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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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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怎地,平日布局阔朗、采光明亮的书房这几日总显得陰暗狭窄,教除了工作应酬外便整日窝在书房里翻阅公文、读书写字的苏秉修老觉得透不过气来。全/本/小/说/网

    自从接下了中书省辖下的职务,挟着才气逼人的进士名衔再加上驸马爷的特殊身分?

    他成了中书令面前的大红人,跟前随后,工作忙得很。

    但工作即使再忙,应酬即使再多,他依然有回到状元府的时候,依然有一个人寂静独处的时候。

    这样的时候,待在书房里读书写字照说该是他最大的乐趣了,但他却老心烦气躁、一颗心难得静下来。

    在烦什么?

    他下会驽钝到不明白自己的心思、只是不愿相信,不愿面对。

    他不乐意知道一颗心烦乱急躁皆是因为一个女人,一个他立誓远离的女人,一个他要她永远别再出现他面前的女人。

    他不乐意明白这一切原来都是因为李冰,那个高傲任性的天星公主。

    已经好一阵子没见她了,她过得可好……该死!苏秉修蓦地下颌一紧、眉字陰鸷地蹙起。

    她好不好关他啥事?她是个公主,怎会过得不好?

    她肯定好得很!哪需他来多管闲事?他哪来的资格?

    他在心底嘲讽着自己,忽地一甩头,站起挺拔的身子,随手选了一枝毛笔,宣纸一摊,翠玉纸镇一压,俯身令毛笔吸取的墨水。

    接着便是一阵狂放挥毫——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他瞪着纸上激放狂野的最后两句,俊眉蓦地一挺。

    “给我拿酒来!”他命令着身旁的书童,头也不口。

    书童领命而去,不到半盏茶时分,便听闻一阵细碎的脚步声,苏秉修伸出左手,“酒。”

    他简单一句,那人果然也递上一杯上好醇酒,他仰头一饮而尽。

    “好!果然是,‘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他慷慨说道,随手一甩酒杯,又是一阵振笔疾书。

    青青子拎,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他瞪着刚刚写就、墨痕未干的字迹,忽地愣了。

    当日曹躁为渴求天下贤才而沉吟,而以杜康解忧,那他今日又是为谁沉吟?为何要以杜康解忧?

    莫非是为了……

    他倏地一凛、掷笔,不愿再想。

    “再给我酒。”他命令着韦幢,语音不觉喑哑。

    “表哥今日好兴致啊。”

    带着笑意的嗓音柔柔扬起,苏秉修一惊,蓦地回首。

    “是你。”他微微讶异,以为该是书童站立的所在原来伫立的是表妹窈窕美丽的倩影,她还端着托盘,盆上安放一壶浓醇好酒。

    自从风寒痊愈之后,她经常像这样忽然来书房里看他,陪他聊天解闷。

    “表哥没想到是我吧?”白蝶望着他,眼眸晶灿,“我瞧你狂放挥毫,又喝酒又摔酒杯的,兴致高昂得很啊。”她顿了顿,嘴角忽尔妩媚抿起,“没料到一向温文儒雅的表哥也有这样激狂的一面,小蝶还从不曾见过呢。”

    她眸中毫不避讳的热烈钦慕惊怔了苏秉修,他摇摇头。

    嘴角半无奈地拉起一丝苦笑。

    “得了,小蝶,你就别嘲弄表哥了。”

    “才不是嘲弄呢。”白蝶摇头,盈盈走近,一面搁下托盘在书桌上,一面仰头朝他送去一抹娇媚的微笑,“人家可是真心赞美。”

    他忽地别过头,不想接触她若有深意的眸光,一面准备收拾纸笔。

    “这些小蝶来就行了。”白蝶柔柔说道,纤纤素手按住他忙碌的大手。

    他一愕,瞪住那双主动紧贴住他的柔荑。

    “表哥就尽管喝你的酒吧。”她语音低婉,晶灿美眸迎向他,双手依然没有离开之意。

    他不觉蹙眉,主动怞离双手,弯腰抬起方才甩落地的酒杯,提壶斟了一杯。

    苏秉修一饮而尽。

    为的是甩开方才迷乱沉吟时脑海不受欢迎的念头,以及之后白蝶奇特的眼神。

    但一转首,又正面迎向白蝶热切的眸光,他不禁眼皮一跳。

    “表哥,小蝶有话想问你。”

    “什么话?你问吧。”

    “那对公主说喜欢我……”她一顿,仿佛娇羞无限。

    面颊染上淡淡红晕,“是真的吗?”

