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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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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磬丝竹声调幽幽,霓裳羽衣曲儿轻轻飘送。\wWW、Qb5、coM//

    衣香鬓影佳人婷婷,红绢水袖舞儿娉娉飞扬。

    台上舞伶挥洒香汗,宛如濒死的蝶,要在生命尽头之前留下最美倩影,尽其所能舞动鲜艳蝶翼,整齐的舞步,腕上踝上的银铃随着款摆娇躯清灵作响,美人脸上的笑靥取悦了眼,一曲未完,掌声已不绝于耳,然而美人真正想取悦的并非周遭众人,而是龙座上的至尊君王,盼能获得青睐与怜惜,可惜的是,龙座上的人,右手支颐,闭着眼,貌似熟睡,偏偏谁都知道他是清醒的,只是无心于此。

    美人舞着,眼泪跟着流下,梨花带雨,可怜又是一颗破碎芳心。

    “皇上,接下来是礼部尚书安排的表演,由尚书府三小姐高歌一曲。”

    “嗯。”回答得佣懒,实际上更是佣懒到连眸都没张开。

    台上美人换了一个,这回搬来琴筝,自弹自唱《良夜**》,嗓音干净清脆,听得众人如痴如醉,也听得某人昏昏欲睡,尤其刚喝了两杯酒,配上这曲摇篮歌,睡虫全都清醉过来作祟,真想唤人替他铺床备枕,他可以直接在龙座上睡一觉。

    “再来是刑部尚书的巧联绝对——”

    “来来来,我出个上联,看谁能对出下联,嗯哼——马蹄踏开岸上沙,风来复合。没人对吗?谁对得出来?”

    冷场了啦。

    “让我吟首诗,赞叹我朝国运昌隆!”新科状元也来卖弄文采,吟完之后,差点让李鸣凤想直接换人做状元。

    这样的酒宴,还得持续三天三夜,光是想,他就觉得头皮发麻。

    “鸣凤,你要睡无妨,但嘴角边的甜笑可得给我挂着。”穆无疾低声在他耳旁提醒。

    此宴虽名为与友邦交流感情,实则想探探邻邦近来越发频繁的动静,偏偏邻国众官还挺吃李鸣凤那一套,被几个笑靥给迷惑得不知天南地北。虽然出卖自个儿国家的君王有违道义,但与国家祥和摆在一块,李鸣凤,你还是捐躯吧。

    再说,只是卖个笑,不伤国格。

    “知道了,穆叔。”李鸣凤睁开微醺的眸,淡淡一笑。平时的他,长得已经够迷人了,加上两杯酒的效果,他的眸光几乎可以醉人。

    “你们小心护着皇上,别随意让人近身。”穆无疾交代左右。现在半醉半清醒的李鸣凤美成这副德行,不小心守着,说不定会被爱慕者趁敬酒机会偷摸两把,太危险了!

    叮嘱完护卫,穆无疾赶着与陆续到来的邻国贵客寒喧去了。

    李鸣凤很认分也很听话地勾微嘴角,尽他这个皇帝最大职责,让笑容镶在漂亮皮相上。

    反正他皮笑肉不笑的功力,无人能出其右。

    就在他快要打起盹时,一名小太监打扰了他。

    “皇上,穆宰相要我来同您禀报一下,东邻国的韩将军、李将军、华将军及林太尉、赵御史等人都到了宫门口,您要不要……”

    小太监还揖身在说话,李鸣凤扬手打断他。

    “朕知道。”

    东邻国,大盛王朝,目前最有可能对他们发兵的伪友邦。

    当年他以五岁稚龄上了战场,第一个面对的敌人就是大盛王朝。

    大盛王朝的君王咽不下“欺负小奶娃”的污名而退兵,但也曾撂下等他成年,大盛王朝将兴兵再犯的狠话,这些年的相安无事,随着他年纪增长而走向紧绷,也难怪穆无疾要他特地去欢迎东邻国的文武将官,毕竟最危险的敌人是谁,他一清二楚。

    这个伪友邦,可得好生“伺候”着。

    李鸣凤从瘫坐许久的龙座上起身,宫婢伶俐为他整好衣摆,恭送他去逢迎卖笑。他踩下玉阶,不乘坐太监们准备好的抬轿,迳自走向宫门,那是一段不短的距离。

    宫门前浩浩荡荡的邻国人马,数数也有二三十名,正准备前往宴席,李鸣凤的出现,让他们又惊又喜,尤其是女将军,险些迷醉在当场。

    “怎劳您亲自来迎?”

