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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尽冬至,冬去春来,当柔婉复落了大地,万物重逢生机,绿叶红花,处处风光明媚时,一个让人振奋的消息在天朝的首善之都长安逐渐流传开来——天星公主要出阁了。全\本//小\说//网
当今圣上的掌上明珠,号称本朝第一美人的天星公主要出阁了,下嫁的对象是去年才高中状元的新科进士苏秉修。
幸运被钦点为驸马爷,加官封爵自是免不了,圣上还特地在闾右赵王府附近新盖一座富丽堂皇的宅邸赐给他。
不仅赐了宅邪,那门匾上的字还是圣上亲自题的。
苏状元府。
苍劲有力的四个字,既威严又有神采,不愧是天子手笔。
几个京城百姓围在状元府前指指点点,表情钦羡无比。
“唉,这苏状元可真是一夕飞上枝头,娶了皇上最疼的天星公主,往后仕途坦荡绝对不在话下。”
“若是娶别的公主也还好,怎么就是那一位呢?”
“是啊,娶别的公主说不定还会被嘲笑两句,但娶天星公主可是大大的不同。”
“怎么娶别的公主就会被笑呢?”一个显然是从城外来的乡下小子问道。
“唉,你不晓得,”另一个头发花白、精明干练的老布商解释着,“咱们世居京城的都知道,从那个女皇帝以来,大唐的公主们是一个比一个放荡,一个比一个蛮横,娶了她们先别说加官进爵,等着戴绿帽子倒是正经。”
老布商话一说完,几个私下议论的人一阵大笑,招来更多围观的百姓聚集,把状元府邸前塞得满满的。
“这说得是。要让我娶到那种公主,还宁可一头撞墙去呢。”
“天星公主不一样吗?”乡下小子又愣愣地问了一问。
“当然不一样喽!”一个油头粉面、看来浮华无实的年轻文人插口,“天星公主最受皇上疼爱,又是本朝第一美人,管它戴不戴绿帽,能天天对着绝色佳人也是一桩赏心乐事啊。”他一面说着,一面摇头晃脑地吟起诗来,“天女妖且闲,采桑歧路间。柔条纷冉冉,落叶何翩翩,攘袖见素手,皓腕约金环。头上金爵钗,腰配翠琅。明珠交,珊瑚间木难。罗衣何飘飘,轻裾随风还。顾盼遗光彩,长啸气著兰……?br/>
围观的群众大多是无知百姓,谁也弄不清这酸书生掉的什么书袋,起始还努力注意听着,不久便全都宣告放弃了。
更何况,街头忽然传来一阵蚤动。
“公主跟驸马爷来了!他们从宫门出来了。”
弄不清是谁这么喊着,黑压压的围观人潮瞬间更加聚拢,一个个踮起了脚尖、伸长脖子,还有人爬上门墙,站上梯子,为的就是取一个好视野,看清今日春风得意的新郎倌与美若天仙的公主殿下。
过不久,一列浩浩荡荡的队伍终于转进众人视野。
最前头的,是几十名腰配兵器的禁卫军,骑着一匹黑色骏马的带头者正是大名鼎鼎的夏停云。
接下来,是两排八个宫女,一个个如花似玉的,看得两旁凑热闹的百姓都呆了。
后头一匹上着金黄色皇家马鞍的白马,上头坐着的正是一身大红喜服的新郎倌。
奇怪的是,这新郎倌虽然生得剑眉星目,相貌非凡,那张俊脸上却没什么兴奋的神情,冷冷凝着。
“不会吧,娶到天星公主他还不满意?”一个百姓压低声音道。
“笨蛋!这才叫气势。要像你呆头呆脑,只会傻笑,还叫驸马爷吗?”
“说得好!”方才吟诗的酸文人喝了一声采,才刚要开口再发表几句时,周遭忽然沉寂的空气令他一愣,“怎么了?”
“嘘,别说话,”旁边的人不耐烦地要他闭嘴,“是公主到了。”
他跟着转动眸子,目光才一落定那顶精致豪华的皇辇。
神智便整个失落了。
不是那顶皇辇太过金碧辉煌,而是因为坐在上头的玉人儿。
天星公主。
裹在她身上的红色绣罗喜服一望即知是出自全国顶尖绣娘之手,而压在她乌亮青丝上的是一顶镶满了各式昂贵宝石的凤冠。
凤冠上的珠宝亮得让人无法逼视,而直直垂落的珠帘更令人无法不赞叹。
任是怎样浅薄无知的百姓都看得出那样的珠帘肯定价值连城,一颗颗串成帘幕的珍珠一般大小,同样,皆绽着温润柔和的光彩。
找到这样的珍珠并不难,问题是找到百颗以上一模一样的珍珠呢?那可真正是难如登天了!
