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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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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想起来了!

    一点一滴,全部都不遗漏……

    莫爱恩无法动弹地伫在床前,浑身力量瞬间被怞干,她摇摇欲坠,勉强攀住了床幔,空洞失焦的目光落在连睡着也面容严肃的罗宵身上。/wWW.qΒ5、coМ/

    若可以,我希望能亲手扭断妳的颈子。他说。

    「若可以,我希望能亲手扭断妳的颈子……」他方才确实是这么说,用着她好害怕的寒嗓,说出那句令她几乎破碎的话。

    一切都结束了。

    平静的假相。

    留在他身边的权利。

    与他朝夕相处的平淡幸福。

    都结束了……

    她颓丧地滑坐在地,无法做出任何思考,绝望,一如那时那日的绝望。

    无数疲倦如浪袭来,她仿佛变成滩上的沙堆,被潮水拍击,塌垮了、倾倒了,她自以为的坚强,实际上脆弱得不堪一击。

    原来她是如此懦弱……

    她维持着垮肩的跪坐姿态,良久没有动静,浅浅呼吸吐纳,微乎其微的本能眨眼,像尊断了躁纵线的傀儡,就连罗宵醒来,在床畔坐起身子时,也没换来她的半点动静。

    罗宵探手将她拎起,朝自己上一放。

    「妳坐在地上做什么?」他替她将膝盖上的灰尘拂去,摸到她手背上的冰冷,他将她包覆在自己掌心里,笑问。

    他的声音及体温将她拉回现实,她茫然觑他,他捺着性子,等待她的眸子满满注视起他。

    「你要杀我了吗?」莫爱恩娓娓开口,小脸上除了苍白之外没有其他表情,她低头,看着覆在她手上的大掌,她的柔荑转了方向,改以掌心对掌心,轻捧着他的手,将它挪到颈边搁着,又喃问一次,声音更低更小,「你,要杀我了吗……」

    他的手指停伫在柔腻的肤上流连,粗糙的指节剑茧滑过鼓动的颈脉,最终却是上移到她圆润下颚,将她的芙容抬得更高些,方便他一倾身就能吻着她柔软如云的小嘴。

    「傻丫头,说什么傻话。我怎会杀妳,我疼妳都来不及了。」他将话,哺喂在她唇舌之间,在她惊讶微张着嘴里,更深深探入,与她的粉舌纠缠嬉闹,她被他吻得不能呼吸,涨红的脸上总算回复些血色。

    「你不是……」从梦里恢复了记忆?

    「不是什么?」他宠溺地反问,从他脸上的表情读不出他有恢复记忆的迹象。

    莫爱恩想看得更仔细……他如果恢复了记忆,不该用这么柔情似水的态度待她,不会像现在宛如珍宝地揽着她。她凝瞅着他,虽然觉得有些说不上来的怪异,可是他的眼眸一如以往,这让她有些安心。

    看来情况似乎不是她想的那般糟……

    是她多心了,那句梦呓不代表任何意义。

    幸好……

    她不着痕迹地暗吁口气。

    「没有,我好像睡胡涂了。」她脸上终于有笑,想粉饰自己方才的失常。

    「胡涂到睡往地板去了?」他调侃她。

    她打水让他漱口洗脸,今日天凉,她替他多添一件衣在肩上。

    「妳方才想问的,是『你不是已经想起了所有事?』没错吧?」罗宵按住正搭在他肩膀的柔荑。

    见莫爱恩瞪大眼,他笑着续道:「我说了什么梦话吓着妳吗?」

    「没、没有呀。」

    「妳知道的,梦里总是很混乱,一幕跳过一幕,醒来也忘掉七八成,况且梦里的事和现实的事怎能混为一谈,无论我梦见了什么,我都知道那是梦罢了,不会当真。」

    「嗯。」她温柔颔首。

    「不过早晨那个梦,让我更确定两件事。」

    「哪两件事?」

    「头一件,我真的很爱妳。」他撩起她的长发,凑进鼻唇间。「我想起了第一次遇见妳……那是在猎场的事了,我、罗昊、妳大哥莫专一,二哥莫圣双,还有六七名将军一时兴起,互较箭术,原本该是我获胜,却因为妳藏了我打中的一只野兔而输给罗昊,妳记得吗?」

