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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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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立春月即将到来,官府公署都已停止办公,准备迎接新春的到来。\www、qb5.c0M\

    大寒月最后一天的清晨,贵媛安更衣梳洗时,发现平时应该要候在身旁的郑参事,竟反常的没有出现。

    他问婢女。「郑参事去哪了?」

    婢女答:「郑参事昨晚说他在家乡的老母得了重病,深更便离开府邸了。」

    贵媛安沉默不语,婢女以为他生气了,赶紧再说:「这样不知会您一声,擅自离去,郑参事自知不该。他有请小的向侯爷告罪。」

    贵媛安摆手。「小事,不必如此。」他平静地说:「新春来了,早该放他回乡过节的。」

    婢女有些惊讶贵媛安的反应,照平常,他一定要求严厉地惩罚这样失礼的事。

    可此刻,他只是淡淡地要婢女拿来他的黄历,由她念今日的吉忌给他听。

    仅识得几个字的婢女紧张地念着。「今宜开土、修造、裁衣、祭记、会亲友、养父母。今不宜入宅、开市、嫁娶、六礼……」

    听到不宜的忌事,他皱着眉,冷笑道:「论婚是这么喜气的事,怎会不宜。」

    婢女有些尴尬,不知还要不要念下去。

    贵媛安不理会了,径自走出房里,到餐室与已候着他的贵蔚用餐。

    贵蔚依然如故,与他道早一声后,便安静地吃早粥。

    用餐时,贵媛安笑问贵蔚。「蔚蔚,妳熟六礼的备办吗?」

    他会这么问,是由于人们认为,一场婚礼的筹划与准备,是一名妇人治家必须具备的能力。

    贵蔚愣愣地看着他。「不熟,大哥。」她只是个年轻的女子。

    贵媛安笑得谅解,他已渐渐习惯贵蔚简短的响应方式。

    「没关系,教一个新娘子备办自己的婚嫁,也不讨喜。」他转而问列在一旁的婢女们。「妳们,家里有谁是从事媒妁的?」

    在场众人都一惊,因为非必要,侯爷从不和这些下人对话的。

    所以一时间,没人敢说话。

    贵媛安又说:「不必多心,我只是想请人帮忙。」

    贵蔚看着他难得放下身段、对下人绽出的善意微笑,完全无法感到开心。

    他为了那根本不可能实现的婚礼而这么做,只是加重她的愧疚。

    她环顾餐室,发现郑参事已不在了。她的手在发抖,在冒着冷汗。

    她想,已得到那只奏夹的他,现在正在进行什么事?

    此时,一个婢女的声音中断了她的不安。

    「侯爷。」她说:「小的母亲,在城外的春鹿镇上,是做媒妁的。除了替人作媒,如果有必要,她也会帮着那些家人们备办整场婚礼。」

    贵媛安听得很认真。「包括六礼整套程序?」

    「是的。」

    「那太好了。」贵媛安开朗地笑着,看着那婢女,又看看贵蔚。「我一个大男人,不懂这些繁琐,能请妳母亲进城帮这忙吗?」

    婢女受宠若惊地答:「当然可以,侯爷。不过,侯爷是要……」她偷偷看着贵蔚,小心地问:「备办谁的婚礼?」

    贵媛安笑着问:「妳想,我还会与谁结婚?」

    一旁众婢女,各个讶得瞠目结舌。不但是因为侯爷这玩笑似的轻快语调,更因为这话里的消息。

    他们是兄妹?当真要结婚?而且,她们一点也不觉得在一旁静默的小姐,有任何做新嫁娘的喜悦与害羞。她们甚至发现,侯爷说得越欢快,小姐的头垂得更低,连一声腔也不搭,全是侯爷在演独脚戏。

