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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种……很不好的感觉。\\WwW.qΒ5.c0M/
就像是件了一个恶梦醒不来般,心口被压得疼痛难耐,不论她多想挣脱,终究只能无力地在黑夜里独自陷落。
她曾怨过,为何她必须承受这种苦难?
她也曾恨过,恨上天的不公平,恨自己命运的乖舛,恨那种无能为力的挫败感。
每回望见年迈的娘亲因为她的病情而得彻夜看顾,无法好好休息,她就恨。
恨到想杀了自己。
可是却又无法付诸行动。娘总是笑着告诉她,说她的痛有朝一日一定会好起来,而她也深信自己能慢慢地恢复健康。然而一年年过去,随着年龄的增长,她恨日积月累,心却逐渐麻木,因为她知晓自己得和这病魔纠缠一辈子。
吃药、呕吐、心痛;然后重复。
娘过世后,她只觉自己周遭的一切全场垮了,只剩一片黑暗空虚。
她以为她的夫君可以帮她,但她错了。早该知道的,有谁会要个镇日昏睡生病的妻子呢?一切都只是自己的痴心妄想。
她没有资格得到幸福,一开始就注定了。
好寂寞、好孤独、好痛苦……她每天都这样想着:死吧死吧,反正没什么值得留恋的了,这身病骨又惹人厌,合上双目之后就别再张开了。
「今天是晴天呢。」孟思君站在不大的庭院里,努力地-起爱困的眼睛,头上的阳光让她感觉好舒服,忍不住徜徉其中。
这儿的天气比较不同,即使已经是冬天了,却没有长安城那么冷,不会下雪结霜冻得人吐息难受,因此,她可以走出房间,而不是只能躺在床上幻想。
垂下眼睫,她提着一个小小的浇花器,往一块花圃缓缓走去。她很慢很慢地移动,用双足去体验扎实的土地。
不是作梦,她确确实实来到了另一个人的身体里,用这双眼看,用这封耳听,用这个身体的四肢在触摸感受。
是她,他不是她。很难今人相信的事实,却真的发生在她身上。
每天早晨照镜梳洗时,她都会无意识地抬起手捏捏这张脸皮,发现真的会痛,才一遍又一遍地安慰自己得尽早习惯。
渐渐地,她也就不再想去探知为何会这样:她一向很认命的,这次也不例外。
况且……骆-先生好像也不变她讲那些前世今生……
泛着苍白的唇终于拉开一道微弧;住了一个多用,她已经逐渐习惯彼此间有着差异的言词;还有,那些曾经让她恨害怕的器具,也都一一会使用了。
箱子里有小人在唱戏的叫「电视」:房间顶会发亮的圆球或长棍叫「日光灯」:只能发出声音的叫「收音机」;可以洗衣服的大柜子叫「洗衣机」……很多很多,虽然有时还是会被吓一跳,但是莫姨和其它人都很有耐心地教她。
唯一让她不能适应的,只有电视里那些羞羞脸的表演,和大冲上暴露的穿著:不过幸好,也不是每个人都非要穿成那样不可,她还是可以把自己包得紧紧的。
「啊!」瞅见花圃里种的花苗冒了芽,她蹲,欣喜地瞪大眼直看。
深色泥土里,绿点点只有一丁点大,但光是这样,就能给她不曾有过的成就感。
「好小喔……」那芽。用来鼓励人的那一句话叫加什么来着?「加……加油。」她小心翼翼地在绿穿上浇着水,希望春天来时,能开成漂亮的花朵。
她也要养好她的病体,不要再去麻烦别人。这是她唯一急切想做的事。
既然她不再是以前的她,那么……有机会吧?
