玉辩解。
梼杌眼神一凛,窜来的速度迅雷不及掩耳,发狠地将上官白玉的手抢回来,并一把躁起侏儒老者往身后抛,像在丢一团废料般无礼。
“呀呀呀呀呀呀……”侏儒老者惨叫,幸好红虎反应机伶,飞奔过去叼住主人,才不至于让主人摔成破鸡蛋。
侏儒老者动手撩开长眉,看见是梼杌,气得哇哇大囔,短短手指还在颤抖,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梼杌!又是你这只凶兽……你们这些凶兽怎么老爱找我的仙桃下手?!浑沌也是、穷奇也是、你也是,最过分的是饕餮,不只吃桃,连桃树也整棵吞下去,一片叶子都不留!好不容易我又养了一千年,它们才结满果,你竟又带人来偷摘?!你你你你你……”
“抱歉,这些桃子多少钱,我们向您买下……”上官白玉想以实际补偿来表达最高歉意。
“钱?我给你钱,你把桃子吐出来呀!”老者不领情,像只蚱蜢蹦蹦跳。
“你这么凶干嘛?!”梼杌田恶言相向,谁敢呛上官白玉,就是准备和他梼杌结仇!
谁凶了?到底是谁比较凶呀?!侏儒老人瑟缩着肩,藏在大红虎后头直犯嘀咕。
“梼杌,是我们有错在先,不可以对老先生不敬!”上官白玉不许梼杌用臭脸凶老人家。
对嘛对嘛,听听,这才叫人话,听在耳里多爽呀,要是打从一开始就由这名小女娃说话,梼杌乖乖闭嘴,他植树老祖哪会跟小孩子一般见识,说不定心情一好,还多送他们一袋桃子哩!
上官白玉蹲低身子,与侏儒老人平视,目光诚恳,笑容可掬。“老先生,吃掉的桃子我们没有办法赔您,您说个方式,让我们补偿您……”
唔……这种甜孜孜的嗓,让人酥麻呢。
“不然你亲我一下……”侏儒老人一不小心说出心里话,但随即看到梼杌龇牙咧嘴,颇有“由我来亲你一下更好”的陰狠样,赶忙又摇头道:“没、没什么方法能赔我!除非那几颗桃核重新发芽长大,否则没啥好说啦!”他气愤地指着满地桃核。
“好,我将那几颗桃核重新种起,让它们发芽之后再拿来还您。”上官白玉仔细拾起梼杌吃过的桃核,数数有十二颗。
“你以为谁都能种起仙桃吗?若那么容易,这一大片玉林怎会全归我管?”侏儒老人哼声,放眼天界,种仙桃的本颔只有他而已啦。
“我会试试的。”
“行,就让你试试,发不出芽的话,我可就要你徒手将整片玉林的杂草除干净……”
“我现在就可以徒手帮你把整片玉林除干净。”梼杌寒声道。整片玉林,包括杂草、桃树,还有这只小矮人和那只大红狗!
侏儒老人跳到上官白玉身后躲藏,知道她是最好的挡箭牌,一旦有人挡在前方,他吠叫的气势就很强。“小女娃叫你要敬老尊贤,你没听到呀?!”
“我没读过书,不懂什么叫敬老尊贤,不过我知道啥叫挫骨扬灰及四分五裂啦!”
“梼杌,帮我拿着桃核。”上官白玉一句话,马上让梼杌的凶脸软化,乖乖摊开手掌让她借放。“老先生,请问我要种在哪儿?”
“那边。”侏儒老人努颚,一旁有块小空地。
“好的。梼杌来。”上官白玉颔着梼杌走,那口吻真像侏儒老人每回叫红虎“小乘来”一样。
他叫“小乘来”,红虎十次有九次不鸟他;她叫声“梼杌来”,那只凶兽乖得咧,跟在她身后,她要他用手指在泥地上戳洞,他照做,她将桃核放入,他还替她盖土……
五日后,翠绿色的小芽破壳而出,一二三四五六七**……十二,一颗没少,在小芽上方,各有一团透明小光球,包着小桃树灵,一只只全在睡觉。
侏儒老人的下巴差点掉下来。
她不但种出新芽,连树灵都成形,就连他植树老祖来种,至少也要等上半个月才能培育出树灵。
“老先生,这样可以吗?我还可以替您照顾到桃树长大结果哦。”上官白玉温柔地询问。她向来喜欢花花草草,还在世时也爱亲手种植,当她将花草照顾得极好,花草间的小精灵就朝气十足,让她看了好欢喜。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凡人、鬼魂、妖精、凶兽,绝对都不可能让桃核发芽,仙桃是神物,染不得一丝污秽。”
“我是上官白玉,目前……是鬼魂。”她很认真地回答老人家的问题。
“不可能……”他没见过这种怪事,盯着她好半晌。“你是天女吧?”