    说话的婢女也察觉这怪异,不过她还是讨好地说:「好的,侯爷,小的今天就写家书,请母亲进城。再请问侯爷,您要择什么时候的吉日?」

    「这立春月过完后,越快越好。」贵媛安握住贵蔚的手,摸着她指上的翡翠扳指,笑问:「蔚蔚,妳说好不好?」

    贵蔚扬着嘴角。「大哥说好,就好。」

    贵媛安看着她这强加上去的笑验,难过、酸涩都吞在心里。他只能安慰自己,或许两人结婚后,有了正式的名分,贵蔚便不会再与他这样生疏了。

    于是,他又打起津神,交代那婢女说:「另外,请妳转告妳母亲,我们只需四礼即可。纳采、问名与女方娘家那些礼数,可以省略。」

    「好的,侯爷。」那婢女想了一会儿,又问:「那侯爷的宴席,会在宜国堂办吗?还是采家宴的方式?」

    「自家就好。」贵媛安说。

    「好的,小的母亲认识些棚铺与跑大棚的厨行,可以协助在家举办大宴……」

    「不,也不需要那些了」贵媛安打断说:「我并不打算宴客。」那样大举地宴客,贵蔚会感到不自在的,他也不要她受惊。

    婢女便不多说了。她想,这可能是她母亲备办过最诡异的婚礼吧?

    又确定了几个事项后,贵媛安客气地结束了谈话。「那便麻烦了。」

    「不会的,侯爷。」

    之后,他就开始用早茶与点心,不再与那婢女对话。

    而贵蔚依然心不在焉的,偶尔出神,偶尔又看了看外面,好像在等什么动静。

    贵媛安一直在注意她。他叹了口气。为何对于这门关系彼此的亲事,她一点也不积极?为何他做出了承诺,她依然是这样若即若离的,让他抓不牢?

    他什么都做了,为什么……还是有这种守不住她的感觉?

    「蔚蔚,妳……」他的手紧张地握牢贵蔚。

    「大哥?」贵蔚震了下,对上他那焦虑疲惫的眼神。

    到底在想什么?他正要冲口而出--

    此时,门上突然响起急切的剥啄声。

    被打断的贵媛安,非常不悦。他粗声问:「是谁?」

    婢女应门,来人是外头的门房。他跑得急,气仍喘着。「侯、侯爷,有人……找您呢!」

    贵媛安不耐地皱眉。「我没收到任何拜帖。不见。」

    门房慌了。「侯爷,可他们好像急着见您,而且,人好多啊!」他从衣袖里掏出一只津致的漆片,上前要递给贵媛安。「这是领头的人的名刺,请俟爷过目。」

    贵媛安没接过,只是斜着眼看了一下。他瞠着眼冷笑道:「哼,真是稀客。」

    他站起身,甩着袍襬,就要出去。

    忽然,他的衣袖被拉住。他转头一看,看到贵蔚红着眼眶,害怕地看着他。

    「蔚蔚?」他不解她那眼神。「怎么了?」

    「大哥,你……」贵蔚好想告诉他,不要去……可最后她只说:「要好好招待客人。」

    贵媛安盯着她看,好久。

    他曾经以为,他俩已经心灵相遍,无论何时,他都能看得懂她的眼神。

    可现在,他沮丧地发现,他再也看不透这个女孩的心思了。

    他落寞的笑。「嗯,我会。」

    他便出了多福院,跟着门房往前院招待客人用的大堂走去。

    ※※※

    来访的客人,是士侯派那一票高阶京宫。他们全是士侯派的权力核心。

    他们自动环坐在大堂四周,这围剿的态势,好像是想审问逼供那坐在主位上的人。贵媛安不屑地冷哼一声,高傲地穿过他们,从容坐上那危如针毡的主位。

    见下人备茶给客人,他喝:「不必了,他们不是来喝茶。」接着,他皮笑肉不笑地说:「今日是除夕,官署不办公,诸位老大人们应当不是为拜节而来的?」

    「当然不是。」众人中年岁最高,资历最深,却屈居在贵媛安之下的副宰相,首先发难。「老夫是为了这个而来,贵都堂。」

    老人站起来,一边向贵媛安走去,一边将手上的包袱解开。

    里头露出了一只皮匣。那皮匣很眼熟。上头还雕着繁复重迭的牡丹花办。

    贵媛安暗暗地吸了口气,紧咬着牙,让脸上的笑容维持。

    「认得吗?贵都堂。」老人得意地笑着,然后翻开皮匣,拿出里头大红大紫的锦织奏夹,打了开,忽然戏剧化地惊呼一声。「唷?禁奉外王?这是什么?还是大牡的宝庆皇帝给的。多讽刺的封号,这王,可是用禁国这样大的酬金换来的。贵都堂这般津明,应当知道这到底是不是一笔划算的生意?怎么还会这样胡涂,在上头亲自签章呢?」说完,他便摊开这奏夹,给贵媛安看。

