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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那个刀疤脸将辜大人杀死的!”付泉对守官以及所有皇城司说道。
“除了刀疤脸和小白毛这两个打起架来不要命的,谁有这个本事将辜大人毙命……你们看,他们俩现在谁也不在这里……这不是作案心虚么!”
饮酒的木舍重新对守官等人开放,他们在这里一边饮酒一边如此议论,戍边者紧绷的神经在辜可义的遇害后再次获得放松,就这样一直维持了五六日,直到东长城的微生豹奴率领五路兵马都监奔赴卫北。
“五千人马……区区五千人马!”卫北的一员老兵在一侧窃窃说道。
微生豹奴骑着踢雪乌骓马缓缓骑过去,肆虐的北风将他的披风吹得呼呼作响,他在老兵身前停下,掸了掸老兵身上的积雪,说:“本将率领五千人马越过雪原穿过树林,星夜驰骋不敢怠慢,你说区区五千人?老前辈想让我们派五万人来使你们不会对对岸的麻雀感到可怕,让你们在这里能够安然入睡?我所看见的甲子河对岸是一片平静,不曾有战端之兆,你们就凭疑虑而擅自点燃烽火台?”
他看见那老兵惶恐不言,又继续说:“是谁敲响楼钟点燃烽火台的!”
“是曹司辜大人,元象帝命他来此督关。”虬髯伍长对微生豹奴说道。
“那敢问曹司辜大人在哪里,为何不出来检阅检阅我这些老弱病残之旅!”微生豹奴向四处喊道,有意喊给所有人听。
“辜大人……辜大人他被此间暴民给刎杀了……”虬髯伍长咬牙低声地说。
微生豹奴颇为一惊,将手放在他的肩膀上,伍长又抬起头看着微生豹奴,用手向一侧覆盖黑布的石案上指去。
“那……那里!”
“你这是开玩笑……绝不可能的……”微生豹奴将马缰递给虬髯伍长后就向石案上走去,黑布已经被冻硬,只是隐隐约约有一个人形。
“为什么将他放在这里?”微生豹奴怒斥道。
“因为……因为放在内室里……总有人来来往往……这不太好。”虬髯伍长期期艾艾地作答,看着微生豹奴朝遗体走去。
那块包裹尸体的黑布非常的厚实,或许让人感觉到稍许暖和,但微生豹奴掀开它时有如掀开一块沉重的石板。
微生豹奴用力不当,便让辜可义的头发面皮都粘在黑布上,在掀开后,人们可以清晰地看见粘在黑布上的肉。
他将手掌缓缓贴在辜可义的脖颈上,又看着他半张因坠落而摔毁的面颊,他将自己白色的棉袍解下,小心地铺在辜可义的尸体上,内心一颤,说:“可惜可惜……将他埋了吧,就埋在这里吧……毕竟他在这大卫之中是个有名号的人物。”
微生豹奴话音落尽,付泉就从队列中走出,拔出匕首将尸体从石案上割离。
“小付兄弟,你这么做可有损职务。”付泉丢下手中的活,回过头去,才发现正是那名昔日与自己对垒摔打的健壮者。
“孟哥,曝尸于此,恐怕对辜大人英灵有损……我知道,我上次与你在阵前打架挑你便宜,你对我有怨言,但毕竟都是为辜大人做事,如今辜大人惨遭贼人之手,还是早些入土为安罢!”