“不是。”她摇头。
“你是!”
“她不是!”梼杌接口,替她否认,拉着上官白玉就走。
“天女怎么可能和凶兽在一块……”侏儒老人纳闷地说着,梼杌和上官白玉的身影早就消失不见,身旁的红虎只是晃晃尾巴,不想加入他的苦思之中。
有了玉林的教训,上官白玉知道梼杌带她去的都不是普通地方,像酒泉,他掬一掌要她喝,她就会先问:“这酒,是自个儿从地底冒出来,还是有人酿的?”言下之意便是这酒有主人吗?
梼杌自己喝下掌心的酒,在她恍惚之际,一口酒哺喂给她,才咧开“你是共犯”的贼笑,点头道:“有人酿的,好喝吗?”
果不其然,那一大池的酒,是酒仙辛苦酿出,而且和玉林的情况一样,酒仙见着梼杌,气呼呼地做出相似的指控……
“梼杌!又是你这只凶兽……你们这些凶兽怎么老爱找我的仙酒下手?浑沌也是、穷奇也是、你也是,最过分的是饕餮,不只喝酒,连酒坛也全吞下去,一片破瓦都不留!好不容易我又酿了一千年,它们才蓄满一池,你竟又带人来偷喝?!你你你你你……”
耳熟吧?是的,植树老祖也骂过,就在不久之前,让上官白玉都想同情起他们。
最后还是上官白玉向酒仙致歉,为了那一小口的仙酒,被迫和酒仙吟诗作对好几日,酒仙心情好了,才放他们两人走……当然,梼杌贴在她耳边说,他可以轻易揍扁酒仙,揍了就跑,还能顺手摸出他几坛仙酒。上官白玉当然不采纳这种无礼野蛮的提议。
再来,是繁花谷,上官白玉学聪明了,先问清楚才肯踏上那块地。
“这满山的花,是野生的?”
“当然是野生的。”梼杌冷睨她,一副“你在说废话”的神情。
“真的?”她再度确认。
“真的。”
“没骗我?”二度确认。
“没骗你。”
好,她信他,让他将她放置在花谷之中,他摘下一朵,花瓣是鲜黄色,在眼前像黄金闪亮,簪进她的黑发间。
梼杌打量着她。
“好看。”他低笑,凑近她,两人鼻尖碰着鼻尖,唇蹭着唇。
真是令她受宠若惊的评语,煨得她双颊微红。
多美的风花雪月,美吧?是很美,她差点醉了。
如果没有接下来爆发的吼声,她大概会无力抵抗梼杌将她压进繁花里耳鬓厮磨一番。
“是谁闯进我的花圃偷摘我的花?!”