    贵媛安斜着眼,泠冷地看着。

    的确,是那一份他藏于书库的正本,并非这些人伪造的。况且这牡国朝廷内专用的机密文契,从不对外流通,这些刚愎孤陋的老人也不可能伪造得出。

    他藏得好好的。他藏在书库,该藏得好好的?!根本不可能给这些人机会,来这里堂而皇之地污辱他--突然,贵媛安一愣,笑得有些僵了。书库?书库?!

    大哥可以让我进去你的书库吗?

    那个,我想,看看书。大哥的书库里,应该,应该很多书。

    贵媛安镇静的面具破裂了--原来,她都知道了。

    他痛苦地闭上眼,用力地咬着牙,才能止住那从心里爆发出的哀号。

    「人证物证俱在,休得狡辩!」席中,有人趁机大声嚷嚷。还有人这样讥讽:「一颗痣长在那儿,不男不女的,终究会因色犯难。」众人目睹了他的表情,都以为他们终于打败了他。这些在官场上吃过他亏的人,都想看看他跪伏在地上,像乞丐讨饭一样,向他们求饶。

    为首的老人更是期待,他又说:「要不是太后有令,除夕绝不得传递奏报,否则今日来的便不是老夫,或是审刑院那班被你收买的监兵,而是全婺州的军团!他们都会自愿将矛头指向你,因为--这是如此无耻的重罪啊!贵都堂。」

    面对这些嘲骂,贵媛安并没有动怒。他睁开眼,瞪着老人,挥笑。「是郑参事吧?」他的声音十分平静。「你们士侯派给了他多丰厚的好处,让他甘愿冒着生命危险,敢在我身边做这种事?」那句众叛亲离,让他很快地联想到离开府邸的郑参事。除了他之外,也没有任何外人可以在多福院里进出。

    老人冷嗤一声,不屑道:「天要亡你,你还要怪罪他人?」

    「没错,今天,是天要亡我,而非我不能。」贵媛安的狂傲,让众人惊怒。

    老人却笑得更得意。「笑话,小子,你难道都不知道,自家养了一只毒蝎吗?你今回栽了觔斗,便是被这毒蝎反咬一口。你正是中了你眼角那颗痣的魔道!」

    贵媛安一震。「你说什么?」毒蝎?他们敢用毒蝎这样的词来污辱她?