付泉命令四名守官拿起铁锹前往关西的土丘上,又命令两名士兵将辜可义的尸体抬往那里。三百皇城司,七百名守官,以及五千名东长城的援军,都敛声屏息望着辜可义的尸体被人缓缓抬起。
“有失严谨!”这个人称孟哥的健壮者大步流星地走上前去,历声喝止,继而昂起头又说:“我等皇城司……”
“好你个皇城司!”微生豹奴平素对皇城司这三字颇为不满,每当有人趾高气昂地提起这一类人,他恨不得火冒三丈,将他碎尸万段。
孟哥听见微生豹奴这般轻蔑地打断他说话,便对他施了一个拱手之礼,说:“微生大人,在下乃一介乡野村夫,出言不逊,还望海涵,我等也只是博皇厚爱,得以成为皇城司一员。”微生豹奴侧身对着他,只顾着拍自己头上的白雪,一个正眼也不曾给他。
“皇城司办事讲求严谨,一个人死了,受何人何物致死,因何事何故而死,我们须上穷碧落下黄泉,探个究竟,如果这尸体就这么被草率地埋了,恐怕死因难寻。”
“什么死因难寻,辜可义不是被那些暴民残害了吗!现在微生大人率领五路兵马,千里迢迢赶至此地,他才是这时真正的督关,我们要做的就是将辜大人埋葬,然后将辜大人的名字写在旗帜上送回明昌!”付泉对孟哥喊道。
“我们更相信微生大人的决定,而不是你们这些在南方娇生惯养的小太子!”一名守官愤怒地回应。
“皇城司的兄弟们,我知道南方的姑娘很漂亮,不像这边的冻萝卜冻白菜……不过老子是真的想去南方爽一次那种细皮嫩肉的。”紧接着又一名守官戏谑地朝皇城司们说来。
这两人都是此前在卫北长久驻守的守官,他们在营中素来对皇城司的行头不满,此刻他们趁微生大人来此,便鼓起胆子大吐不快。
不久,七百人名卫北守官相继喧哗,不约而同地站在微生豹奴这一侧。这时两名守官将辜可义的尸体丢到地上,在付泉的暗令之下跑到仓内,搬出了一桶火油,拔出塞子,将里面黑色的浓油浇灌在包裹尸体的白袍之上,又从袖子中拿出一根火折子扔到上面,顿时熊熊燃烧,浓烟滚滚。
付泉望见火已烧起,便跑到微生豹奴地身侧,细声软语对他说道:“皇城司并非是这副模样,大人海涵,我等的确有失礼之处,不过也是按照分内之事来做。”
“皇城司的人,我怎么敢动他们,动他们就是动当今圣上!”微生豹奴愠色布满脸颊,又赞赏地看了看付泉:“小兄弟,你倒是不错,识大体!”
孟哥及其余皇城司等看见这副现象,又望了望辜可义的遗体,神情开始变得严峻,但孟哥仍然在故作镇定,对着微生豹奴严峻地说道:“微生大人,北方有什么东西在窜动,你可能还不知道,它们在月夜之中出现,以人为食,我们不应该内讧,因为它们……”
话还不曾说尽,嗖一声,自天际而来的一支快箭便射在了孟哥的喉管上,孟哥紧紧抓着脖子倒在雪地上,睁着鸽蛋大的眼睛,双腿不断在地上抽搐。
三百名皇城司见状,便立刻从腰间拔出利刃,微生豹奴不由地对此骇然,但哗变近在咫尺,他只得上马按剑,以备暴动。
这时城楼上一个守官将弓箭收下,对底下嘲喊道:
“去他.妈的,我再也不想去那个地方了,我们这里有河流作为屏障,还有城楼!为什么还要去孤竹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死了以后尸体都他.妈的带不回来!”守官们颇为赞同,纷纷相视呐喊,甚至有人向正在燃烧的遗体上吐痰。
他们开始怨恨是辜可义将他们的人带入虎穴,是他的无能才让士兵白白送命,于是又是一阵不迭地骂声:
“皇城司不过是一群吃皇粮软饭的怂包,趾高气昂,看不起朝堂任何一个文臣无相!”
“凭什么辜可义能够埋在地下,入土为安?”
听到这话,守官当中有一个嗜酒如命的老兵大为愤怒地站了出列:“是啊,是啊,凭什么他可以……木舍三天喝一次酒,去他.妈的,他自己天天揣个酒囊没啥事就喝一口,老子最受不了这一条!”
于是他解下自己的酒囊大灌一口,对着辜可义燃烧的遗体说:“在下愧对辜大人教诲,请求辜大人军法处置!”