上官白玉默默看着梼杌,叹息,没有力量生气,慢慢说:“你明明说是野生的。”还再三保证过。
“我一直以为是野生的。”他没有诓她,到现在仍是这样认为。花,长在土地上,享受雨露滋润、阳光照耀,花瓣上又没刻名字,当然就是野生的。
花还簪在她发髻上,人赃俱获,辩无可辩,最终仍是上官白玉道歉了事,还将敖雍送她的大贝珠当成赔礼送出。
梼杌呀,与其说他是凶狠的兽,不如说他是单纯的兽、自由自在的兽。在他眼中,长在树上的水果,蓄在池里的水酒,摇曳在清风中的小花,都不属于任何人所有,谁都能吃、谁都能饮、谁都能摘,如同对一只山林野虎而言,竹篱笆里圈围的肥鸡就是食物,它哪管那些鸡是张三或李四养的?梼杌的情况正是如此……嗯,她想,其他三只凶兽的情况也大同小异吧。
凶兽,不过是欠缺教育的小动物罢了。
想起和梼杌相处的点点滴滴,上官白玉忍俊不住地笑出声,就连佛寺的钟声和诵经,也无法让她心无旁骛。
她执着一把纸伞挡雪,也挡鬼最害怕的日光,静待梼杌回来。
就在方才,有只男妖来找梼杌,梼杌一见他,脸色大变,在男妖靠过来之前,梼杌交代她在这里别走,等他回来。他画下一圈无形咒术,任何牛鬼蛇神都近不了她的身,若有人误踩,咒术会将它们撕碎成肉末。
画完咒术后,梼杌扯着男妖跑进林里,好半晌还不出来。
那只男妖是梼杌的朋友吗?若是,那就太稀罕了,她还不曾见过梼杌有朋友呢。
她安静地等待,有人回来了,却不是梼杌。
上官白玉将目光挪向右侧,在白净雪景里,一条同样雪白的身影缓步而来,他身上慈悲的微光温暖舒服,吸引她的视线,他也在看她,还朝她露出笑容,那么恬淡,几乎只是唇色微勾,但是上官白玉不确定他是在“看”她,她不过是抹幽魂,任何人类都瞧不见她才对。
那男人,童颜鹤发,白的衣、白的发、白的鞋,干净得不可思议,仿佛一点污秽也没有,如同苍穹里的一朵白云,既高洁又遥远。
他在她身侧坐下,梼杌的咒术,竟对他毫无影响。
“你看得到我?”上官白玉会这么问,是因为男人的视线不曾从她身上移开。
“看得到。”
好悦耳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洁净,滑入耳里,心旷神怡。
“……你不是人?”寻常人不会有柔顺光泽的白发,却配上年轻清冷的容颜,所以她猜测道。
她的问题让他笑意加深。“不是。”
“也不是妖。”这句话,上官白玉是肯定的。他身上没有梼杌那种大剌刺的野性。
“不是。”
“和我一样,是鬼?”
这个问句,让他原先浅淡的眸光变为沉思,他没正面回答,反问她:“你为什么不随鬼差回去?为何选择成为孤魂野鬼?”
“我不是孤魂野鬼,我有梼杌。”上官白玉修正他的用辞,她不孤单,那种孤独无依的词汇,不能把在她头上。
他觑她,深深望入她眼底,她的面容安详满足,提及梼杌,眼眸都笑弯了,像轮散发柔黄光量的明月。
“若我告诉你,你随鬼差前往地府后,立即会被领往西方极乐,那里有花有草,祥和安宁,世间纷纷扰扰全隔绝在外,你毋需再受苦,没有七情六欲纠缠,这样,你仍然愿意要现在的日子?”白发男子淡淡询问,脸上仍挂着微笑,像在拿糖哄骗娃儿。
他说的,多美好呀,三言两语勾勒出世外桃源,随着他舒适平缓的嗓音,那世界也立即在她眼前成形,可惜,她不眷恋。
“愿意。现在多好,这里有花有草,也祥和安宁,我不苦,有七情六欲纠缠,却甘之如饴,重要的是,这里有梼杌。”再漂亮的世外桃源,没有梼杌在一块,她也不去。
西方再极乐,也不过如此。花?她见过满山谷的花,不一定要极乐世界的才美。祥和安宁?她现在也很祥和安宁,心灵平静,她不用贪心追求什么,夜里,梼杌腻在她身上睡,他不怕她身躯的冰冷,用高烫的体温让她记得生命有多温暖。苦吗?到目前为止,她不觉得,七情六欲系牢她,她思念在世的亲人,想着想着就会哭,梼杌不满地嘀咕,却又温柔的替她抹眼泪,谁说七情六欲的纠缠不好?她被纠缠得内心甜孜孜。
“人有人寿,鬼有鬼寿,你一直悖逆天道而行,越行越远,最终会走向一条死路,你不怕吗?”