    “客气了,让众位大人千里迢迢赶来,自当前来表达慰问之意。”笑容不用钱,所以李鸣凤毫不吝啬。“林太尉,许久不见了,你媳妇肚里的孩子也该出世了吧?”

    “没想到您还记得!生了生了,都两岁了,是个女娃,我大媳妇和二媳妇都生男的,我们可盼著有个嫩的孙女哩!”女孩子打扮起来活泼可爱,甜腻腻叫声爷爷,教人死都瞑目。

    “取名了吧,叫什么?”

    “叫吉祥。”

    “好名!呀,那朕可得向这个吉祥丫头讨个吉祥。”李鸣凤随手摘下指上的玉戒,“正巧,朕这玉戒也叫吉祥如意戒,就借花献佛,送个吉祥给吉祥吧!”随口胡诌来的戒子名,一点也不重要。如果今天小孙女叫快乐,这戒子也会即刻改名为快乐美满戒。呵。

    “这……这怎能……”

    “这可是送给吉祥,不是给你老人家,你不能推辞呀。”

    “那老夫就代孙女谢谢您了。”诚惶诚恐双手接过小小玉戒子。

    解决一个,换下一个。

    “李将军,什么时候再与朕及伏钢将军喝酒呀?”李鸣凤哥儿俩好地用力拍拍另一名邻国将军臂膀。

    “上回输给伏钢将军,李某不敢再拚了。”那次吐得天回地转,恐怖的滋味一次就够了。

    “可惜联这回酒窖里私藏了西邻国女皇送来的蜜酿,还想说等你来了,让你试试。”李鸣凤一脸遗憾。

    “蜜、蜜酿?”如雷贯耳的酒名,让李将军眼全亮了起来。懂酒的人皆知,西邻国出产的酒堪称一绝,其中又以蜜酿为首,然而这酒产量极少,几乎只进献给皇室或外宾,没想到李鸣凤手里也有,而且还这么大方要拿蜜酿来让他们拚酒……呃,就算吐死也一定要喝啦!

    李将军马上改口,“难得来一趟,我也不好坏了酒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说好-,李将军可别半途溜掉呀。”嘴角边的口水都快流下来了啦,李将军。

    “一定一定。”

    李鸣凤视线继续往下扫,看见了女将营的大将军韩雁翎,她一脸陶醉痴迷,是邻国所有将官中最容易打发的,他心里老早就想好收服她的手段,只是话正当脱口而出,目光瞟过韩雁翎身后小兵,他怔住,不确定自己看到了什么。

    黑眸再溜溜地挪回韩雁翎身后,定住不动。

    即使过了这么多年,他仍能一眼认出她来。

    他的,晚艳姊姊。

    俗话说女大十八变,这句话不通用,至少,在莫晚艳身上得不到证实。

    她没变,还是一双骨碌碌的大眼,还是那对有些高扬的细剑眉,她今年应该二十一岁,怎么仍是十五岁时的模样,完全没长进,身高也停在他记忆中的十五岁?那时她还能与他平视,现在他都高出她足足两颗脑袋了。

    现在她在他眼中变得好娇小可爱,那头蓬发同样扎着粗辫,唯一不同的是当年粗辫垂放在平坦的胸前,现在粗辫盘成两团圈圈挂在螓首,而平坦的胸……幸好它很争气,没停留在十五岁。

    “皇上?”一旁老太监见到李鸣凤停顿良久而没有下一步的反应,还以为李鸣凤是忘了韩雁翎这号人物,机灵地低低提醒,“那位是韩雁翎将军,大盛王朝女将营的主将,今年四十六,未婚。最重要的是……她很迷恋皇上您。”

    李鸣凤当然知道她是谁,他只是将注意力全给了莫晚艳,看她的眼神,她也认出他来了,所以那对细剑眉才会微微蹙紧,而且,她在瞪他,呵。

    不过,高兴见她是一回事,尽他的本分又是一回事,他懂孰轻孰重——反正,不急在一时。

    他望着韩雁翎一脸被他遗忘的巨大打击,换上职业笑颜,“这位女将军……我们见过吗?”