可就算宝石再亮眼,珍珠再难得,也比不上那个把它们穿戴上身的天仙佳人。
她虽是低垂着螓首,可皇辇每一次晃动,遮复她容颜的珠帘便随之一阵翩摇,而隐在珠帘后的绝色容颜也会稍稍显露。
虽都只是惊鸿一瞥,但也够教人认清那张容颜的菱唇有多么弯美,挺鼻有多么娇俏,有多么晶莹剔透。
如果能得见她眉眼就更好了,怎生才能窥她清丽容颜的全貌呢?
众人才在心里这么胡乱想着,就见不知从哪里冲出一个四、五岁大小的黄口小儿,矮小的身子一跌,软倒在地,正正挡在公主驾前。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包括几名负责抬皇辇的禁军侍卫,若不是原本就身手矫捷,早把一顶皇辇摔落在地了。
虽然没有摔落,但扛在肩头的皇辇依然一阵摇晃,为了稳住,几名侍卫不得不暂时放下皇辇,安置在地。
“哪里来的小鬼?”其中一名侍卫怒喝一声,震天的嗓门惊得所有围观百姓心脏都是一抖。
这下事情要糟,冒犯了公主的座驾,这孩子怕是难逃厄运,说不定连他们这些看热闹的人都会被迁怒。
“究竟是谁家小孩?还不快出来认罪!”侍卫再怒喝一声,雷电目光扫过人群,众人顿时别开脸去,却是了无声息,没人胆敢应上一声。
“罢了。”只听见一声清清冷冷的嗓音扬起,接着,一只裹在大红袖里的素手一挥,露出一截圈着耀目金镯的皓腕以及五根葱葱纤指,“起驾吧。”
李冰话语方落,只见方才跌倒在地的小孩不知怎地一跃起身,清秀小脸跃动着鬼灵精般的光彩,手脚并用,片刻间便爬上公主的皇辇。
天!
所有的人同时倒怞一口气,瞪着这个不知死活的小鬼。
更可怕的,那只该死的小手还顽皮地伸出去用力一拉公主面上的珠帘——
叮叮当当一阵脆响,几串珍珠被扯落地,围观百姓的心顿时揪成一团。
他们惶恐,因为竟有个来路不明的小鬼胆敢如此冒犯公主。
他们忧惧,因为主怕公主一怒,所有的人都要遭殃。
他们更迷惘,因为被扯断的珠帘后露出半张清丽无轮的绝世美颜,那容颜美得出尘、美得不凡,美得不像人间品质,美得教他们呼吸也停了。
尤其是那对湛幽的黑色美眸,深邃若千年寒蝉,灿亮如天际明星,光只是被那么不经意扫上一眼,就够他们彻夜难以成眠了。
百姓们怔然迷惘的表情自然全部落入苏兼修眼中。
事实上这一切经过他都明明白自看在眼底,他故意不说话,不插手,等着看那从小娇生惯养,被众人捧在手心呵护的公主如何反应。
他忍不住思忖她会怎么对付那不懂事的黄口小儿。
他原想天星要是为难那孩子的话,他便要插手,可料不到她竟准备息事宁人,而事情后来又会如此转折。
他更没想到,那张连他也还没机会看清的容颜竟如此清丽动人。
“公、公主,”她身旁的几名侍卫似乎被这景惊况吓得呆了,急匆匆把那个不知死活的小鬼抱下皇辇,连声音都抖颤起来,“是小的不好,小的该死!”
他们一面请罪,一面全跪倒在地。
“为什么该死?”那张绝色容颜的主人吐出这么一句,嗓音清清。
侍卫们不明白她为何这样问,更加心慌意乱,“小的没护好公主,不该让人惊扰公主座驾……”
“这样就该死吗?”
“不,是这个……总之……”领头跪倒的侍卫不如该如何解释,一时语无轮次起来。
幸亏原本在最前头领队的夏停云不知何时出现,及时帮他一把,“公主殿下没受惊吧?”