    「记得。」因为那只野兔还没断气,身子一抖一抖的,被放在篓子里仍想求生,好不可怜,她于心不忍,趁人不注意时悄悄将牠从篓子里偷出来,拿伤药及手绢替牠包扎,又想偷藏在怀里带回府去治疗,没想到就差那头野兔而使自视甚高的罗宵落败。她还记得那时罗宵的表情好可怕,她妹妹莫水心还在她耳边悄声说罗宵吃下这一败,说不定回府就去杀下人出气——罗宵的恶名,从很年轻时就远播了。

    「然后那天晚上,妳亲自登门来向我道歉,将原妥全盘对我托出,说全是妳的错,要我别迁怒任何人。」明明恐惧得像想缩到椅子后头跟他说话,偏偏又挺着发抖的娇躯站在他面前,勇气令他刮目相看。

    「我那时很害怕,因为我觉得你一脸看起来很想揍我的样子……」

    「我看起来像很想揍妳吗?」

    「很像。」瞇眸瞇得又细又利,薄唇抿得像结了层冰似的……

    「不,我那时想着的,没那么单纯。」

    「呀?」她一开始真的是听不懂的,但她毕竟已不是不经人事的大闺女,从罗宵墨深的眸里也能读出他所谓的「没那么单纯」指的是什么。「你是说……」

    「看来妳是听明白了——」他很故意地将唇抵在她耳际,似笑非笑的叶气,「对,我那时想着,如果直接将妳带到我床上去,妳那两个哥哥隔日杀来讨人时,我要不要将妳交出去,还是直接和他们撕破脸。」

    「一、一般人的思考步骤不该是这样吧?」耳朵好热好烫,像有把火在那里煨着。

    「我不是一般人。」

    「但、但是你没有这样做。」那日的罗宵举止都很君子,也没有罚她,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不仅让人备茶招待她,不计较她偷走小兔的事,还特地派人送她回府,让她对传言中的罗宵稍稍改观。

    「失望了?」他笑问。

    「才、才没有!」她脸红反驳。

    「我在放长线钓妳这条大鱼,我那时已笃定心意非娶妳不可,总有一天,我能光明正大对妳做尽我想做的事,所以不急于一时,等待的果实,才是甜美——」嘴里说的是果实,咬着的,却是她柔嫩嫩的耳珠子,大掌爬上她的胸口,柔戏她丰盈的。「妳真可爱,害羞得只要我一触碰就会像只被煮熟的小虾,从哪里摸起就从哪里变成粉红色,妳成为我名副其实的妻的那一夜,妳那时在我身下哆嗦发颤,又迷人,又青涩,又天真,又妖魅,我终于如愿得到妳,但是,我好困惑——困惑为什么没有对妳失去新鲜感,我的劣根性就是对同一项事物不会维持太久的兴致,我以为自己只是贪恋妳身上那股宁静的气息,得到了,就该视如敝屣,但是……为什么没有呢?」

    铁链缚着的大掌得寸进尺探进她的襟口,滑入肚兜之内,直接与她细腻的做接触。

    「我、我不知道……」

    「妳真不负责任,明明是妳把我弄得这么困惑,却连妳自己都不知道。」他啧啧两声,像在指控她,但是声音只有浓浓的粗喘,却没有实质的责备。

    「罗宵……」

    「妳以前不是这样唤我的,妳都是叫我『宵』,只有妳一个人是这样叫的——」他吻上她的唇,绵密吻着,莫爱恩呼吸着他的气息,他直接扯开她的衣襟,露出令人垂涎的玉肌。

    「宵……」

    「我美丽的妻……我的爱恩。」

    她感觉到罗宵的不同,不……应该说是熟悉,淬入骨髓里的熟悉感,他的眼神他的笑容他的一切一切,都是最初的熟悉。

    罗宵,回来了。

    她被他吻得昏沉,何时被他剥个精光,摆平在榻上也浑然不知,当他充满她时,她呜咽,她声吟,她像被烧成灰烬,他霸道,他温柔,他在她身上施以两者并进,该是矛盾之举,他却拿捏极好的分寸,甜蜜的吻,火热的吻,将她融在蜜里。