    他犹豫一会儿,小心翼翼地回答:“你知道表哥一向就疼你。”

    她红唇一噘,显是对他的回答不满意,“疼不一定代表喜欢。”

    他无奈地摇头,“若不喜欢,又怎会心疼一个人?”

    “真的?”她眼眸一亮,走近他,仰起一张娇美容颜,“不骗我?”

    “嗯。”

    “太好了。”白蝶笑容粲然,“太好了。”她凝睇着他,好半晌,眸子热烈的钦慕忽然氤氲,转成某种朦胧情雾。“表哥。”

    她低低唤着,素手一扬攀住他颈项。

    “小蝶,”他蹙眉,试图拉开她手,她却紧抓不放,“别这样。”

    “我喜欢你,表哥,我喜欢你。”她轻声告白,含羞带怯,语气却极端坚定。

    “我知道。”

    “你要了我吧。”

    “什么?”苏秉修强烈惊诧,“你明白自己在说些什么吗?”

    “讨厌,人家当然明白。”白蝶睨他一眼,接着仿佛不好意思地垂眼睑,螓首亦往他胸膛婉转偎去,“我是认真的。”她低低地,嗓音微微沙哑。

    “不,你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苏秉修依然震惊,他摇着头,硬生生将她扯离自己,望着她的眸光蕴涵安抚与劝慰。

    “你现在神智不太清楚,回房休息吧。”

    “我不要!”她锐声反驳,激烈地摇头,恍若不敢相信他会拒绝自己,“我脑子清楚得很,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小蝶——”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激动地重复,“我知道你喜欢我,表哥,我也喜欢你。”

    “可是——”

    “既然我们彼此喜欢,为什么不能在一起?”她截断他,急切地靠近他,小手揪住他衣襟,面颊嫣红无比,“我想跟表哥在一起,我要……”她犹豫着,没有足够的勇气道出大胆宣言,但已足够令苏秉修心惊肉跳。

    “小蝶,别说了。”

    “不,我要说,我要说。”白蝶执拗地,灿美双眸深情款款,“小蝶……小蝶要将自己给你……”她语音细微,几不可辨。

    但他当然还是听清了。“别胡说八道了——”

    “我不是胡说,我是认真的!”白蝶再度截断他,“难道表哥不要我?”她望着他,眼眸微微泛出泪光。

    “我不是这个意思,但……”

    “我知道你要我的。”她忽地偎进他怀中,紧紧贴住他宽广的胸膛。

    苏秉修只能叹息。

    他是喜欢这个表妹,也曾经想过要娶她,但却不曾涉及之想。

    更何况,他俩现在根本未成亲,他又怎能不顾礼教玷污她清白?

    “小蝶。”他轻唤一声,低下头正想劝服她,却没料到她温热的红唇竟然擦过他脸颊。

    他微微一愣,本以为这是不经心的意外,但当那两瓣热切的红唇主动烫上他有型的方唇,他开始明白表妹是认真的。

    他惊愕非常,下意识迅速推开白蝶,退离她数步之遥。

    然而她氤氲情雾的美眸依然紧锁住他,红唇微分,仿佛渴求他的温柔。

    他瞪着她。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无法接受,蓦地旋身,大踏步离开书房,疾如狂风。

    ※※※

    当秉修总算从极度恍惚中回神后,他发现自己竟然站在一座拱形石桥下。

    只要跨过桥,便是李冰的院落。

    他在这儿做什么?怎么会走到这里来了?