她深吸口气,重燃希望。
好安静,大家都去学堂了,莫姨去买菜,应该快回来了吧……房子里没有人,还是感觉好清冷……
凉凉的风吹过来,她抱着浇花器坐在后廊的屋檐下,吸了吸鼻子,从大外套中拉出一条围巾,往脸上擦去。
这条他留下来的围巾真好用,小风他们也都围在脖子上,一定是因为随时都可以用它抹掉不雅观的鼻水。
熟悉的气息从围巾上侵入她的鼻间,她停下动作,不自觉地发楞。
想见他。
说不出为什么,她想见他。看一眼也好,地想念他凶凶的模样。
他说会来找她,她就耐心地等,没事就坐在门口瞧;可是,他还是没有来啊。
她不晓得自己为什么会这般渴望他出现,也为这种莫名的悸动找过理由,但不论她有多少个借口,终究仍是那个不曾更动过的意念——
想见他。
钤……突兀的铃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她彷佛做了什么错事被人逮着般,羞红了颊,赶忙站起来。左右张望一下,脑筋打结了几圈,才想起那是电话声。
慌张地进屋,走到桌旁,犹豫着要不要接起来。
好吵……她-着一边耳朵,鼓起勇气拿起话筒,铃声果然停了。
总算安静了……呀:对了对了,还要对着这个东西跟别人说话才行。她快生生地瞅着手中的东西,慢慢拿靠近,咽了口口水,告诉自己别慌,莫姨教过她,但这是她首次尝试……
「喂……喂?」别、别发抖啊!她紧抓着自己的手。「请……请问找谁?」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她还以为是自己弄错了,才想拿开,那一头就传来回应:「是我。」男声极为低沉。
咦?真的有人会往里面讲话!好稀奇哦——等、等等!这、这是——
「骆-先生?」她惊呼一声。
骆-先生?又不是老夫子!
「孟思君,-对人的称呼还是一样差劲。」他低笑,略哑的嗓音透过话筒传到她耳内。
那样地接近,宛如就靠在她耳边沉沉喃吟。
这……这个器具好怪!虽然看不见对方,但居然能让人这么靠近地说话。不曾有过的体验,害她只觉脑子烧成一团糊稠,沸腾了,爆开了。
手指微颤,悄悄把电话拿远一点,她结巴得厉害:「我……我……」好久没听到他的声音了,思念稍稍获得舒解,一种强大的安心感让她的思潮一阵鼓噪。
听她讲不出话,他也没多逗她,只拉回话题问道:「我找莫姨,她在吗?」
「不……不在。」轻-着脸,突然感觉好热,大概……是因为他的话声贴得这么近。
「没关系。下个月过年我会回去,-帮我跟她说一声。」
「嗄?」她以为自己听错了,「你……你要过来?」他终于要来看她了?
「怎么?」反应真大。「-不欢迎我?」他还以为她巴不得他快去,之前她不是还红着鼻头一副可怜样,没想到现在她鸠占鹊巢,就忘了他。
不过,这似乎也代表了她已熟悉环境。虽然心里好像有种失落感,但他却挂着放松的笑,可惜这笑容无法透过电话线让她看到。
「不、不!」哪会不欢迎!她、她是人欢喜了!赶快用力否认,就怕他误会,然后不来了。蹲,她忍住心中激动的情绪,「你……真的要来?」不骗人?
骆-对着话筒皱眉。「-在笑?」声音好奇怪。
「没……没有!」她无意识地用手绕着卷卷的线,一圈两圈。
「那没事了,我挂电话了。」
「啊?」这么快?挂了就表示听不到他讲话了。
「又怎么了?」紧张兮兮的。
「没……没有。」她闷声重复道,语调明显降了几分。
他长指敲上桌面,沉吟了下,才道:「-还有话要说吗?」
三圈四圈、五圈六圈……她拉着卷卷的线在自己脚边画圆,却胆小地不敢开口。
这家伙,是在等他出声?骆-楞住。
拜托!他最不会跟人聊天了:很想说一声再见就直接切断,但终究还是……便不下心肠。柔着眉头半晌,他才找到话题——
「嗯……-住在那里,还习惯吗?」天!又无聊又客套的对话。
可她却高兴极了。
「习、习惯啊!」气音突然拉高,纵使看不到她的表情,也可以猜到她有多愉决。
他一怔!怎么好像小狗看到了心爱的骨头在摇尾巴?
圆滚滚的大眼彷佛在他面前眨巴着……啊,真受不了!就一下,陪她一下好了。不去想自己已经泛滥成灾的童军心,往后靠生进椅背,他从桌上拿起一只笔就开始转。
「有快乐的事情吗?」不然干嘛这么开心?