说话之间他解下裤带,漏出两条汗毛浓密的腿,杵在辜可义的遗体前小解:“辜……辜……嗝……辜大人……您也……喝点……去那……别忘了……让那些鬼差……也三天……喝一次酒!”七百名守官以及五千名援军笑声如雷,有的甚至倒在雪地上捧腹打滚。
“不可!”微生豹奴正欲大声制止这一切,从皇城司的队列中嗖一声,飞过来一支箭,不偏不倚地射在了老兵的命根子上,血就好比流水般淌了下来,他剧痛难忍,捂着命根子在地上叫苦不迭。
“你们他.妈的欺人太甚,不看看这是谁地方,谁是爷爷,谁是孙子,你们心里得有本谱!”一名守关朝着众皇城司斥责,又对身后的收官们说:
“我们有五千七百人,赤手空拳都能忙活了他们!”t这名守官转过头去,虎视眈眈看着皇城司等,猛然间从腰间抽出刀来。
这七百名守官在他的鼓动之下,唰一阵抽出利刀,二话不说便杀向皇城司列中。
“不可,不可……”微生豹奴暗暗说道,这时两阵已经铿铿锵锵地摆开阵势杀了开来。
“微生大人,请制止……卫北不可哗变!”付泉恳求道,一旁的虬髯伍长忧心有忡地望着对面厮杀的场面,说道:“完了,完了……死罪,我们这下都是死罪!”他将盔甲腰刀解下,六神无主地向南方走去,付泉看见这般现象就从夺走身边一名士兵地长枪,向虬髯伍长的背上用力掷去,射了个对穿,虬髯伍长倒在地上,付泉便对微生豹奴说道:“大人,可不能让南面的人知道此地发生哗变!”
微生豹奴揣摩许久,眼看那七百名守官越杀越少,仓皇而逃者不计其数,他只得抽出佩剑,向身后五千名官兵挥剑命令,悉数剿灭皇城司。
于是三军杀向前去,围拢在皇城司周围,他们手持长枪长槊不断向垂死挣扎地皇城司靠去。
“只有杀了他们才能太平,可杀了他们之后怎么办……”微生豹奴自忖道,突然猛惊:“不,我应该将此地守官悉数剿灭……然后和皇城司的人说:我与他们一同平定叛军。”“然而这三百人都知道是我允肯埋葬辜可义的尸体。”
他正不断犹豫着,却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巨响,嘣——,嘣——,紧接着一阵接着一阵爆炸声,微生豹奴的最外侧的士兵马匹被炸倒一片,十几人倒在地上不做声,马腿也零星搁置,他连将马一摇缰转向远处望去,正看见一个白发少年和一个戴斗笠的方士骑马向这里赶来,而在距离微生军队十丈远的地方停下了马。
“想必因为我的离去,已经让诸位以为是我杀了辜可义,而现在我又回来了,我和我身边的火术方士,面对你们五千余人。”白琅执剑喊道。
微生豹奴望着他那个没有剑尖的剑便嘲笑道:“它叫什么,你手中的玩意!”
“或许可以叫它无首剑。”白琅骄傲地看着微生豹奴,继而又说:“面对五千人的追杀,毫无生还的希望,可我还是来了,我不是为了证明我的勇敢,我是为了证明和我头发一样的清白。”白琅边说边笑道。
“你的清白一文不值!你只是个北方的劣种,怎么会考虑到自己的清白。”微生豹奴刻意地擤了一下鼻涕,用手擦在一旁士兵的身上,冲周围的人大笑。
白琅一手执剑,一手按琣徐行,无动于衷地对微生豹奴说道:“辜大人教会了我一件事,人与人之间拳头滋生的问题比拳头的解决的问题要多,我呐渐渐明白,辜大人的意思并不是为了让我放弃用拳头解决问题的机会,而是告诉我拳头解决问题的可能性小,但不代表不能解决。”
“你是要动手了吗,白屁股孩子!”微生豹奴用舌头舔着上门牙。
白琅回过身去冲着身后的方士大笑,又转过来对微生豹奴捧腹大笑:“不不不,这位将军,你看看我羸弱不堪,怎么是那种杀人越货的匪徒,我能问下尊姓大名吗?”