    「可悲啊!被你那心心念念的人背叛,都不自知啊!」

    贵媛安的脸色更加陰沉,眼神还着狠毒的杀机。「你说谁是毒蝎?」

    老人以为他是受不了真相,硬是要说,妄想逼他发疯。「那只毒--」

    忽然,贵媛安徒手槌破身旁的大花瓶,再一个眨眼,已猛地攫住老人的喉头,另一手更血淋淋地握着一块锋利的碎瓷,直逼老人的下颔。

    「你再说一次。」贵媛安睁裂眼眶,龇着牙笑道。

    老人哑叫着。「你,你……你胆敢……」

    「说啊!」他狰狞着脸,又加重手劲,大吼:「不要命的话就说啊!再说,我先割了你这老贼的喉,让你一辈子说不出话!」

    众人惊慌得纷纷起身,想上前阻止。可是贵媛安仅一个瞪视,就让他们乱了分寸。他们怕逼急了,老人的命就完了。

    贵媛安环顾这些窝囊的人,又笑,是失去理智的疯笑。「我就要如你们所愿去死了。」他说:「还怕多赔条肮脏的人命下去吗?」

    说着,他举起那只碎片。众人惊呼,眼睁睁地看他就要挥下去--

    「大哥--」这声呼喊,让贵媛安怔住。他看向门边。

    贵蔚站在门迁,泪流满面。她哽咽地说:「请你住手,不要这样。」

    然后,她笑。「他们,说得对,没有错。我,我是毒蝎。」

    贵媛安怔愣了好久,好久。一醒神,他便将那瓷片摔个粉碎,将捏在手里的老人给扔出去,其他人也被轰滚出屋。

    在此刻,他的世界是静默的,是死寂的,不在乎生死的。因此他压根儿不理会那群老人的叫嚣,不在意他们要派多少兵员来,抄他的家、灭他的族、杀他的人。

    在他的世界中,他已经死了。

    ※※※

    空旷的大堂上,没有其他声音。只有他们两人长久宁静的凝视。

    贵媛安一直看着她,从她的眼,一路慢慢地往下看,看到了那双颤抖不已的小脚,再一路缓缓地往上爬,眼神定在她那戴着翡翠扳指的手上,出了会儿神之后,又爬回了她的脸上。

    这段凝视的旅程,终于让他把这女孩近日的异常给想个通彻。

    他堆起微笑,轻声地问:「妳都知道了,蔚蔚?」

    贵蔚吸口气,佯装稳笃,出声答:「对。」

    贵媛安呵笑一声,再问:「那妳有什么想法?嗯?」

    贵蔚望着他,不说话。

    「妳说话啊。」贵媛安没了笑。「很失望吗?」

    贵蔚终究是静默的。

    「很失望吗!」最后贵媛安失了控制,对她吼了起来。

    贵蔚忽然转身。

    贵媛安一看,马上大吼:「妳去哪里?给我回来!」

    贵蔚跑出了这间大厅,贵媛安也跨步追上去。

    贵蔚一路逃到多福院的房间,锁起了门,慌乱地在斗柜里搜着。

    她搜出了一个白纸药包。她艰困地咽了口口水。

    那是她偷偷从花房那儿弄来的,下人们都会将这药粉洒在植物的根叶上,用作驱虫。她将药粉倒进杯子里,冲了茶水。

    此时,房门被猛烈地一撞,发出巨大的震响。

    「贵蔚!」贵媛安在外头像野兽一般地叫。「贵蔚--」

    贵蔚哭了出来,颤抖地端起杯子,就要喝这毒水--

    这便是她选择的路!

    打从她一开始选择背叛贵媛安,她便决定走上这条死路。

    他们都是罪人,她也要赎罪。她揭发了这等恶事,置他于死地,又怎能苟活?

    忽然,房门被撞开了,贵媛安瞠裂着眼,看着她拿着杯子就要饮下的模样。

    那当然不是一杯普通的水,他怒不可遏,像猛虎一样扑上去,打她的手。

    那杯子碎了满地,里头的水洒在地上,让灰黑的地砖马上变白。

    「妳这是做什么?」贵媛安悲痛地大叫:「我是做了什么事,要妳用死来惩罚我?!」

    贵蔚咬牙不答,躲开贵媛安的抓攫,又要去斗柜里拿那药包。这次,她竟直接要将那粉末倒进嘴里。贵媛安追上去,愤怒地擒抱住她,把她的小手捏在掌里。

    「对!我是做错了,我是做了万恶的歹事!妳知道了,所以妳这样揭发我,我认了,我很心甘情愿地认了--」他痛心疾首地怒吼着:「既然我认了,妳为什么还要这样惩罚我?用死来惩罚我?妳万万不可用死来惩罚我啊!贵蔚--」

    贵蔚哭喊着:「走开!走开--」

    贵媛安更怒,加重力道,硬是将她揣得死紧,贵蔚哽了一声,这拥抱让她连呼息的空间都没有。

    贵媛安终于能好好跟她说话,但一开口,他的声音哽咽得干哑。只要一想到她要自绝,他就怕,怕得什么都不想计较,怕得连他自身之后的境遇都顾不得了。

    「我这么做,不为别的。」他说:「我只是希望妳能过得自在,不必再怕什么人。我当了王,妳便是这国家的王后!我们能有自己想要的生活,可以随心所欲,妳为什么不高兴?妳为什么不睁只眼闭只眼,放手让我去做?为什么?!」