    “我们……”韩雁翎快哭了。她一心急乎乎想来见他,没料到他没记住自己。呜……

    “你长得有些像朕之前认识的一名才貌双全的女将军韩雁翎,她是个朕很钦佩的女英豪,但你似乎年轻了一些,让朕猜猜……你是雁翎将军的妹妹?”

    “我我我我我就是韩雁翎呀——”原来他没忘记自己,还夸自己才貌双全!韩雁翎开心到结巴起来。

    李鸣凤露出惊讶无比的表情,“朕与你上回见面是一年多前的事了吧?你怎么越变越年轻貌美?”

    韩雁翎从刚开始的失望,瞬间转变为无上的欣喜,李鸣凤变相地给了她最棒的赞美!

    接下来李鸣凤已经无需再费任何唇舌,这个女人已经拜倒在他的龙袍之下,迷恋化成无数闪亮星辰,落在她眸里,一闪一闪亮晶晶。

    “这是卖笑还是卖滢呀哦好痛……”

    一声咕哝,随即伴随后脑门挨上一记巴掌的响亮啪声。

    是莫晚艳与她身旁的凶副将,她可怜兮兮捂着后脑,知道要乖乖闭嘴了。

    李鸣凤差点噗哧笑出声来,幸好他强忍住。

    他领着邻国众官入席,把酒言欢,因为重逢的好心情,让他多喝了些酒,整夜的笑容也变得更多。

    莫晚艳与副将一并站在韩雁翎身后,韩雁翎已经喝下第二十杯酒,脸红红的,咧笑的模样有些憨醉,副将试图阻止她多喝,但又不好在外人面前揪住韩雁翎痛骂,只能不断用眼神告诫她,但韩雁翎整晚眼神全落在李鸣凤身上,压根没空去瞄副将,气得副将一脸铁青,然后——迁怒到无辜的莫晚艳身上。

    她根本是副将带来的出气筒吧?呜。

    酒宴持续到深更,喝瘫的人占了八成以上,幸好李鸣凤有命人准备休憩的宫楼,否则一群人趴睡在地板上的场景也很不雅观,尤其众人皆是官,总得留些好形象。

    莫晚艳和副将将醉到不省人事的韩雁翎架回离酒宴不远的宫楼,副将狠狠把韩雁翎丢回榻上,韩雁翎只发出一声咕哝,连翻个身也没有,副将继续狠狠转头命令莫晚艳,“去向宫女要盆冰水过来!”她要将韩雁翎的头压进冰水里,让她清醒清醒!

    “是。”好、好陰霾的表情……看来有人要遭殃了,韩将军,你自己保重。

    莫晚艳走出房门时,还隐约听见副将在猛打将军脑袋的啪啪声,听起来很痛……她加快脚步及动作,生怕逃命不及,又成为副将练拳头的悲惨小兵。

    她很快找到一名秀美标致的宫女,讨了盆冰水,再端回房去时,看见韩雁翎仍是醉卧在床上,不同的是……她脸上多了好多个拳头印,看来除了醉昏过去,还有一个可能性是被打晕的。

    副将接过她手上的水盆,“你今晚不准睡,守在门外,要是将军半夜酒醒想摸出房去找李鸣凤,你给我拦住她!”

    “将军今晚应该是醒不来吧?”酒是会醒啦,但被打成那样,说不定躺个三天三夜也醒不来……

    “少罗唆!我现在很火大,你少顶嘴惹我。”

    “是!”莫晚艳没有第二句话,乖乖扛起她的兵器——两颗锤子守门去,要是半夜韩雁翎真的有本事醒来,她也会再度敲昏她!