“东长城的微生豹奴!”
“那好微生将军,我斗胆列举你几条罪状,其一对烽火台的警报不予重视,其二任由哗变发生,其三你对杀死曹司大人的凶手武断判定,这三条罪状足以将你连斩三族,而现在面对所发生的一切你仍然有机会去弥补。”
“捏造是非!”
“那么你可以杀皇城司灭口,也可以杀我灭口。不过,你靠不近我身后的人,他是火术方士,火药的威力你们方才也见识到了,你们是明白的,谁也靠不近我身后这个丑八怪,他会安然跑到南方,告诉人们这里发生的一切。”
“方士之言,半真半假。”
“可这个方士毕竟是与金枫叶家有往来的云海卞家人。”
微生豹奴听到这里沉默不语,白琅便趁机将话继续往前推去:“其实五日之前我便已经回来了,在外得知辜大人遭贼人遇害后便打算一走了之,管你们认为谁是杀害他的刺客……但是我怕北面的那些东西,在河流冰冻以后的月夜里大举进攻卫北,一旦突破关隘,中原任何的城池都不足以称为屏障,微生大人,甲子河才是最后一道防线。”
“它们……”
“继任卫北督关的第一条准则就是相信它们的存在。”
白琅冲身后的方士点头以后,二人便骑马走到微生豹奴跟前,白琅望着仅剩两百名的皇城司,他们一个个身上都浸染着鲜血,胡须上都是镶嵌的都是细碎的小冰晶,握着一把凿痕明晰的快刀,大口呼着热气,怒目圆睁地向守官看去。
“辜大人他……不是我杀的。”白琅对他们说道,继而又说:“我相信,也不是刀疤脸所杀的。”
白琅将衣服脱下,露出牛.乳般的身躯,在呼啸的北风中,他似乎不会感到寒冷,他的语言也不曾因为厚雪而颤抖,他对着面前的皇城司们说:“如果你们不相信,那么我不会怨恨你们向我刺的每一刀,如果你们相信,那么就从我的身边走过,现在,微生大人不会杀你们的。”
白琅展开双臂趴在雪地之中,酣战已尽的皇城司相视无言,过了半炷香的时间,终于有了一个断手的皇城司颤颤巍巍地走过去,继而两个……五个……直至所有人。
一旁的付泉小步过去将匍匐在雪地中的白琅搀扶起来,用衣服将他紧紧裹上,白琅小声地对他说:“我理解你……谢谢你……我的朋友。”
“小兄弟,辜大人死得冤枉,他爱兵如子,我也是……”
“不必再说了……”白琅冲付泉微笑道。
微生豹奴看见干戈已息,内心大为一悦,而此时卫北守官也只剩下五百人,他们全都从方才一阵热血中恢复冷静,微生豹奴骑马到守官列中,来回徘徊,最终命令部下将率先射杀孟哥的守官与率先拔刀的守官从列中揪出,对他们说:
“你们的名字不会写在旗帜上,但我可以从我的私囊中为你的家人安排一份抚恤,希望你们来世可以做个平民。”
“微生大人……我们听从于你……我们听从于你……这也只是不得已……”
“请将我营中的存银寄给我的家小,希望微生……微生大人允肯。”
微生豹奴从地上抓取一团雪抹了抹自己的佩剑,他们的头颅被士兵并在一排,微生豹奴对剑哈了一口气就横剑砍去,两颗冻疮密布的人头全部委落于地,他在雪上蹭了蹭剑,便骑马回营,只剩下矗立在雪中的白琅与骑在马上的方士凝视着四周斗杀的狼藉。
“这里并不太平。”卞镜方士走到白琅跟前,对他说道。
“是的,北面的群尸伺机而动,它们有着毁灭一切的威力。”
“我是说这里的人们,这里的一切,老实说,我有点想念小萨莱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