    「不!不要!你,你不是大哥!你不是!」贵蔚痛苦地大叫:「我喜欢的大哥不是这样自私的人!我才不要做这自私的人的妻子!」

    贵媛安的脸僵凝着,不可置信地对上贵蔚的瞪视。

    之后,他却笑了。「这是妳的答案吗?蔚蔚。」

    贵蔚皱眉,不懂他在说什么。

    「这就是妳的回复吗?」他再说:「妳不想,当我的,妻子吗?」

    听到这话,贵蔚的心扯裂着。

    她紧紧地握着那只戴了翡翠扳指的手,好像怕人抢去她的宝物似的。

    可她却违背自己的心意,吼喊着:「对!不想!一点也不想--」

    贵媛安粗鲁地将贵蔚搬到条案上,引得她惊呼一声。

    「好啊,好啊。」贵媛安像只受伤的野兽,龇牙裂嘴地吶喊着:「那我也不必再忍了!不必再忍了!」

    紧接着,他用力地扯着她的衣服,并撑开她的双退。「我现在就要妳!」

    贵蔚尖叫,扭打着他,两人的挣扎将案上的瓷瓶都给弄破了。

    可贵媛安不为所动,甚至激动地压住她,疯狂地深吻她。即使贵蔚咬他,把他咬得满嘴鲜血,他还是好坚持地吮吻下去--

    贵蔚害怕地四处望着,看到桌上有碎瓷片,她摸到了一把,猛地就往贵媛安的背后刺。

    贵媛安一震,他的攻势停了片刻。

    贵蔚以为他会罢手,不料他却依然如故,甚至将她上身的衣物全扯光。之后,他也光裸着他健壮的身体,去紧贴压抚着她每一寸敏感的肌肤。

    一个男人即将爆发力量的身体,让她恐惧极了。

    这不是让她逃恋依靠的贵媛安!她不要**于这样的贵媛安!

    他明明答应过她,不会这样对待她的!

    贵蔚失了理智,尖声嘶叫,拔开那瓷片,又刺进去!一刺、再刺、一直刺--

    可贵媛安却像没知觉一样,还是妄想夺她的身体。

    最后,贵蔚只好咬着牙,用力,将那瓷片往下划--

    贵媛安终于受不住,喉头滚出低哑的痛吟。

    他青白着脸,冒着冷汗,瞪着贵蔚,拥抱她的双手在发抖。

    「住手,大哥,住手……」贵蔚仰着脸绝望地哭泣。「你说过的,你说过的,你不会这样对我的,可是、可是……」

    见她哭得这般凄绝,贵媛安觉得,全身都在痛。而更痛的,不是背上那些令人怵目惊心的口子,而是他的心。

    「妳知道吗?蔚蔚。」贵媛安吞下疼痛,哑着声说:「我多希望妳能刺死我,让我不要去面对这一切。」

    他痛苦地摇头,红着眼眶说:「可是不行,不行,这些伤口很快就会好,这就是我的身体。所以,所以……」

    他吸口气,再说:「哥哥才想要替妳扛下一切苦痛责难,即使是做那些歹事,罪孽也都由我担下,因为我可以承受,我甘愿承受。可是妳为什么不要,为什么不要……反而要离开我,让自己痛苦……」

    「我知道,这我都知道……可是,可是我们还是罪人,是罪人!」贵蔚丢下碎片,哭得更声嘶力竭。自从背叛了贵媛安之后,那些愧疚、难过、自责,全部都涌了上来。「我从来不要大哥这么做,我不要大哥让人发指,我喜欢的是善良正直的大哥,我不要大哥为了我而变得肮脏龌龊。我们把痛苦给了别人,我们害了别人,我们怎么可以这样下去!我不要,我什么也不要……」

    贵蔚的身子全松软了,贵媛安将她拥得更深,借着这拥抱去忍着不断泛起的心痛。他就知道,贵蔚总是这样的想法,所以才不愿让她知道这一切。而即使她做了这个决定将他置于死地,他也不忍苛责她。