「啊?有、有啊!」她抿了抿唇,轻轻呼吸了几次,才细声地说道:「我会用遥控器了,知道怎么开关电视,也会自己洗衣服……帮莫姨作饭,虽然切到手,但是切完半条红萝卜……我会开日光灯了,还有。」还有什么?快想快想!好多话要告诉他,可她又说得乱七八糟的,有些发急了。
「还有?」他接道。
虽然骆-仍狐疑她怪异又退化的举止,不过之前那些日子观察到她的个性实在单纯且不像在欺骗,所以最多只能说她不适应现代化;她的确跟乎常人有所不同,但他无意丢探查她为何会有这种转变,毕竟,她既没杀伤力也不会去害人,而且还是头一个见到他不会害怕的傻子。
没听到她继续说下去,他只好「自力救济」——「那……切到手有没有擦药包扎?」
他总是记得关心她……她揪着电话线按在自己颊边,只觉耳朵热烫到快熬了。
「花……花圃……」
「嗯?」越说越小声了,她是闷在被子里跟他讲话?
她抬眼看着光洁的木制地板,反照出了她的表情,一种连自己都末见过的表情。
「花圃里……我种的花,发芽了。」没有不耐烦,他在听她说话呢。
「花?」呃……糟糕,词穷了!要回答什么?问她种的是什么花?叮嘱她不要忘记浇水?小心小鬼头们去搞破坏?
他突然停住,发现自己竟被她的轻声细语影响了。
真怪!他干嘛像个毛头小子一样紧张地排演应对?昂首睇着天花板的白色灯管,想起她之前还说那是太阳……长条形的?他忍不住笑。清咳一声,道:「-很努力。」乖乖。
他夸她……夸她呢……孟思君闭紧了眼,不敢再看向地板上那个奇怪的自己。
怎么办?心跳好大声,她什么都听不到了。
「有人找我,我挂电话了。」骆-回过头才发现叶书御拿着个纸袋站在门口,还悠闲地作了个「尽管讲」的手势;他赠与一个白眼。想到一件事,又开口问:「对了,-身体还好吧?」他提醒过莫姨多注意她一点,应该没问题吧?
「……嗯。」她楞了下,另一手抚着肩上的围巾,低低地应了一声。
「那就好。再见。」他简洁的说完话,却没有先断线,反而静下来等地。
「再……再见。」她顿了顿,差点忘记刚学会的回答。
听到她道别了,他才收线。
手里发热的东西传来嘟嘟声响,孟恩君仍蹲在地上,没有将之放回原位。
她抱着嘟个不停的电话筒和包着颈肩的围巾,连同自己热得快冒烟的头,一起埋进双膝中。
深深地,好久好久都不曾抬起。
「你真是罪恶。」看着好友挂上电话,叶书御走进门,懒洋洋地出口调侃。
「什么?」骆-攒紧眉心。
「刚刚跟你讲电话的是上次那位小姐吧?」啧啧…
「你怎么知道?」他吊高眼。
因为他从一开始就全偷听到了。叶书御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斯文地勾起笑。
「孤苦无依的弱女子,遇上了一副强壮的肩膀和胸怀,替她遮风挡雨,无所怨言的拔刀相助……你说,她怎能不被吸引?」
什么拔刀拔剑的!
骆-睇着他的银边眼镜,半晌后,才启唇问道:「什么意思?」有听没懂!
「呵……」叶书御笑出声音,走到桌边。「你最大的罪过,就是在连自己都不知情的情况下,跑去搅乱人家一池春水。」迟钝!
他明白了。
「我又不是你。用一张无害的笑脸去诓骗世人,故意迷得大家晕头转向,实际上却没半点那个意思。」怯!他怎么会跟这种人交朋友。「你放心好了,我长得一副凶样,没什么人会看上眼的。」他可是清楚得很。
「你以为所有人都这么肤浅?」例外的,可是会出乎意料地多得数不清喔。
「至少我看到的大部分是如此。」不过……该怎么说?那女人的确是不太一样,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才会选了个外表像山大王的他拚命信任。忆起她那副胆怯的爱困相,骆-唇边不自觉地有着不甚明显的笑意。
他一愣!惊奇地察觉她又进驻到自己的思绪里捣乱了。虽然他没跟她见面,但这些日子,总是曾像这样突然地想起她,而他也就很理直气壮地把原因归咎于她实在太没办法让人放心。
把她的事先摆在一旁,他抬眸望向叶书御——
「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一个坏消息和一个好消息,还有一个附加消息。」他微薄的唇扬起微笑,「你想先听哪一个?」好难选择哪。
这家伙这么无聊,怎么不回公司玩自己的员工?他一挥手。「照顺序来吧。」
「坏消息是,银行的那个建筑设计案,就诚如我之前所说的,没-的分。」一点也不意外地被内定的事务所拿走了。
「嗯,然后?」这算哪门子坏消息?骆-不痛不痒,因为已有多次经验,所以根本无动于衷。
「然后……」叶书御将手中的牛皮纸袋扔在他桌上。「这是一个新案子的数据,这一次是以商业大楼设计为号召的竞赛,噱头不小之外,目的是想发掘建筑新血,其它详细的资料鄱在里面了。」
骆-从袋子里拿出文件,翻了几页后,挑一口匹了眉峰「你家的企业也参与投资?」
他微侧首。「有问题吗?」
「我不干!」他把袋子丢回桌面。「我不走后门。」这是他的坚持。
哎呀呀!他真是正直得让人想折弯他的脖子。
「我的确是审核委员中的一个,但我告诉你,」叶书御笑得-起眼,玻璃镜片一闪一闪的。「你别多虑了,你的设计,我绝对会投下反对的一票。」够朋友吧?