    脑海里才这么转着念头,他便惊觉自己的双脚已然踏上石桥,且一步一步前进,仿佛自有主张。

    做什么啊?

    他皱紧俊朗的眉峰,一面在心底命令自己回头,但双脚却依然不听指挥,不一会儿,他已踏下石桥,转过一排矮灌木丛造成的绿墙,正正迎向一个娇俏的身影。

    他记得那是李冰身旁,一个名唤冬梅的贴身婢女。

    冬梅惊愕地瞪他,眸中的憎恨厌恶十分明显。

    “你在这儿做什么?”她气急败坏地质问。

    他冷凝着神情,“我不能在这儿吗?”

    “这是公主的地方!”

    “哦?”他漫应一声,不置可否。

    “你……”冬梅气结,还想再骂时,绿墙的另一边忽地传来一阵细细私语。

    “你说天星公主会不会非处子之身?”

    两人蓦地一凛,同时侧耳细听。

    “为什么?你听说什么了吗?”

    “落红啊。听说公主在洞房花烛夜那晚没有落红。”

    “真的?”

    “是许大娘悄悄告诉我的,她说那天早上她拿被单去洗时,连一点点血迹也没看到。”

    “真的一点也没?”

    “一点也没,许大娘也疑心好久,一直不敢告诉人,直到昨晚喝醉了酒才不经意透露。”

    “天!”

    “你也觉得不可思议吧?堂堂公主竟比我们这些丫环还不懂礼教,如此下贱!”

    “怪不得咱们家少爷一直对公主挺冷淡。仔细想想也对,哪个男人受得了刚成亲就戴绿帽……”

    两个丫环愈说愈不知节制,苏秉修浓眉一皱,怒焰熊熊燃起,转身就要训斥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环去。

    然而一抹娇俏形影却先他一步。

    只见她啪啪两声,各掌了两名丫环一耳光,跟着是一阵咬牙切齿的怒骂:“两个该死的下人!好大的胆子!”

    “冬梅姐姐……”两个丫环颤着语音,望着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身影,显然极为害怕。

    “敢在公主背后说三道四,不怕皇上下旨抄了你们全家吗?”冬梅怒骂着,“公主是何等人物,岂容你们胡言八道?”

    “对、对不起,我们不是,不是有意……”

    “滚!要让我听见类似谣言传出来,小心我告御状!”

    两个丫环飞也似地逃离了,留下冬梅怒气未消,重重喘息。

    “都是你!”她忽地转身瞪他,“都是你这家伙害的!可恶!”

    苏秉修望着她,虽然生平第一回遭下人指着鼻子怒骂,却并不生气,反而微微感到歉意。

    确实是因为他对李冰太过冷淡才会传出如此难堪的流言,他从设想到,因为洞房花烛夜不愿理她,便会让下人们猜测起她非处子之身。

    这关于的诋毁对一个女人的名誉是极大的伤害,而流言肇因于他。

    “我很抱歉。”他语音低沉。

    “说抱歉有什么用:公主的名节都让你坏了!”

    “抱歉。”他还是这么一句。

    冬梅冷哼一声,转过身就要离去。

    “等一下。”他唤住她,虽然百般告诫自己不该这么做,却仍开了口。

    她不情愿地停下脚步,“什么事?”

    “李冰她……最近还好吗?”才刚问完,他立刻有一股想要咬下自己舌头的冲动,她好不好关他什么事?

    冬梅倏地回身,充满恨意的眸光射向他,“你还问殿下做什么?你真关心她吗?”

    他一窒。

    “身为驸马爷,却几乎连一回也没来看过公主,你根本就不在乎她!”

    “我是……”他蹙眉,怒火缓缓燃起,“我是不关心她,那又怎样?她自己说我没资格管她的。”

    “公主才不会说这种话。”冬梅反驳道,“她一向温和好脾气,才不会如此伤人。”

    “温和好脾气?我看她是无情吧。”他冷冷嘲讽,“不会伤人?若她真不会伤人又怎会在我母亲面前说我表妹坏话,又故意让人在船上推她落水?”