“我不知道最后会变成什么模样,但是我要走下去,一直走到没路,或许梼杌会用蛮力将死路打通,然后又出现一条活路。”她几乎可以想象她和梼杌站在封死的路前,一块巨大的挡路石动也不动地杵在那里,梼杌会偏着脸看她,刚棱的脸庞扯出在笑的表情,说“我是梼杌,什么也挡不住我”,接着,可怜的挡路石被打回风沙,让她小小哀悼几秒。
“你手上并没有红线。”他突兀地说道,持起她的右手,纤白的手指干干净净,自得有些透明,小指上空荡荡,他与她互视。“你与那只凶兽,不会有结果。”
红线,是与生俱来的姻缘线,月老在每个人、每只妖出世之前就帮他们系好,手上红线缠在一块,无论两人多针锋相对,也挣不开红线,同理,两个多相爱的人,没有红线,纠缠得再长再久,也不会善终。
上官白玉听见,不答腔,倒是细细与白发男子平视。好熟悉的感觉,她明明不识得他,又好似与他相识许久许久……不可能呀,若以前见过他,她绝不会忘的,他太特殊,白发柔顺平直,当风拂起时又像云雾在他周身缭绕。包裹住颀长身躯的白衣上毫无赘饰,连绣个什么也没有,白净净,可并不让人觉得单调无趣,一个陌生人,却让她娓娓诉说着心底话……
“我以前,见过你吗?”上官白玉自觉失礼,神情有些歉然地问。
“嗯。”他轻轻颔首,白发滑过肩际,像流泉。
“抱歉,我不太记得了……是在哪儿呢?”
“不重要。”他不以为意,被记得、被遗忘,他都平淡看待。
上官白玉觉得他的表情越来越眼熟。真的,她见过,在哪里呢……
白发男人起身,与来时一般的轻缓优雅。
“你要走了?”她隐约不舍,还想和这男人多说几句话。
“梼杌快回来了。”他嗅到梼杌身上甫清洗过但没洗干净的血腥味逼近。
“我可以介绍你们认识,梼杌有点凶,但不随便伤人。”好怪,她竟然想让梼杌和白发男人见面。
“我与梼杌是旧识。”不需透过她的引见。
“真的?”也对,他定是识得梼杌,否则她只提及梼杌的名,却不曾提及梼杌是凶兽,这白发男人却知道。“那好,留下来和梼杌见面叙旧。”
“感情不好的旧识。”叙旧?梼杌见着他,会翻脸吧。
“嗄?”
“你过得快乐吗?”他回首,抛出这句问话,白发拂过脸颊,他没撩开,任由它们随风飞舞。
上官白玉有股淡淡哀伤,不懂为何在这个男人面前,她好想流露出自己的脆弱,好似她知道这个男人会耐心的安慰她。他问得好淡然,不仔细听的话,轻易就会忽略问句里的关怀……
不是情人,感觉不同;不是朋友,那比友情更浓些……呀,亲人,像爹一样……
“我过得很快乐。”她向他点头,再三保证。
不知怎地,她想让这个男人知道,她真的过得好,不要替她担心,也不要说服她离开梼杌,她甚至希望……他也会明白梼杌的好。为什么呢?他不过是个陌生人,突然坐在她身边,闲话家常几句,又突然要走,两人的交集那么短、那么浅,却又像熟识数千年……
她听见他的叹息,好淡好淡。
“你好自为之,无瑕。”
陌生又熟悉的名字,由他的薄唇轻轻吐出,纯白身形瞬间化为烟云,氤氲着茫茫彩雾,与云天同化,消失无踪。
无瑕天女,当年纵放大牢里的兽,为此领受天罚,谪仙入世,王母心疼她这乖巧温驯的小天女,让她入世的十七年里以最平顺无波的际遇结束生命,算是给她小小责罚。怎知安排好的路却出现了分歧,那时扰乱她宁静天女生活的兽,又再度出现,且与她的牵绊更加深刻。
是吉或凶?他掐指一算,向来淡漠的眸,黯然下来。
神,月读,以为自己早已跳脱情感束缚,能淡然看待世事,相信天理循环,任何人不该地无法改变及扭转,未料,当他预见不久之后的未来,心,仍是痛拧起来。
为他唯一至亲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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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来过?”
白发男人走后没多久,梼杌真的回来了,一靠近她就嗅到怪味儿,而且还是很刺鼻的“神味”。
“我不知道他是谁。咦?来找你的那位朋友呢?”上官白玉没瞧见梼杌带着方才的男人回来。
“朋友?”梼杌一楞,然后才想起来她问的家伙是谁。
屏蓬嘛,之前被他打爆半边头颅和折歪躯干的那只。这家伙哪是朋友呀,他是来讨打的好不好!不知死活敢再来找他梼杌干架,他成全他……不过不能让上官白玉瞧见那一幕,否则她会和他生气的,所以他扯着屏蓬到林子里,解决私人恩怨。
打得通体舒畅,神清气爽!