“没。”
“是属下不好。”夏停云一面朗声说道,一面下马单膝跪地,“请公主责罚属下。”他一句话把所有过错全揽到自己身上。
“你要本公主为此责罚你?”李冰平静的语音没有一丝波澜。
“是。”
“我看不出有此必要。”李冰淡定一句,忽地举高双手,缓缓卸下沉重的凤冠。
众人一阵惊呼,就连一旁静看的苏秉修都禁不住愕然。
众人惊呼,是为她当众卸下凤冠的大胆举动,更为除去凤冠后那张谁也无法逼视的清艳丽颜。
新嫁娘当众显示容貌固然惊世骇俗,但既是一向睥睨礼教的大唐公主所为,也就没那么值得震撼。可那张倾国美颜——天!这可是天上仙女下凡吗?若不是,怎能有个凡间女子生得如此绝美清艳?唉,难怪有人传言天星公主出世时,曾有个化外真人说她合该是天宇星辰转世,所以当今圣上才赐她“天星”这个封号,如今看来,这则传说倒有几分可信了。
新郎倌苏秉修自然不似这些京城百姓如此震惊。虽说天星之貌美确实令他想象不到,但他身边一向不乏美貌佳人,白蝶表妹极美,去年才刚刚重逢的妹妹月牙儿更是清丽动人,只不过这天星公主……她的美又是另一种气质,另一种格调,教看惯美人的他也忍不住为那恍若寒星的清绝艳美一阵失神。
他怔怔听着李冰对夏停云发话。
“本公主早就负荷不了如此沉重的凤冠,这孩子扯落珠帘正帮了我一个忙,怎会有错?”正说着,一阵突如其来的狂风卷起了她柔美的发丝,遮落她半边面容,“就算他错了,也不是因为你,我又何来理由责罚你?”她扬起纤纤素手拨拢不听话的发丝,“起来吧。”
“是,谢公主。”夏停云平静地应道,一面直起身子。
在众人如此震惊的时候,他还能如此冷静,一方面是因为他不畏强权的个性,另一方面也是他对天星公主有一点了解。
她的性格异于常人,许多想法更不是一般人所能捉摸。
虽然他与她见面的次数不多,但听死党李琛描述,多少摸索出她一点个性。
她天性少情寡欲,甚至可以说不明白什么叫喜怒哀乐。
因此在宫廷里,她是最好伺候的主上,因为她绝对不会动怒责罚下人。
可她也是最难亲近的主上,因为没人弄得清她心里究竟想些什么。
这般谜样不可解的女人,苏秉修娶到她,是难题,也是挑战。
别说往后,只这么第一次照面,他英俊面容上便忍不住抹上一层淡淡迷惑了。
夏停云看着新郎倌剑眉紧蹙、略显茫然的面容,不禁同情,也暗暗好笑。
他看着苏秉修策马靠近李冰座驾,递给她一段临时扯下的红色彩带。
“做什么?”李冰扬起眼睑望他。
“束上头发。”苏秉修皱眉,语气带点粗鲁,待她接过彩带后便倏地一抖缰绳,策马转身。
仿佛迫不及待逃离她似的。
※※※
或者他是真的不想见到她。
早过了子时,她那新婚夫婿竟还不见人影。
听陪嫁过来服侍她的宫女说,前厅的喜宴早散了,宾客们一个个知情识趣,意思意思灌了驸马爷几杯后便告辞离去。
“他们可能怕公主等得久了,会不耐烦。”她座下最古灵精怪的宫女冬梅一面掩嘴笑着,一面说道,“普通新娘子可都是要规规矩矩等上大半夜的,可那些人绝对不敢让殿下您这么傻傻候着。”
“既然如此,为什么苏秉修还不来呢?”
“这……冬梅不知。”
“或者是因为驸马爷喝多了酒,正在想办法清醒呢!”比较稳重的春兰猜测道。
“对啊,应该是这样没错。”冬梅笑了,“还是春兰姐姐聪明。”
“嗯。”李冰应了一声,对两位侍女的推测不置可否。
“这样吧.公主殿下,让冬梅出去为您探探驸马爷现在究竟在哪儿。”才刚这么一说,她略显圆润的身子便跑得不见踪影。
春兰望着她的背影皱眉,“冬梅也真是的,老这样莽莽撞撞。”
“没关系,就让她去吧。”李冰淡淡一句,从大红色的喜床上起身,走近半圆窗,凭窗览着夜色。
说不清是何滋味,仿佛是因为忽然来到了陌生的环境,必须融入陌生的生活,一颗心微微有些慌张。
可说慌,那味道似乎也没十足,或许是她从来不明白何谓迷惘慌乱,从来不曾有过类似的感觉,以致于这情绪仿佛也不真切,像窗外悠悠月色,朦朦胧胧的。
正胡乱想着,急匆匆的声音远远传来,不久便清晰可闻。
“公主。”冬梅高喊了声,语气有不甘,神情带气愤。
“怎么了?”