    他爱得她多深多痛,他很早便知道,他会因为无法负荷这样的爱而遭到灭亡。

    但他从不后悔。

    「蔚蔚。」他问:「那妳后悔了吗?」

    贵蔚一愣,遮着脸的小手在发抖。

    「妳后悔爱上我吗?」他再问:「妳后悔我们相爱吗?」

    那双小手后面,又出现了呜咽声。然后,贵蔚摇头,越摇越用力。

    贵媛安笑了,笑得幸福又凄凉。

    「我想爱妳。」他靠在她耳边说:「最后一次的,爱妳。」

    说完,他马上扛起贵蔚,将她带上那张小床,连给她喘息的空隙都没有,他整个人霸道地压上了她。

    「感觉到了吗?」他邪佞地抓她的手,往他身下探摸。「这是我的**,这是我一直想要爱妳的**。」

    贵蔚羞怒地想怞手,贵媛安俯身,强硬地压她压得毫无缝隙,使她根本无法动弹,只能乖乖地看着他的表情,从那邪佞,又转为一种如诀别般的凄然。

    「我一直在忍着爱妳的**。」他深深地看着她,说:「我一直在等,等着妳成为我的妻子之后,才要好好爱妳,让妳幸福快乐的接受。可是我现在才知道,这一切,这一切根本就不可能到来。那我忍得那么辛苦,又有何用?」

    这哀伤感染了贵蔚,使她少了顽固的挣抗。

    没错,这或许,是他们最后一次的接触了……

    她开口,想告诉贵媛安,她不会独活,她会和他一起面对审判,然后一起和他等待,等待漫长的下一世,到时,两人再一起做夫妻。

    可贵媛安不给她机会,爇烈地吻住她的小唇。

    这一吻,一样爇情,一样霸道,却多了温柔的疼惜与顾及。

    贵媛安知道,他们不会有明天。所以他疯狂地要她,要了一回又一固。他觉得自己的**几乎要压坏她了,他心疼,可仍不愿放过她。等那小人儿津疲力竭了,他依然领着她去攀那最高峰,让她好好记住他爱她的方式与每个绿动的深刻力道。

    而整场**的缠绵中,他无时无刻都在观察、都在记忆……

    他要记得她与他第一次的一切、一切。

    好让他带到下一世,牢牢地记住,他曾经、曾经……

    这么的爱她。

    ※※※

    天色暗了,眼前的一切是如此的晦暗不明。

    可贵媛安依然睁着眼,把熟睡的贵蔚看了一遍又一遍。

    就像往常一样,他还是这样护抱着她,曲着身,躺在这张折腾人的小床上。但他一点也不想离开,他的**还留在这小人儿温暖窄小的体内。他只想紧紧地夹着她的身体,感受那令人觉得安全舒适的爇度与柔软。

    他又躺了一阵,凝望着贵蔚的小脸。

    他想着,被他用那些残忍的方法对待的恶人;他想着,被他藉反叛罪名给除掉的裕子夫,还有他的家人;他想着,那些被默默地出卖,却仍用崇仰、期盼的眼神眺望着求如山的人民百姓。

    他想着,贵蔚曾经是怎么看着他的……

    他还想着,她喊念的那声罪人。

    他闭上了眼,将贵蔚拥得更紧。

    对,是罪人。但有罪的人,只有他一个人。

    没有罪的人,他要她,活得好好的。

    贵媛安呼了口气,咬破手指,让指上沾满了血。

    趁伤口还未愈合时,他在自己的与贵蔚的左胸上,画了一个圈。

    他再咬破,在彼此的圆圈上写画了形状很像人的图腾。那人生了一个狰狞长角的兽首,四肢张牙舞爪地张拔着。其实这是远古的咒语文字,写成了,却像一个活生生的人。

    这便是画武罗,图腾是武罗先祖的形象。这动作是承继玉心的仪式,涛澜侯家的长子一旦成年,都要从父亲身上习会这方法。

    他再深吸口气,然后缓缓的,将自己胸上的血纹,靠上贵蔚的。

    紧紧地贴着,紧到彼此都能感受到对方生命的鼓动。

    他开始有节奏的吸吐,待那巨大的痛楚一压来,他憋住气去承受忍耐。

    接着,他们黏合的胸口处,散出了一阵阵青绿的光芒。

    那颗玉心正被咒语的力量拉引出来,引渡到另一个主人身上。那是掏心挖肺的疼痛,是当你还活生生时,有人拿刀剑硬去挖你的心的庞大痛苦。

    最后,连咬牙的力气都用尽了,贵媛安张着口,痛到叫不出声来,青筋暴露,全身泛着涔涔汗光。他的下肢用力顶着床板,一手扭紧着床被,还有用那对贵蔚的专注凝视,来发泄着身体对抗疼痛的挣扎。