“他有事先走。”梼杌掩盖恶行,笑眯眯地挨近她,绝口不提屏蓬被他打成什么模样,现在还瘫死在路边怞搐。“你还没说清楚,方才是谁靠近你?”
“我说了,我不知道他是谁,但……我认识他,梼杌,我认识他的……可我想不起来他是谁……”她揪紧梼杌的衣袖,情绪有些激动,眼眶微微红了。
“长啥模样?”看她迷惑的表情,他心中的不安成形,急于询问。
上官白玉将白发男人的模样仔细告诉他,连同对方带给她亲人的感觉,她全说了,一点都不隐藏。
月读!
梼杌几乎是立刻地、轻易地猜中来者。
他没有见过月读,没有“亲眼”见过,月读的出现总是伴随着无数模糊碍眼的白雾和神光,从不在人前卸下神防,但若月读在上官白玉面前以真实面目出现,他也不会太吃惊,毕竟哥哥见宝贝妹妹,还需要藏来藏去装神秘吗?
月读要来抢走她了吗?
不对,她仍待在原地等他,她并没有跟着月读回天界去。
月读可以轻而易举地从他手中将白玉带走,至于月读为何没这么做,他猜想不出原因,只知道他不允许月读打她主意!
“梼杌,他说与你是旧识,你认识吗?”
“不熟。”真他娘的不熟,神和凶兽,能有啥好关系?他们神族视凶兽为毒瘤,恨不得绝之而后快,而凶兽当神族是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家伙,觑人时永远都飞在半空中,说是慈悲实则睥睨地俯瞰世界,说有多讨厌就有多讨厌!
梼杌正色地握住上官白玉双臂,要她好好看着他,听他说话。
“他是坏人,以后再见到他,一定要大声叫我回来,不可以和他单独相处,听到没?”他很小人地污蔑月读,要在她脑中深深烙下对月读的坏印象。
无中生有最下流,乱扣罪名最恶劣,罗织罪状最无耻,但梼杌才不在乎下流恶劣无耻,他是凶兽,难不成还要他善良可爱光明灿烂?
凶兽本性,一字形容……坏。
“那人是坏人吗?可、可是不像呀。”上官白玉相信自己的直觉,她在白发男人身上察觉不到一丝恶意,甚至当他与她并肩而生时,他身上柔和的气息包围着她,很舒服,很宁静,宛如置身云端,又很安心。
说句伤人的话,比起梼杌,白发男人比较像好人,至少就外观来看……这话,绝对不能当着梼杌面前讲,否则他又要吠人了。
“他是!”梼杌万分笃定,说起谎来面不改色。“你别看他人模人样,他冷漠又无情,一个不爽,就把人关在钢石里几千年出不来!”
这倒是事实,千年前,有只苦主就被月读给囚进钢石,现在踏出钢石了没有也不知道。只是呀,梼杌绝口不提那只苦主干下过几桩大闹天界、人界、地界的坏事,看在旁人眼里,都会很想跟苦主说一句:“你活该死好”。
“真的吗?”上官白玉眉宇染上轻愁,还是不太愿意相信如此干净无瑕的人,会如同梼杌所说的那般坏。
“真的。他专用甜言蜜语拐女孩子,你不要傻傻的跟他走!”诱拐的罪名,当然还是他胡诌出来的。
“……我不会跟他走。”无论白发男人是善是恶,她都没打算跟他走。
得到上官白玉的保证,梼杌才稍稍松懈。他真是小人,为了留住她,无所不用其极,但小人就小人,被骂小人但能留下她他就甘愿啦!