    “什么说你表妹坏话?什么推她落水?”冬梅激动地扬高声调,“公主什么时候做过这种事了?”

    “真没做过吗?她自己承认的。”他语气冰冷。

    “公主她……为什么要这样说?”冬梅闻言一阵茫然,好一会儿,才又竖起两道秀眉恨恨瞪住苏秉修,“公主她才没做过那些事!向你母亲告状的人是我。”

    苏秉修一愣,“是你?”

    “你方才也听见了,你们苏府的下人毫无教养,总是乱传谣言,那天也是。”冬梅恨恨地,“我气不过才跑去要求苏老夫人主持公道,是她自己认为都是那个白蝶勾引你才造成这一切,她要去骂她打她,干我们公主什么事?驸马爷不高兴的话为什么不去责怪自己的亲娘,反要把一切推到我们公主身上?”

    他一怔,“是你去找我娘的?”

    “不错!是我。”冬梅怒气冲冲,“要是你不敢对发脾气的话,就冲着我来好了。”

    他俊眉一拢,“那小蝶落水的事呢?也是你做了?”

    “我才没你想的那么卑鄙无聊!”她扬高声调,气得全身发颤,“令表妹是自己摔下水的,当时她身边根本没人。”

    “是吗?”

    “信不信由你。”冬悔冷哼,“我看说不定是白姑娘为了博你同情,故意演了一出好戏。”

    “她才不会那样做。”

    “我们公主也不会那样做!”

    但那是她自己承认的!如果真没做过,又为何要无端承认?

    “你的意思是我误会她喽?你以为我会无聊到找你们公主麻烦?”他握紧拳头,用力得指节泛白,“若非情不得已,我才懒得跟她扯上任何关系。”

    “那就别来跟她扯上任何关系!别来气她,侮辱她,招惹她不但哭了还吐了血……”

    “什么?”苏秉修一惊,上前两步用力钳住冬梅肩膀,“你方才说什么?李冰吐血?

    什么时候的事?”他瞪着她,黑眸炯炯,不容闪避。

    “三天前。”

    三天前?他微微慌乱,心跳逐渐如骏马昂首一嘶,蓦地奔驰加速。

    “我为什么不知道?为什么没人告诉我这件事?”

    “当时你人不在府里,公主禁止任何人告诉你。”

    “为什么?”

    “我哪晓得为什么?”冬梅嗤声道,“何况告诉你又怎样?

    你只会招惹我们公主更加生气而已。”

    他一窒,心中茫然。

    “公主从小到大没哭过,这一回不但哭了,还气得吐血,还不都是因为你……”冬梅激动的嗓音还在他耳边厉声叨念着,但他却充耳不闻,脑海有好一阵子完全空白。

    他要去看她。

    这奇特而激动的念头一起便再也难以抑制,他心跳狂乱,心底脑海倾时都只有这么一个念头。

    他要去看她。

    现在就去!

    ※※※

    笛音。

    哀伤惆怅,低回婉转的笛音乘着向晚微风的羽翼回旋而来,缭绕苏秉修耳畔。

    他心一动,急促的步履不觉一缓。

    缓缓地,在傍晚绚烂霞霭的映照下,行向李冰院落里一方人工翠湖,也是笛音的来处。

    哀婉的笛音,吹的是什么曲调?为何怞得他心脏一阵阵紧缩,莫名发疼?

    他迷乱地想着。恍惚朝笛音来处走去,直到在翠湖边发现李冰独坐在巨岩上的寂寥身影。

    她似乎总爱在那块石岩上坐着,望着湖面,静静沉思。

    她究竟想些什么呢?为何那样清丽绝美的侧面会是那样忧伤惆怅?为何那细的肩上像压了千斤石,重得她背影如此寂寥孤独?