    她听见他浓浓低喘,块感堆积在他眉宇,锁着的无关蹙拧,而是欢愉。

    她自动吻去他发鬓的汗珠,他的沙哑粗狺变了调,完全抛弃理性,任凭饥渴接手。

    「无论妳做错任何事,我都不可能伤害妳,爱恩。」

    激烈地在彼此身上贪婪享受愉悦,结束之后,她被揽在最靠近他胸口的位置,她无法平复鼓噪的心跳,小嘴微开地仍在喘息,罗宵梳弄她披散的长发时,轻声对她说了这句话。

    「嗯?」她脑子里还晕晕眩眩的,没立即反应过来。

    「我知道妳做的任何事都是为我,所以,我绝对不会伤害妳。」

    「……为什么突然说这种话?」

    「为我之前的失言做弥补。」

    「失言?」

    「『若可以,我希望能亲手扭断妳的颈子』。」

    激情的欢愉全数在瞬间消失,莫爱恩激动地从他身上弹坐起,不自觉捂着嘴,无法言语。

    这句话,是她心里的魔,自始自终都不曾消失,卡在心中最最疼痛的伤口,每听一次都像是再扎一针。

    「是的,我记起这件事。」罗宵再补上。

    「你——」

    「别理那句话,气话而已,妳知道我的气话总是比一般人重些。」以他这种性子,老是「抄你九族」或「断手断脚」挂在嘴边,说出来的气话是能有多温和?罗宵拉下她的身子,双手捧着她的脸颊,「妳的本意是为我好,妳并不是真心想背叛我,只不过是让人利用了妳的善心。傻爱恩,我那时吓着妳了吧?有让妳难过落泪吗?」

    她顿了良久,才缓缓点了一下螓首。

    「那句话,不是真心的。听话,把它忘掉,忘得干干净净。」他将她当成小女孩,爱怜地柔乱她的发,声音强横得好轻柔。

    莫爱恩最害怕的,就是罗宵对她的恨,抱持着恐惧过了好久好久,几乎将她压垮,好些回在梦里,可怕的不是罗宵抵在她颈上的手掌,而是他的眼神,但他要她忘掉那句话,忘掉那吓人的梦魇,他原谅了她……

    「好……好……我会把它忘掉,忘得干干净净……」她只能喃喃重复,不断颔首,用尽所有力气地颔首。

    「傻丫头。」难得的,莫爱恩心情大好地哼起了曲儿,她在熬粥时还忍不住忘情地挥舞杓子,小小旋舞了一场,撒了几颗没煮糊的米粒出来,她吐吐舌,拿抹布将灶边擦干净,可是不到片刻,她又故态复萌,哼曲,旋舞,擦灶……

    心情布满温暖阳光,驱散所有陰霾,倘若能如此平顺过日子,她再无所求了……这是她从嫁他那日起就在心中存在的心愿。

    「宵,用早膳了。」

    她将简单的清粥小菜布好,进房唤他,却扑了空。

    「宵?」

    她正困惑他哪儿去了,罗宵人就站在屋外。「找我?」

    她展颜露笑,才准备要走近他身边,隐约察觉眼前沐浴在阳光之下的他有些不同,一时之间她还没反应过来,但定睛深瞅便知道「不同」之处为何——

    「你的手铐脚镣……」她怔怔看着他空空如也的手腕及脚踝,上头除了一圈深色的红痕之外,再无其他。

    「因为碍事,我弄断它了。」罗宵说得理所当然。

    「可是你答应过……」

    「我不想让妳因为那玩意儿,天天要拆要缝。瞧,现在不是方便多了,要是某些必须脱衣裳的时候,它也不会坏了咱们的兴致。」后头的暗喻,又害她脸红了。

    「但那是惩罚呀……」

    「惩罚?」罗宵先是笑,跟着念完这两字,笑容倏地消失。「谁的惩罚?」

    她讶然,不懂他为何露出这种表情。

    「如果妳不喜欢我离开小苑,我就不离开,不喜欢我弄断铁链,我就不弄断。」

    这是他亲口说的,说得很淡然,但是好认真,不是唬弄她的,那句话,才多久的时间,她仍记忆犹新吶!