“我知道驸马爷在哪里了。”她忿忿然宣称,圆脸紧紧皱成一团。
“在哪儿?”
“在一个叫白蝶的姑娘房里。”
※※※
“小蝶,别这样,放开表哥。”苏秉修无可奈何他说着,虽是拒绝的言词,语气仍温柔和煦。
“不,表哥,我不放你走,小蝶不放你走……”白蝶像是喝得酩酊大醉,一张脸红通通的,两只藕臂紧紧抓着苏秉修衣襟,“你走了就不会回来了。”
“怎么不回来?我住这儿啊。”
“不,不是的。”白蝶旗命摇头,费力地高声解释,“我是说你一去了公主那里,就不会再理小蝶了。”
“怎么会呢?你别胡思乱想。”
“就会!就会!”白蝶跺着脚,撒起赖来。
怎么会这样呢?一个平素温柔婉约的姑娘怎么喝起酒来就成了这副模样?
苏秉修摇头,有些不解,却有更多怜惜,他一只手紧紧扣住白蝶不停晃动的身子,另一只手温柔地抚上她细嫩的颊。
“好了,小蝶,别闹了。”他柔声诱哄着,“表哥答应你不走,在这里陪你好不好?
你快睡吧,夜深了。”
“我不睡,不睡!”她不依,仍然紧紧抱住他不放,“我睡了你就会走。”
“表哥答应你,表哥不走——”
“你不能答应她。”清清淡淡的嗓音扬起,伴随转进屋里的是一个身着艳红喜服的秀美女子,她莲步轻移,在窈窕的身子立定她面前时,嵌在那张天仙美颜上奇特难解的黑玉瞳眸同凝定他。
“是你!”苏秉修剑眉一轩,有讶异、有惊艳,也有对自己莫名其妙反应的淡淡怒气,“你来做什么?”
“你不能留在这里。”李冰淡定重复刚进门的那句。
“为什么不能?”
“今日是你我大喜之日,今夜是洞房花烛夜,你是我夫君,理当与我回新房。”她平静说着,语声不轻不重,不疾不徐。
苏秉修讨厌她那仿佛对顽童说理的冷静语气,“我偏不回去,怎样?”
“为什么?”他的负气回答似乎令她淡淡讶异,但也只是淡淡而已。
“别以为你是公主就能命令我,强迫我!不妨告诉你,”他眯起眼,黑眸点起危险的火焰,“我娶你只是因为无法违抗圣意,并不表示我会让自己变成在你跟前摇尾乞怜的狗。”
“你为什么那么说?”
“怎么说?”
“说你是狗。”李冰摇摇头,眉尖疑惑地蹙起,“我并不希望我的夫君在我面前摇尾乞怜啊。”她该死的是装蒜还是怎地?他不相信她听不懂自己话中挑衅之意。
“别想在我面前玩花样,天星,我——”
李冰凝眉打断了他的低吼,“你不能那样叫我。”
“什么?”
“你不能直呼我封号,应当唤我一声公主。”
“公主?!”苏秉修狂啸一声,蓦地轻轻推开正迷惘听着两人对话白蝶,一跨步更加靠近李冰,俊脸饱含威胁性地俯下,近得只离她数寸之遥,“你别想那么做,别想嫁入我苏家后还要我执人臣之礼!”黑眸燃烧狂焰,他冰冷掷落每一字句,“既入我苏门就得按我规矩,我是你丈夫,你是我妻子,我爱怎么叫你就怎么叫你,爱直呼你封号也好,你名字也好,随我高兴。”
“但我是公主……”
“公主怎样?很了不起吗?既然如此尊贵,当初就不该选择下嫁一介低三下四的布衣。”
“我没说你低三下四……”
“那就别在我面前摆公主架子!告诉你,我不吃那一套。”他语音冷冽,嘴角弯起似讽非讽的弧度,“随你在皇上面前告御状也罢,我不在乎。”
“我为什么要在父皇面前告你御状?”她问,而后忽地摇摇头,仿佛认为自己即使问他也得不到满意答案,只轻叹了口气,“好吧,你就唤我天星好了。”
“天星这名字不好,我不叫。”他莫名一句。
“为什么?”