“不只是他,谁来拐你,你都不可以走!”他贪心的要求更多。
“嗯,我不会走。”
现在如果追着她索讨更多更多承诺,实在很蠢,毕竟她都再三保证了,她又不是凶兽,不会将食言而肥当成家常便饭,神是不打诳语的,她是天女,自然会信守承诺,她答应他不会走,他当然信她……
“再跟我保证一次。”哦,蠢毙了,他做出自己很唾弃的婆娘行径。
上官白玉定定看他,笑靥如花,不是美人的皮相,却有最美的笑容,弯弯的红唇像抹新月,执起他的双手,嗓音如蜜,甜甜淡淡地说:“我,上官白玉,绝下会离开你,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你的名字在我的掌心,而我,在你这里。”
烙着浅浅“梼杌”两字的小掌平贴在他左胸,她看出他的不安和恐惧,他很害怕失去她,当她提及白发男人时,他的脸色很不好,似乎受到极大惊吓,她还不曾见过他慌张的模样,他总是自傲又自负,一脸“天下没啥能挡住我”的骄矜,可是现在那只自大的凶兽蹲在她面前,与她平视,用着焦虑的口吻向她索讨承诺……他多可爱呀,她怎可能舍得放下他?就算是白发男人说的西方极乐仙境,也吸引不了她。
她已经见过仙境,那繁花烂漫的山谷,梼杌折花为她簪上,目光浓浓,笑意浅浅,低诉着“好看”两字,那里就是仙境。
结满粉嫩桃子的林里,她与他蹲在泥地上挖土埋核,梼杌额前煨出一颗颗热烫的汗,她帮他抹去,却没注意到自己手上的泥污,在他额上画出一小条泥痕,她噗哧笑出来,还笨到用脏手去捂嘴,他不知道她在笑他,结果看到她小嘴边十处小泥点,像长出男人的胡碴,他笑得更大声,那里,也是仙境。
酒池边,他用嘴哺喂她**的酒液;夜里,她和他躺在草地上看星星;白日,她见不得光,他张大黑翼,把她当成一只小鸡护在羽翼下;她哼小曲给他听,把他哄得睡死;他从瀑布上跃下,坠下时溅起漫天水花,她尖嚷地闪躲,他从水面探出头来,笑得好坏,然后一把拖她下水,两人疯在一块。
他陪着她回去上官府邸,藉由他的双手,她悄声为专注于帐册的爹亲奉上参茶,当爹亲回神,发现桌边仍热着的茶,虽以为是丁香搁下的,饮在嘴里,却更像是以前女儿亲手泡的滋味,爹亲露出笑,贪婪地将参茶喝个精光……
这就是她的仙境。
“那男人还跟你说了什么?”他问,眼里担心失去她的恐惧已经在她甜言蜜语的担保下荡然无存,只剩开心。
“没说什么,他来得突然,闲聊些家常话,之后便走了。”问她那句“你过得快乐吗?”泄漏了隐藏在那张淡漠容颜下深深的关心。
“他没说他是你的……”兄长。
“嗯?”
看她的表情是没有了,梼杌不打算追问,万一弄个不好,他失口说错话,反倒换上官白玉缠着他问东问西。
多说多错,不说不错。
“反正你要记得,别随随便便跟路人走。”就算路人是亲兄长也不行。
“是是是。”梼杌老爹。当她是小娃儿呀,还会被拐走。“走吧,侏儒爷爷上回说,小桃灵们应该这几日会睁眼醒来,我好想去见见它们,说不定……还能为它们取名呢。”
上官白玉执起他的手,小手吃力地牵紧他。他的手太大,她要捉牢他并非易事,但是很快的,他反客为主,拢起长指,将她的柔荑整个包覆在掌心。
“浪费时间取什么名,随便叫小桃甲小桃乙小桃丙不就得了!”他啐道,觉得她应该将工夫全费在他身上才对。
“小桃灵有十二只,天干只够取十个名,还剩两只没有办法取。”上官白玉默念完小桃甲小桃乙小桃丙小桃丁小桃戊小挑己小桃庚小桃辛小桃壬小桃癸,心里喜欢他帮它们取的名,可是还缺两个。
这是很蠢的对话,他梼杌绝不会将时间花费在那几棵小树芽身上,也觉得替树取名字是蠢中之大蠢,树就是树,会冒叶会开花会结果就够了。
啧,早知道当时啃十颗桃子就停嘴,现在就不会为了取名的事在苦恼。
“而且,小桃戊小桃戊……好像在叫你哦。”
小梼杌,小桃戊,念起来一个模样。
超级可爱。
梼杌决定,等会到了植树老祖那块地,哪株小桃灵被冠上小桃戊这名字,他第一个捻除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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