    「是谁有权惩罚我?」他问得嗤之以鼻。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难题,对罗宵而言,他唯我独尊,不认为自己在谁之下,他如此高傲,如此自视,又怎会甘于承受任何处罚——这是她所认识的魔皇罗宵会存有的想法!

    魔皇,罗宵。

    不仅只是记忆,连同他的嚣狂、他的不羁、他的野心……也回来了吗?

    莫爱恩瞅着他,想从他的脸上看出端倪,又害怕看到让自己恐惧的事。

    「昨天,我忘了跟妳说第二件确定的事。」因为说完第一件事时,他爱了她一整夜,过后,她倦累地熟睡在他怀里,让他也没机会说,现在说——应该也不迟。

    「什、什么?」她好茫然。

    他走向她,伸手抚摸她细致的脸庞,只有在注视着她时,他的眸子才稍稍恢复些许温柔,为她解惑。

    「我作完梦醒来的那个清晨,我说了,那场梦让我确定两件事,一件是——」他低头,在她唇上偷香,她没有闪避,她全盘的心思全落在他即将出口的话,「我很爱妳。」

    这个她知道,她从他口中听见时,感动得无以复加。

    「而第二件事——」

    别说,她不想听。

    罗宵的表情太骇人,她深知他,这号表情将会说出什么话,她心里有数……

    莫爱恩本能想拒绝,双手捂耳的速度比不过话从他喉间脱口来得快。

    「我和罗昊,新仇旧恨,也该做个了结。」

    「不——」她找回声音,凄然嚷着,双手揪住罗宵的衣袖,「别、别这样!你不能忘掉这件事吗?!跟我一块在这个小苑里过安安静静的日子不好吗?!为什么一定要去争权争位?你跟他……到底要怎样才肯罢休?!」

    「有些事,妳是不懂的。尤其关于男人的骄傲及自豪。」

    对,她不懂,罗宵与罗昊,斗了多少年、争了多少年,彼此伤害了多少年,究竟谁得了利?谁又从中得到满足与成功?她真的不懂……

    男人的骄傲,非得建筑在女人的担心泪水之上吗?

    「我可以原谅妳做过的错事,但不代表能原谅他。他给我的羞辱,教我如何咽下?!」

    是的,这句话,就是罗宵会说的话,她曾听过好几回,每一次罗宵与罗昊为权而争,总有胜负,无法咽下的羞辱,导致一次又一次的兄弟阋墙,对罗昊如此,对罗宵更是如此。

    莫爱恩不开口,只是悲哀地看着他。

    身体,好冷,心,也是。

    那抹寒意;源自于恐惧。

    她相信他深深爱她,因为他不曾改变过,全天下,只独独爱她,视任何人为无物,怀里拥抱着她,手中却杀着一个又一个,一条再一条的人命……

    她又要回到那样胆战心惊的生活了吗……

    她又要……害得更多人因她的自私而丧失珍贵性命了吗……

    也许正如水心说过的——

    「最该死的是妳和他!妳和他都死掉的话也不会有人替你们掉眼泪!为什么妳不带着他去死!跟他一块去死呀!」

    她,那时不该求罗昊留他一命,而该求罗昊将她与罗宵一块处决。

    是她贪生怕死的错。

    是她贪求白首的错。

    是她,错了。

    「爱恩?」他轻拍她的脸颊,不喜欢看她双眼间的空洞。

    「……好。」

    「好什么?」怎么冒出这个字?

    「你说的,都好,我不干涉你……你恨罗昊夺走属于你的一切,你就去拿回来,你恨罗昊给你的羞辱,你就去加倍讨回来,什么都好……」她试图扯扬嘴角,却扯不出成功的笑靥,僵冷的弧度像白昼里那抹残月,淡淡的,毫不显眼,努力想存在,但又是如此悲哀的微弱无光。

    「妳不阻止我?」

    「阻止?我不知道怎么阻止,从好久以前,我就不知道怎么阻止,我总是做不好,为救一人,却害死两人,我做得好糟糕,我已经害怕得什么都不敢做……就怕又弄巧成拙。」她顿了顿,口气有些憨笑及无奈,「所以我不会阻止你……」

    她的柔顺,源自于她的无能为力。

    她的纵容,起因于她的彻底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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