    跨出房门,身子都还没站住,-道身影笼罩住她,她来不及惊呼,右手被牵起,那道身影奔驰了起来,连带被牢握着的她,双脚也主动跟着跑。

    即使那道身影是背对着她,由那身鲜黄的至尊龙袍,也已轻易说明来者何人。

    一股气恼让她挣开他,他回头,不放弃伸手过来钳握住她,她将双手藏在身后,就是不让他捉。

    “晚艳。”他开口,唤着她的名宇,却省略掉两个字,她惊讶看他,一方面是惊讶于他竟还记得自己,一方面并不习惯他用现在这种男人沉嗓叫出她的名字。以前那个好可爱好甜美的声音跑哪里去了?以前那样腻腻叫人晚艳姊姊的童嗓到底跑哪里去了?

    他,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小小鸣凤。

    他,变成了一个男人,一个她不认识的男人。

    认清这个事实的她,大受打击。

    “我带你去用膳。你一整晚都站在韩将军身后,连滴水也没碰,不是吗?”他朝她笑,无害而可爱。

    他说的没错,她饿到胃都痛了,当下属的又不能大剌剌偷将军盘里的珍馑吃,只能暗淌口水,看着他们大吃大喝。

    “你不让我牵,那我不牵你,你跟着我走。”李鸣凤妥协了,半举高自己的双手,藉以证明自己不碰她。

    他率先转身走,她没跟上,只是盯着他的背,他也没催促她,只是放缓脚步,直到她肚子发出饥肠辘辘的咕噜声,她才用力深呼吸,追上他。

    他淡淡一笑,两人一前一后穿过水榭及长廊,他似乎早已支开人,所以沿途走来并没有遇见宫女太监等人,不过等在前头的,是一桌子丰盛好菜。

    他带她入座,为她布上碗筷。“吃吧。”

    她不跟他客气,一个饿很久的人是不需要尊严的。

    她握好箸就马上挟起满满的菜往嘴里塞,他托腮看着她,身上浓浓的酒味说明他仍带几分酒意,否则他的眸子不会眯得如此蒙胧,像笼了层薄纱,似乎在专注凝觑她,又似乎眸光放得好遥远,就算她努力将注意力全放在食物上,也无法忽视他。

    “这是多少?”她朝他伸出三根指头,想测测他的清醒程度——韩将军都醉得那么惨,不比韩将军喝得少的他没道理到现在还没醉。

    “三。”

    蒙对了?再来,“这样呢?”再加两根。

    “五。”

    回答得很清楚嘛。“你是醉的还是醒的?”

    “一半一半。”

    没有一个喝醉的人会承认自己有醉,最好的例子就是刚刚才被副将打得两颊变馒头的韩雁翎将军,她也不断嚷着自己没醉还能喝再来干一碗,。

    她倒觉得他像醉的,既然是醉的,就甭跟他说太多人话,反正他醒来之后还是会忘光光,连骂他无情无义也不用,浪费唇舌。

    “你如愿加入女将营了,恭喜呀。”

    “嗯,也不是什么值得恭喜的事啦。”她舀碗热呼呼的羹汤喝。

    “那不是你一直以来的心愿吗?”

    “心愿是心愿,但是成真之后也不觉得它让我的人生从此满足瞑目,而且好累……跟我的个性不太合。我这种懒人,只能独来独往做懒事。”她拿他当醉汉看待,与其说是闲聊,倒不如说她在自言自语。

    有些话,她没有人可以说,她一直都是孤军奋战,自己同自己说话是件很凄凉的事,所以她从不做这种可悲的傻事。现在,他坐在她对面,认真在听她说话,就算他酒退之后全然记不起来她说过的只字片语,至少她觉得有人在聆听她的声音。

    “我以为……你应该再开心一些的。”她看起来没有当年背着年稚的他时喜悦,那时的旅途也很辛苦,她却笑得灿烂耀眼,现在她说着话时,眉头紧紧的,眉心那道痕,再烙深下去,就会在她脸上成为再也消抹不掉的痕迹,他不爱见她这样。

    “也不是多不开心啦,我不后悔自己走过的路,走过了,才会知道这条路是什么模样。”

    “那么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继续待在女将营里?”他拿过她喝尽的碗,为她添上新汤。

    她摇头,接过。“我还没有打算。不过我确定自己不会待在女将营太久。”她凑着碗口喝汤。这汤真鲜,好好喝。

    “你……要不要,留在我身边?”