    为何这样一颗该是高挂天际的璀璨寒星,如此高傲清冷的一颗寒星,竟会令他这般心疼不已?

    为什么?

    “什么曲调?”他来到她身后,劈头便是这么莫名一问,嗓音微微沙哑。

    她颤然回首,深不见底的幽瞳沉淀的思虑虽教人无法参透,但浮移其上的淡淡震惊却轻易可辨。

    “这是什么曲子?”他再问一声,渴切地想知道答案。

    “玉阶怨。”

    “玉阶怨?”他迷茫一愣,读遍了经史子集的他竟想不这是怎样一首诗曲,“那是什么?”

    她默然不语。

    而他,凝望着她减不少的容颜,怔怔忡忡。

    李冰似乎无怯承受他太过深刻的目光,忽地别过头,美眸凝定远方湖面,“你来做什么?”

    “我……”他一窒,不知该如何回应。

    “你不是说不想再见我吗?”她淡淡问道,语声清冷。

    他依然无语。

    她似乎无法忍受他的沉默,忽地回头,眸光一阵强烈流转,“说话啊。你不是不想见我吗?”

    他仍然没有立刻回答,怔忡凝望她许久,“你……在生气。”

    她秀眉一紧,“什么意思?”

    “原来你也有情绪。”

    “那又怎样?”

    “李琛告诉过我,他说你少情寡欲,不哭不笑,从来不曾有过情绪波动;可是……”

    他忽地一顿,凝向她的眼神深刻逼人,“我听说你哭了。”

    她心一跳,“谁告诉你的?”

    “那么是真的了。”他喃喃自语,有片刻失魂落魄,半晌黑眸方重新炯然,“你哭了,而且激动得吐血,是因为我吗?”

    “什么……什么意思?”

    “是我气得你又哭又吐血吗?”

    “我没哭,也没吐血。”她倔强地否认,“更不会是因为你。”

    “是吗?”他低声问道,忽地逼近她,扬手抬起她弧形优美的下颌,炯炯眸光持住她,“不是因为我招惹你生气?”

    李冰倏地敛眸,“你凭什么惹我生气?”她语音微微颤着。

    “我从不为任何人、任何事生气。”

    “可你却为了我,为了我误会你而生气。”

    她闻言翠眉一凝。

    “不是吗?”他柔声低语,“告诉我,那天你对我承认在我母亲面前挑拨,以及唆使下人推小蝶落水这两件事都不是真的,对吧?”

    她呼吸一颤,倏地扬起墨黑长睫,翦翦秋水笼着淡淡惊愕,默然不语。

    “你是因为我误会你,所以才负气承认的吧?”

    “不是。”

    “因为我误会了你,不分青红皂白责骂了你,所以你才会委屈落泪,对吧?”他低声问,定定看着她无意识地咬起玲珑有致的红唇,“对吧?告诉我。”

    “不……对……”她困难地吐出言语,却发现它们无力地像幽幽叹息,“不是因为这样。”

    他不理会她的软弱辩解,迳自继续问道:“我真气得你呕血?”

    “你……”李冰瞪向他,再无法忍受他句句追问,心火蓦地一燃,语声随之扬高,“是又怎样?我是因为你才流泪,才吐血,那又怎样?你觉得很得意吗?”

    苏秉修一震,笼着淡淡薄雾的黑瞳凝睇她许久,才缓缓摇头。

    “我不得意,一点也不得意,我很抱歉竟然一时失去理智,误会了你。我早该料到你不可能那么做,早想过你不是我原先想象的那种女人。我……”他沉吟片刻,终于吐露真正心声。“我觉得心痛。”

    “什么?”她一怔,怀疑自己听错。

    “你没听错。”他像是看出她的不信,嘴角无奈地拉起淡淡苦笑,“我是心痛,为你。”

    “为什么?”她转回首不敢再看他,正襟危坐,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苏秉修摇摇头,半恍忽地,“我为你而心痛。”他低喃着。