「你对我这么没信心?」骆-马上不甘心地瞪住他。
「我是怕被你说成『靠关系』。」瞧!多善体人意啊。「包括专业鉴定和投资公司所推派的审核委员,共三十七人;光是初试,没达赞成人数四分之三的门坎,你就无法过关,你以为我能左右多少人的意见?」事实上,一半应该没问题,但若这么做,他可能会英年早逝。
骆-也不是省油的灯。
「你激我?」好栏的招数!
「这是一个好机会;这个案子将会公开审理,透明进行。」不论是审查委员或设计师,都不准私相授受,违者一律剔除资格,而他绝对替他严格监督把关。「每一个设计都会被详阅,不看来历背景,人人乎等,凭的就只是实力。即使是这样难得,你也不参加?」未免太洁癖。
「你知道我有自己的理由。」他沉声。
「我告诉你最后的附加消息。」叶书御眼底有着精光,再给一击——「晓生在学校跟同学打架,你知不知道?」
骆-很快地站了起来,「把话说清楚!」晓生是他们院里一个十七岁的孩子,生性较沉默,但很少出问题。
「有些比较偏激的学生,因为嫉妒他成绩好,所以用刻薄的言语嘲笑他没父母,是没人要的小孩。」一个对四个呢,看起来宛如模范生的清瘦少年,原来也会彻底爆发,若非他恰巧路过看到,情况就难以控制了。「他现在在我住的公寓,身上脸上都是伤,而且不愿意回去,还准备逃跑。」不过,他已经把他「锁」起来了,插翅鸡飞。
骆-微怒地生回椅中,开了开眼。这种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你是指引他们的灯塔。」叶书御直视他,「因为你们有着同样的遭遇,若你能给他们一个家,实现那些孩子们的共同梦想,会给予他们更多力量。」因为,他们并不若表面上那样坚强。
如果连自己存在的价值都没有办法确定,甚至挥不去心中那种怀疑与不安,或许,那些心灵空虚的孩子,会抬不起头来。
「我比谁都了解这点。」骆-低声道。他就是为此而独自奋战,走上建筑这条路。念书、考执照、接案子存钱,去工地监工学习,每一个环节都倾尽全力,不靠任何其它人帮助,为的就是要买下孤儿院的那块土地,亲手建造一个坚固堡垒——一个真正属于他们自己的家园。
拿起牛皮纸袋,他对上叶书御满意的视线。
「我做。」不能再这样下去,任何可能他都不放过。
叶书御成功达成目的,下台一鞠躬。
「四个月后,我会恭候大驾。」到时就不是朋友了。
「书御,」他唤住了他走出门口的脚步。「莫姨那边我会解释,晓生就暂时麻烦你了。」
他勾起暧昧的笑。「不会,我也挺喜欢他的。」合他脾胃。
骆-闻言,眉头皱成一团。「你少污染他。还有——」他再次朝离去的背影扬声警告:「你一定要给我投反对票!」
叶书御这次没停下,只挥了挥手,愉悦地期英走下楼。
工作室里瞬时空荡了下来,他唯一请的一个工读生,因为大学有课,所以今天没来。
骆-看向窗外,远处车水马龙,行人形形色色,在同样的时间和空间里,有着无数种的心思在不停发生和上演。
有的人满脸笑容,有的人面无表情,有的人急着办事,有的人悠哉漫步。他漠然地睇向一个妈妈温柔地牵着自己孩子的小手。
痛苦幸福,失去得到,每一个人,都有着不同的际遇。
上天,其实是没有眼睛的。
所以-看不到-所创造出来的一切不公平。
他总是如此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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