    喝汤的嘴差点呛到。

    莫晚艳盯着他,左右打量,举起没捧碗的左手,直挺挺站着四根指,晃到他面前,“这是多少?”

    他笑,握住她的手,按在桌上。他的手好大,以前她牵着他时,他的手小小软软的,与她的一般大,现在他的手竟然能完全包覆住她的还有剩。

    “晚艳,我没醉,我很清醒,不是在说醉话。”

    “你醉了,才会说这种奇怪的话……而且,你没叫我姊姊。”

    “你本来就不是我姊姊,我的姊姊已经够多了,烦都烦死了。”最大的那个当他的母后都绰绰有余哩。

    “以前那个可爱讨喜的鸣凤呢?”

    “不就在这里吗?”他执起她的手往他自己的右颊磨蹭。

    “你根本就不是我认识的鸣凤,长相不像,声音不像,还喝得像醉鬼,满嘴全是醉话……说什么留在你身边?你大概忘了当初你是怎么对待我的,把我关起来,又拿布塞我的嘴,十天里没来看过我半次,又叫那个凶将军带我去给狮吓,最后又说我得寸进尺将我赶回去,哪个傻瓜还相信你呀……”尤其是此时的醉言醉语,她若当真,就真的蠢到无以复加了。

    虽然听见他这么说时,她的心口紧揪了一下,真的认真思考起这个可能性……

    “你瞧见狮了,感觉如何?很新鲜吧?”他仿佛没听见她的抱怨,迳自笑道。

    “说到这个——”她眯起眸,狠狠地扳住他的手,“我、哪、里、像、狮、了?!”即便这么多年过后,提及此事,她还是介意得要命。

    “你把发辫拆开来,就知道哪里像了。”呵呵。

    “我只是头发蓬而己!”

    是是是,相信雄狮们也很想这么吼。

    “既然你对于当年我的所做所为记忆犹新,那你还记不记得你说过,若你见着狮,你就答应我什么?”

    当然记得,她才不像他冷血无情哩。“请你吃东西嘛。”直接用手拈了块糖醋肉,朝他嘴里塞。“喏,这是这几盘菜里最最好吃的一样,你吃了,我们打平,谁也不欠谁。”

    她正准备要怞回手,在衣服上擦酱汁,他却不让她轻易过关。

    “你忘了,要吃什么由我决定。”

    “你要吃什么叫你的御厨替你煮,我只是个穷小兵,端不出山珍海味。”她故意说得酸溜溜,只不过说完时,自己都想取笑自己——干嘛如此认真回答一个醉汉的话呀?

    “这道菜,我的御厨煮不出来,因为没有食材。”

    “你想吃龙还是凤?”有什么食材凭万人之上的他无法找到?除非是不存在于世上的生物,再不然就是仙桃神果。

    他执住她的手指,将它朝糖醋肉的盘子里一抹,沾了满手指的琥珀色酱汁,然后送进自己嘴里,灵活而温热的舌卷吮着她的指腹及指节,将酱汁吮得干干净净,而他的眼,在此刻清醒且锐利,深邃又专注,完全看不出半丝醉态,让人怀疑起他在醉与清醒之间,孰真孰假。

    “你。”

    “鸣凤,穆叔告诉过你多少次了,这张脸,好好给我顾着,现在变成这模样,你告诉我,一连三日的酒宴怎么见人?怎么卖笑?”

    穆无疾握着李鸣凤的下颚,对于他脸颊上那块碍眼的淤青皱眉摇头,小太监递来药膏,穆无疾动手替他上药。

    “不然就说我今天醉到醒不来,我正好光明正大偷懒一天。”嘶,好痛。

    “你这个皇帝已经当得够清闲了,几年也不过才累这么二天,没资格抱怨。”抹完药,穆无疾撤下左右伺候的宫女太监,待屋子只剩两人,他问道:“谁打的?”