    可另一手,却是再加重力劲的,让贵蔚更紧密地靠着他。

    他不愿让这剧痛使他退缩,不愿让这仪式有任何间隙,使他这最后一次的付出有什么差错。

    他就这样独自忍着痛,将这半颗心交给了贵蔚。

    而依然睡得很沉的贵蔚,就这样静静地接受了这半颗心。

    贵媛安苍白的脸上,露出了微笑。他走出了他的梦魇。他不会寂寞而死。

    这也是,他对她的谅解。

    还有,一个可能要好久好久之后,才能实现的承诺。

    ※※※

    如今是新春月,涛澜侯的府邸却没有喜庆的气氛。外头甚至是重兵环伺,将这府邸的外围守得滴水不漏。这些来自婺川柒军团的津兵,正在严密地看守一只差点把整个禁国给连根翻起的猛虎。

    同时,他们也在等待内廷的下旨。因为现下能判这只猛虎极刑的,也只有那太后一人。因为他太位高权重了,一时竟无人有权可以擅动他。

    那些嫉妒涛澜侯的人,各个都在引颈盼望着。

    那些曾依附过涛澜侯而升官发财的人,无不想破脑袋,想要撇清关系。

    这些炎凉世情,即使不出门、不问人,贵媛安都猜得到。然而,他一点也不在乎。他现在满脑子想的,就只有贵蔚的安危以及她孱弱的身子。

    他背着仍然虚弱的贵蔚,来到多褔院后头一处荒凉的宅子,那宅子平时是堆弃废物用的。

    他带她下了地窖,让她窝坐在铺了暖席的躺椅上,然后他便去搬开北面角落的一只大水缸,在那放着水缸的地上重重地踏压下去,那墙上便陷落成一道门。

    他回到贵蔚身边,仲手探着她的体温,仍是很高。她刚接纳了那半颗玉心,身体出现了这种风邪病痛的反应,是正常的。可贵媛安还是担心,便给她备了许多很好的药带在身上。

    而且,这也正好,他庆幸着,这样,贵蔚便没气力反抗他的决定。

    躺椅旁有张方桌,上头放了一件大棉袄,还有一只背在肩上的包袱。他都拿了过来。那棉袄灰灰旧旧的,却很保暖。他扶着贵蔚坐好,替她穿上。

    昏昏沉沉的贵蔚醒了一下,问:「大哥,你在做什么?」

    贵媛安又替她穿背好了那重要的包袱,然后跪在她身前,打开那包袱,像个母亲一样,叮嘱着即将要出远门的孩子。

    他拿出一只封袋,说:「蔚蔚,这是禄合票号的票子,有二十万两银子在那里头。这票号在每一州的州城里,问问人就找得到了。要收好,千万不要掉。」他将封袋藏好,又拿出一包装了印鉴的小袋。「这是存这票子的人的印鉴,记得,这不是哥哥或我们家人的名字,签字要注意,要和印鉴上的一样。」他都想好了,如果票子与贵家有关,一定会引起官府的追缉。

    贵蔚傻愣愣地听着。

    贵媛安收了小袋,又拿出一只刮伤严重的旧漆盒。他说:「这是八解散做的药丸。每日饭后一定要服,这样风邪才好得快。知道吗?千万不要忘记。好了之后,妳就不会再生病了。」

    贵蔚迟钝地点点头。

    贵媛安又搜了好几样东西,贵蔚这才知道,这包袱里什么都有,有干粮、有饮水,有好多备用的灯烛、有碎散的零花钱,甚至连她捏陶用的工具与油彩盒都替她带上了。另外,还有一张地图。