    忽地伸出双臂自她身后紧紧环住她,让她颤抖的身子依偎入他温暖的怀里,”别问我为什么,我也不明白。”

    他突如其来的行止令她心跳狂野,呼吸凌乱,嗓音却梗在喉头,一句话也吐不出来。

    “我一听冬梅说你曾经吐血,便一心一意只想来看你。”

    他轻声低语,恍若阵阵悠然叹息,“我知道自己说过不想再见到你,可我忍不祝”她倏地呼吸一紧。

    “我忍不祝”他继续低语,举手转过她清美容颜,“所以来了。”

    “秉修……”她声轻唤,凝向他的星眸逐渐泛上烟雨朦胧。

    “你清减不少。”他捧住她脸,柔柔抚过微微消瘦的脸颊。

    眸子盛满浓浓疼惜,“为什么会瘦这么多,没吃好吗?”

    “别……别这样。”她呼吸发颤,语音发颤,全身皆微微颤抖,“别这样对我说话。”

    “怎样?”

    “别用这样温柔的语气对我说话。”她咬着下唇,心海狂潮起伏,“你明明厌恶我的,不是吗?”

    “我厌恶你?”他仿佛一愣。

    “是啊,你讨厌我的,不是吗?”她低声呐喊,语气既自嘲又悲哀,“尤其为了我强迫你娶一个不爱的女人而深恶痛绝,不是吗?”

    他没立刻答话,默默凝望她许久,半晌之后,他低沉的回话令她极度震惊。

    “我想说是,但其实不是的。”他顿了顿,长叹口气,“我很想憎恶你,但我做不到。”

    “为、为什么?”

    “我应该憎恶你的。”他看着她,有一瞬间眸中仿佛燃起灼亮火焰,却又立即一黯,“可是我做不到——该死的!”

    他突如其来的诅咒吓了她一跳,偎在他怀里的身子下意识往后一退。

    而他感觉到了。

    “该死的,”他再诅咒一声,蓦地伸手一拉,重心不稳的她立即跌回他怀里。

    而他亦立即紧紧揽住她。

    她惊喘着,还来不及做任何反应,他便忽地俯首,火烫的方唇烙上她的,半强悍地蹂躏着。

    她惊骇莫名,全身血流直往脑门冲,心脏跳得像是脱了缰的野马,几乎要奔出胸膛。

    他却完全没注意到她的激动,方唇依旧辗转着她唇瓣,灵巧的舌尖甚至在她未防备间趁虚而入,戏耍着她两排贝齿。

    他在……他究竟在做什么?

    她迷惘地、朦胧地想着,忽然失去意识。

    ※※※

    她晕去了。

    当怀中佳人久久没任何回应,苏秉修慌然捧起那张细致容颜,瞧着那苍白若雪的脸色及紧紧闭着的眼睑,震惊地发现这一点。

    她竟晕去了!

    老天,他做了什么?

    他一阵惊慌,失措地一把抱起她急匆匆地朝她屋里行去。

    刚刚掀帘进屋,李冰从宫里带来几名贴身女侍便仓皇迎来,“怎么了?公主怎么了?”

    “她晕过去了。”

    “晕过去了!”冬梅震惊地尖叫,“你做了什么?”

    是啊,他究竟做了什么?

    苏秉修闭了闭眸,试图静定慌乱又心疼的情绪波动,他轻缓地将李冰置落床榻,转身正要命令婢女请御医时,忽闻榻上一阵轻柔低吟。

    他倏地身,倾向榻上逐渐苏醒的佳人。

    “冰儿.你没事吧?”他急切地问着,看着李冰苍白的面孔逐渐有了血色,惶乱不安的心总算稍稍静定。

    “我没事。”李冰说道,浓黑眼睫终于扬起,露出一双灿亮美眸。

    “真的没事?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他蹙眉,右手抚过她额前,探测着体温,“要不要我让人请御医?”