    李鸣凤想起了那时的情景,倏地哧笑,一副被打还很开心的模样。

    “我的……晚艳姊姊。”她的名字,念在嘴里都是甜的。

    “就是那位站在韩雁翎将军身后的小女兵?”

    “穆叔,你也还记得她呀?”

    “她没什么变,而且你整夜都看着她。”虽然看在旁人眼里,会误以为李鸣凤是瞧着韩雁翎——韩雁翎恐怕也是这么误会,所以才会特别心花怒放,放到无法无天——但穆无疾知道,他的眼,越过了韩雁翎。

    “穆叔,我好高兴,她又出现了,我真的好高兴……”李鸣凤笑得连眼都眯成缝。在穆无疾面前,他不隐瞒心思,笑得像个孩子,单纯、直接、不造作,心里多开心,脸上的笑容就多深刻。“我自己都不知道,原来,我那么高兴见到她。我还以为我只是偶尔想起她,还以为……她只是一段记忆。为什么当她出现在我面前,我会这么喜悦?而且我的心跳得好快……这是怎么回事?”

    “以伏钢的话来说,这叫发情。以我的话来说,这叫情窦初开。”文雅与不文雅的用词,任凭君选。

    发情,动物亢进,适于交配的状态。

    情窦初开,初通情爱的感觉。

    “嗯,说实话,我比较中意姊夫的用诃。哈哈哈哈……”一针见血。

    “八成是你想对她动手动脚,才会挨上一记重拳。”穆无疾很高兴知道了这片破坏俊颜的淤青所为何来。

    “我只是拿她的手指去沾糖醋酱汁,然后送进自己的嘴里,接着她就满脸通红翻桌跳起来,直拳挥来,我想闪也来不及闪。”前头的情境明明都很美,吮完指,还能继续吮吮手背,吮吮手腕,吮吮手肘,吮吮手臂,鲸吞蚕食,谁会想到美味的食材竟然会反抗——感觉就像正准备大啖香喷喷的烤鸡,结果那只鸡还会飞起来拿脚爪扒人,真扫兴。

    “鸣凤,你真是让人同情不起来。”

    “哈哈,我也没要穆叔的同情呀。”他可是很乐的,有啥好同情?

    “不过,你之前放她走,不正是因为不想改变她的人生?但你现在正做着相反的事。”

    “她对于未来很茫然,目前还没有新增的人生目标。她在女将营过得不快乐,如果我成为她的下一段目标,就不算改变她吧?只算是……循序渐进的诱导她。”

    “鸣凤,你这是硬拗。”

    “我又没有逼她,她还是能选择她要怎么做,我只希望,我也成为她列入考虑的一个选项……”李鸣凤低沉一笑,“当然,我会消灭她其他的选项。”

    李鸣凤不是好人,这些年的磨练,洗尽他的天真无邪。

    天真无邪这四字,本来就不该出现在一国之君身上。他或许看来赏心悦目,或许总是笑容迷人,或许那张漂亮皮相远此他的能力更让人瞩目,但他拥有古今天下任何一位帝王所具备的**独权及唯我独尊的劣根性。

    “不怕再挨她一拳?”

    “怕,她和你宝贝儿子一样,打起人来会碎骨的。”两只全是怪力家伙。

    “那么她昨夜是手下留情了。”至少没打碎李鸣凤赖以维生的俊俏脸蛋儿,否则他这个宰相可就万分苦恼。

    “是呀,打得算相当轻。”但还是很痛。

    “你只要注意自身安全,别让她失手打死你,其余的,穆叔都管不着。但请告诉她,挥拳时别打脖子以上的部分。”他们的国泰民安短期内还得靠这张脸来维持。至于脖子以下的部分爱怎么出手就怎么出手,反正衣裳遮着,瞧不见。

    “穆叔,你真冷血。”李鸣凤回穆无疾一个龇牙咧嘴。

    “谢皇上谬赞。”送上一句官腔。

    “穆爱卿,今天将朕未来的皇后也一并带来酒宴吧,朕想让众人见识见识她的惊人美貌。”要耍官腔,大家一块来。

    “筝儿?”

