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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语走进霁月堂,听得沈笑山的打算,当即称是,“能随先生出门走动,乐意之至。”
沈笑山问道:“体力吃得消?”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多余,管她这些做什么?
陆语盈盈一笑,“不碍的。”
出门的时候,她将自己常用的马车让给他,自己坐的是一辆样式寻常的。
到了广济大街,两人先去了新月坊,在门口站了片刻,沈笑山道:“你不是寻找过几日么?你亲人当日走过的一些地方,总该知道。”
“是。”
“带我走一遍。”
“好。”
“别带随从。”他道,“你我运气好的话,也能平白失去踪迹。那滋味,我其实很好奇。”
陆语凝了他一眼,心知他的言语有所指,隐隐地带着刺。她只当无所觉,不动声色。
她与他走在街头,引来行人的瞩目,很多人挂着善意的笑容,低声讨论陆大小姐身侧那清俊男子是她什么人。
陆语引着他走过自己所知的姨父姨母当日走过的路、光顾过的店铺。
沈笑山一面走,一面记下所经之路的情形。走了一刻钟,他在一个小摊前驻足,要了一碗甜酪,示意她吃。
陆语没拒绝他这份好意。她需要尽快痊愈,应该少食多餐,再者,走路的确耗费体力,在家闹出怎样的一惊一乍都没所谓,在街头失态可是万万不行。
她吃甜酪的时候,沈笑山一直有意无意地看着她。
表情乖顺,低眉敛目,一口乳酪,一口樱桃,吃相十分认真、优雅,吃完了,用帕子擦擦嘴角,绽出浅淡的满足的笑。
他站起身来,取出钱袋付账,发现自己只带了一叠银票,没带铜钱、碎银子。总不能让她付账。于是,他取出一张面额最小的,递给摊主。
陆语带了钱袋,也有铜钱、碎银子,但是没闲情帮他。
摊主看清楚银票面额之后,瞪大了眼睛:二百两?
与陆大小姐结伴闲逛的这男子,到底是来照顾他生意,还是来刁难他的?——他怎么可能找的开?
“不用找,收着吧。”陆语笑道,“沈先生银子多,你就当提前过年了。”
沈笑山对她偏一偏头,走开去。
摊主反应过来,对着二人的背影好一番鞠躬道谢,恨不得磕几个。他觉得,自己今日不是提前过年,是遇到活菩萨了。足足二百两,照常来讲,他要忙碌多少年才赚得到?
又往前走了片刻,沈笑山停下脚步,环顾周围,目光深沉,语声转低之只有她能听到:“如果你我今日失去踪迹,该是怎样个走失的法子?”
陆语对他扬了扬下巴,示意他自问自答。
沈笑山瞥过附近的店铺,“可以走进一间铺子,相熟的掌柜或伙计说,有一张古琴,辨不出真假,要我们帮帮眼。
“这样,我们就会被请到里间或是后院。毫无提防之下,被人下药或下手制住。
“兴许有人注意到我们走进店铺,但是没有人会在意我们走没走出来。”
他说的当然不是彼此,是傅清明夫妇。陆语颔首,“有这可能。”
沈笑山又望一眼夹巷,“又有可能,有人在这时走上前来传话,说我们的一位故交在附近一所宅院,仍以琴做明目。
“那么,我们就会走进神色如常地走进一所宅院,仍是不会引起路人注意,没有人会想到我们一去不回。
“如果不是有这种前提,就称不上离奇失踪,你说对么?”
陆语再颔首。
沈笑山凝着她,眸色愈发深沉,似是想触碰到她心底的真实想法,“等我们失踪之后,不出几日,最该继续寻找的亲人却甩手不管了。意识到异状的人,是不是该怀疑那个亲人?”
他对她的怀疑,加重了。
陆语不答,转移了话题:“我见你,原本可以通过玉霞观方丈帮忙引见,以琴结缘。”
沈笑山颔首,“可你没那么做。”
“那样做,耗时间、耗心力。”陆语缓步走着,侧头看着他,目光坦诚,“在你面前,我能跟你谈条件的机会不多,可能只有那一次。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会怀疑我品行恶劣。没关系。只是,这种话留在心里就好,不需对我说。”
沈笑山牵了牵唇,“说不得了?”
“说不得。”陆语认真地道,“我要是当街哭诉你轻薄我,那场面,会不会很有趣?”
沈笑山一笑,“不妨试试。”
“你再旁敲侧击,我就试试。”
沈笑山转身,顺着原路返回,温声道:“你大可以把真实原因告诉我。毕竟,我希望只是疑心病重了些。”
“再等等。”陆语说。
“只要有人参与的局,就没有死局。”沈笑山不带任何情绪地道,“不管怎样的过错,只要有一丝余地,就能挽回。嗜血的魔尚能立地成佛,何况寻常人。”
陆语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他,“你有没有那种情形——想到亦或谈到,想回到某一年,把走过的路重走一次,把生涯改写。”
沈笑山颔首,“有过。”真有过,这种话题,曾与友人谈起,有着三分玩笑之意,亦有着几分想让岁月回头、挽回一次失误的希望。
“我从不会。一次有人问起,我想了很久,结果是——”
“什么?”
“我想回到投胎之前。”
沈笑山目光微凝。
“这世间哪有什么对错。你说了,嗜血的魔尚能立地成佛。你看,有时错到最后,便对了。”她抬头,望一眼晴空,眯了眯眼睛,“我也不能想对错。”
如果真是自己连累姨父姨母身陷囹圄……那样的错,要如何弥补,又怎样宽恕?
她转身,先一步踏上返回乐坊的路。
那背影,孤傲,又孤单。
没来由的,他觉得她哭了——她心里在哭。哭得很委屈,很难过。
那一刻,他心弦被牵动,狠狠地疼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