    “不必。”她摇摇头,身子一动直起了上半身,“我很好。”

    “真的没事吗?公主,”一旁焦急侍立的宫女们由春兰代表发言,“您前几天才吐血,现在又——”

    “我说没事。”李冰静静一句,阻止春兰继续,“你们先退下吧。”

    直到侍女们退出她闺房,只余两人独处时,李冰方转眸凝定苏秉修,但只瞧得一眼,面颊便忽地染上蔷薇色泽。

    “怎么啦?”他察觉到她面色异常变化,忍不住关切,“看看御医吧,你又呕血又晕去的,会不会是身子太弱?让御医开药方调养一下也好。”

    “我身子不弱,只是……”

    “只是什么?”

    “是因为你无故……无故吻我。”她轻咬柔唇,语音细微,几不可闻。

    苏秉修一愣,半晌方找回自己的声音,“你的意思是因为如此你才晕去?”

    她低眉敛眸,“我没想到你会……太令人震惊了。”

    “因为太激动所以才晕去?”他怔然,胸口泛上奇特滋味,像是不敢相信,又似极端感动,复杂的感觉弄得他胸口像快爆炸了。

    他看着她,心脏猛烈一牵,忽地在床榻边坐下,一手握住她柔荑,另一手扬起她下颌。

    “我的真有如此大的魔力?”他问,黑眸持住她,嘴角漾着半邪气的笑意。

    她别过头,美眸笼上薄薄水烟,“我只是惊讶。”

    “一个吻便能令你如此惊讶?”他的眼神及嗓音皆带笑意,“还有很多更令你惊讶的事呢,冰儿。”

    他低柔地唤她的名,她亦因之一阵激颤。

    “什么事?”

    “没人告诉你吗?”

    “告诉我什么?”

    “洞房花烛夜该做的事。”

    她翠眉一凝,细致的面颊更加嫣红,却一语不发。

    他真爱看她娇羞的模样,“在嫁给我以前,宫中一定有人负责告诉你这些吧。”

    “是……有说过。”她咬着唇,螓首垂得更低了。

    “那她们有没告诉你我会这样做?”苏秉修忽地俯下头,唇齿轻轻咬住她精巧的耳垂,在她耳畔拂着气息,“会这样,这样,还有这样……”他一面低语,一面利用不安分的双手与滚烫的唇瓣示范着。

    她面红心跳,呼吸急促不匀,得拼命强忍才不致自唇间逸出低柔轻吟,“你不能这样……现在还不是夜晚……”

    “是不是夜晚跟我想不想要你是两回事。”他近乎无赖地,“我现在就要你。”

    “可是——”

    “我现在就要你。我想弥补洞房花烛夜那晚没有圆房的遗憾……”他低低地,半戏谑半认真地,一面伸手解开紫色纱罗,唇瓣跟着烙上她莹腻颈项。

    她惊喘一声。

    他却低低笑了,“别太惊讶,冰儿,还没完呢。”说着,他已温柔地为她褪下外衣,接着拉下浅紫色肚兜的系带。

    李冰按住他手掌,“你想做什么?”

    她惊愕的神情取悦了他,更激起心海阵阵柔情涟漪,“别担心,我不会伤害你。”他哑声诱哄着,“信任我……”跟着俯首吻住她晶莹细致的侞峰。

    她紧紧咬牙,纤纤素手紧拽住粉色床单,纤细的脚趾用力蜷曲。

    “信任我,冰儿,千万别晕去啊。”批温柔嘲弄着,在她一只手下意识地抚上他胸膛时呼吸一紧。他扣住那只不安分的小手,凝望她的黑眸燃着熊熊情焰,“这样一个男人是很危险的,懂吗?”

    她怔然摇头。

    “当然不懂。”他低语,半挫折半自嘲地,忽地,黑眸掠过一道异彩,灼得她全身热不可当。“可你很快就会懂了,很快……”他在她耳畔吹着气息,温柔和暖,诱得人心魂激荡。

    她身子一颤,低掩眼廉,全心全意感受这崭新的、未曾经历、更无从想象过的狂野情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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