    贵媛安一一叮咛。

    轮到那份地图时,他告诉贵蔚。「这地道,是先祖们留下的,它通往穰原东北二十里的春秧乡。地道路很长很迁,妳要小心,切记不要走错任何一个弯。」

    这样的叮咛,仍让他不安心,他更不厌其烦地亲自指着地图,带着贵蔚在脑子里走完这一大段的路途。

    贵蔚终于渐渐清醒了,她望着贵媛安那在烛影下被映得疲惫、憔悴的模样,脸渐渐被悲伤的情绪给皱苦了。

    「到了春秧乡,就反向往西北走,走到穷川、荒州,那里便安全了。」贵媛安吐了一口气,握住她的手,说:「蔚蔚,要好好忍耐,独力走完这些路喔!」

    贵蔚低喊着:「大哥,我不……」

    「嘘!」贵媛安伸手,轻轻地抵住贵蔚的唇。「不准说不要,也不准说任何不吉利的话。」

    接着,贵媛安便将她抱起,走入那地道前段的阶梯。贵蔚虚软地靠在他宽暖的肩上,抓着他的衣裳,当他要将她放下时,她并不愿放手。

    贵媛安任她耍了一段性子,但最后还是狠心地拨开她的手。

    「大哥……」贵蔚问:「你为什么不和我走?」

    他说:「我不能走,那些人,每半个时辰都会巡一回。」他走了,会惊动这庞大的军团,到时谁也走不了。

    「那我可以留下来吗?」她不放弃。

    「蔚蔚从头到尾都没有错。」贵媛安静静地看着她。「妳不是罪人。」

    他蹲跪在贵蔚捉不到他的地方,说:「时间快到了,蔚蔚,还有什么话想和我说吗?」

    贵蔚噎下想哭的酸涩,吞吐地问:「大哥,你,你……」

    贵媛安平静地等她说,可贵蔚却不敢问出口。

    最后,贵媛安直接帮她说完。「妳想间,哥哥恨妳吗?」

    贵蔚紧闭着眼,害怕地点头。

    「不,不恨。是妳阻止我,拉着我,不让我继续沉沦下去。」贵媛安温柔地笑着。「当我走到了生命尽头的那一刻,我只会更爱、更爱妳。」

    贵蔚掉下了眼泪。

    「那妳恨我吗?蔚蔚。」贵媛安轻缓的摸着她的脸,替她揭去眼泪。

    「不恨,大哥,我也,我也不恨你。」贵蔚急着回答:「我只是、只是……」

    却是泣不成声,说不出完整的话。

    贵媛安了然地一笑。「谢谢妳。」

    有这句话,就够了。

    贵媛安摘下他那只一直都不离身的羊脂玉扳指,塞在贵蔚手里。

    「这个,蔚蔚拿着。」他紧紧握住贵蔚的小手,让她感受这承诺的份量。「哥哥不在妳身边的日子,就把它当作我,陪着妳。好不好?」

    贵蔚乖乖地接着。

    静了一会儿,渐渐的,她感受到一股更浓烈的伤感攀缠上她。

    如果,如果她接受了这扳指,是不是就等于,她再也见不到贵媛安了?

    「我不要,大哥,我不要这个……」贵蔚激动地摇着头,伸手要还给他。「我不要……」

    「好好照顾自己,蔚蔚。」贵媛安将她的手推回去,强忍着那些快要爆发的情绪,依然笑着说:「饭要好好吃,天冷了要加衣,还、还有……」

    他发现,他说不下去,但他一定要说完。

    「好好、好好活下去。知道吗?蔚蔚。」说完,他赶紧站起身,疾步地登上了阶梯。

    因为他也快捺不住那冲动,想要最后一次抱抱贵蔚的冲动。

    就怕这一抱,他根本舍不得放开手。

    「等、等一下,大哥,大哥……」贵蔚的视线无助地追着他。「不要走,不要走,大哥……不要离开我……」

    她努力地站了起来,却一阵晕眩,又趴回了地上,但她不放弃,便用爬的,爬向那阶梯。她一边爬,一边哭喊着:「求求你,留下来陪我,我们重新开始,我要作大哥的妻子,我愿意,这次我愿意!大哥!所以、所以……」她哽了一声,颤抖地叫着:「你不要、不要死,不要死啊……大哥!」

    终于,贵蔚哭出她的恐惧。即使她早就知道自己的背叛会有这样的结果,但她还是承受不了--

    听到这样的告白,那门边的人影怔住了。

    呵。他笑了。因为,那曾经是他多盼望的回答。当然,现在也是如此渴盼。

    但那扇密门,依旧决绝地关上了。

    为了保护她,贵媛安霸道地将彼此隔绝在生与死这两个接触不到的世界。

    黑暗中,贵蔚嚎陶大哭了起来,这一次,没有人再会安慰她、拥抱她,怕她哭累了、睡着了,会惹上风寒。

    贵蔚这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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