“李冰这名字比较适合用在你身上,”他嘲弄他说,“瞧你不哭不笑,不喜不怒的,不正像一块千年不化的寒冰吗?”
“是吗?”她像一块千年不化的寒冰?
“‘冰’这个字再适合你不过了,你说对吧?冰儿。”说着,他有意无意地唤了一声。
李冰浑身一颤,陡然一扬眼睑。
从没人这样唤她,从没人直呼她芳名。
父皇与其他亲人总是唤她天星,久了,她几乎都要忘了自己的本名。今日他一唤,不知怎地,竟唤起一种从不曾流窜过她身子的异样感觉。
这感觉——强烈得令她无法负荷,又陌生得令她不知所措。
她怔然凝立原地,水灵双眸不曾须臾离过他面上,紧紧盯着。
他仿佛被她的眼神烫着了,两道浓眉揪得更紧,眸光不知不觉避开她的。“你瞪我做啥?”他粗声粗气地问道。
她在瞪他?
经他这么一问,李冰才恍然察觉自己的眼眸竟片刻也没离过他,一迳深深凝睇着那五官分明的俊颜。
怎会如此?她几时学会瞪人的?几时学会目光紧紧盯住一个人,一眨也舍不得眨?
还有,这奇特的感觉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在这样深深凝望着他的时候心跳会一次次逐渐加快,体温仿佛也缓缓上升?
为什么她想看他,却又不敢放任自己眸光真正与他的相接?
只要眸光一与他深邃的眼眸交会了,她就觉得身子一烫,忍不住便想别开头去,躲避起来。
就像现在一样。
苏秉修忽然转回那对炯炯的亮的黑眸,奇特难解的眸光持住她。
李冰呼吸一紧,低敛眸,“你要我道歉吗?”
“道歉?”
“因为我方才瞪你。”
因为瞪他所以要道歉?苏秉修不可思议地瞪着她,无法理解她的思考逻辑。
“你要道歉?”
“不。”李冰摇头,“公主不道歉。”
“这是什么意思?”他好不容易稍稍平息的怒火又燃起来了,“你的意思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不应该对一介布衣平民道歉,以免自贬身分?”
自贬身分?这一点她倒不曾深思。可是她的确是个公主啊,公主是不需要对平民道歉的,宫廷礼仪一向如此教导她啊。“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句话你有没有听过?”他嘲讽地问她,“你读过书吧?识得字吧?”
“我从小便读书识字。”任她再怎么无感也听出了他话中的不屑嘲弄,弯弯秀眉微微一颦,有种奇特的不舒服感流过心底,“当然知道这句话。”
“知道归知道,你了解吗?”
“我了解这句话是错的。”不舒服的感觉愈来愈强烈了。
“错的?”
她直视他,“天子怎能与庶民相提并论呢?庶民犯法必须获罪,可若是王公贵族犯了法,自然有家世背景替他担待,罪就算不免也肯定轻许多,只要位高必然权重,又何况是君临天下的天子呢?”
苏秉修一窒,她这番话说来冷静自持,更兼一针见血,教他无可辩驳。
不错,圣贤书上是说“民为贵,君为轻”,强调“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但毕竟是说说而已,为的是教导历代帝王另一种御民之法,要真正达到万民平等还差得远。
即使现今是讲究法治的太平盛世,皇家贵族还是拥有相当特权的。
就连他苏秉修,还不是借着科举制度晋升统治阶级。他考取功名的目的难道不是为了名利,为了让自己更接近所谓上流阶级?
他皱紧眉,从前只在心底隐隐流过的自我厌恶如今更加挑明了,而这浓烈的自我厌恶化为对李冰强烈反感。
“这么说你是坚持以公主的身分压制我了。”他语气冰冷,“你是可以这么做,但休想我因此臣服。”
“我没有要你臣服。”她轻轻咬着菱唇,“如果你真要我道歉,我可以道歉。”
“什么?”他一愕。
“对不起。”她清晰他说。
苏秉修倏地呼吸一紧,灼然眸光紧紧凝定,难掩震惊。
她竟真的向他道歉?但她何需道歉?
她仿佛为他毫不掩饰的眼神一惊,蓦地转过身,轻灵纤足急点,窈窕的倩影迅速飘然逸去。
而苏秉修只是一直凝望着那如一只红色喜蝶展翅飞去的身影,神情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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