    “对,穆文筝,宰相娇滴滴的爱女。”

    “把主意打到我女儿身上?想拿她玩什么把戏?”当爹的,可不容许女儿被人欺负,就算是皇上也无权。

    “借来用一用而已。我对她半点兴趣也没有,她脱光光躺在龙床上等我宠幸,我也不会兴奋的。”

    “当着别人的爹面前羞辱他的女儿,你不知道下场是什么吗?”穆无疾敛笑。虽是温雅外貌,板起脸来还是有股威严。

    “你如果想弑主的话,我求之不得。”他巴不得快快被人从皇位上拉下来。

    “我怎么可能让您这么好过呢?皇上。”咳咳咳咳。“臣似乎染上风寒,恐怕得修养好一段日子,先向您告假……嗯,先告个十年假好了,我十年后再回来——”说完就要拂袖走人。

    “穆叔穆叔!冷静!冷静——”李鸣凤从椅上跳起来捉住他,马上变脸陪笑,“是筝儿太高雅太文静太娴淑太完美太无瑕,我配不上她,就算我脱光躺在床上等她宠幸,她也不会看上我的!”开玩笑,少了穆叔替他分忧解劳,他就得独自一个人揽下庞大的国政,不死也只剩半条命!

    哼哼,这还像些人话。

    “先说吧,借筝儿想做什么?气气莫晚艳?让她为你吃醋嫉护?”

    “穆叔,这种老套已经没有人在用了啦。”李鸣凤坐回椅上,交叠起长腿,拈了块糕吃……嗯,这种小玩意儿,莫晚艳一定爱吃,等会叫御厨再做一盘来孝敬她。“不过,也相去不远啦。”反正都是要借穆文筝演场戏,瞧瞧莫晚艳的反应。

    “你和筝儿凑在一块,绝不会有什么好事。”一丘之貉。

    “亲爱的穆叔,亲爱的穆爱卿,亲爱的国丈大人,亲爱的岳父,你真是太了解我和筝儿了。”

    “少叫得亲亲密密,不真心的话听起来很令人作呕。臣这辈子从没奢想过能成为国丈大人。”穆无疾不吃他这套,也不被他的笑脸给迷惑。自小看李鸣凤长大,他对李鸣凤的外貌已经免疫。

    “一般的宰相都是急乎乎地将爱女送进宫来当皇后。”

    “我不是一般的宰相。”他是很想告老还乡、享受天轮之乐的苦命宰相。

    本以为等李鸣凤大了,他就能抛下国政,让李鸣凤自己一肩去扛,孰料感情这两字成为枷锁,他不忍心见这孩子辛苦独撑,所以才从不提告老还乡——虽然他离“老”字还有一段距离。

    “穆叔,你可别真的像外头传言那样打算把筝儿推给我,我对一个比有血缘关系还更像家人的‘妹妹’完全没有遐想。”

    “我知道。我也不会让‘儿子’娶女儿的。”

    李鸣凤闭起眼,听见穆无疾的回答,让他眼眶。

    他的爹娘都仍在人世,一个是还没作古的太上皇,成天在温香软玉的女人堆里尽情快活:一个是想在后宫作威作福的皇太后,重视地位比重视他这个儿子还要多一些,他对她的存在价值,就只是他能让她成为高高在上的皇太后,如此而已。

    这就是他的爹与娘。

    相较起来,他更希望穆无疾是他爹,但是……他可不想用婚姻来达成这个心愿,即使那是最快的方式。

    真羡慕小时候不懂事的自己,老冲着穆无疾叫爹,虽然被纠正很多很多次,他还是喜欢这样叫,毕竟童言无忌,大伙只当年纪小,也不会太苛责他,实际上他可是每回叫,都很认真呐。

    “我会带筝儿过来。记住,别玩得太过头,笨孩子。”穆无疾柔柔他的发。到最后他总是睁只眼闭只眼地纵容他,毕竟他知道李鸣凤有所分寸。

    李鸣凤拿笑容当保证,“我知道。”

    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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