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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大殿。
金碧辉煌,美轮美奂,灯火通明,如梦如幻。
大兴王朝的天德皇帝高高在上、正襟危坐。龙椅的正上方悬挂着一块牌匾:“江山无尽”。
文武大臣身着朝服、手执笏板、拱手而立、分列两班。在他们的中间,跪着他——此时已是弓长无心——和明玥阁的男人婆独孤语,身后是几个虎背熊腰的鹰扬军士。
在大殿的森严和皇帝的威严之下,仿佛所有人屏住呼吸,静静地等着皇帝陛下的雷霆一语。任谁都清楚,自己面对的是一个手握生杀大权的人,他的一个眼神都可能让自己灰飞烟灭,哪怕位极人臣。
在这样的氛围之下,弓长无心偷偷抬起头,瞟了瞟那位天德皇帝。嗯,长得挺帅,身姿挺拔,颇有阳刚之气,显然不属于洛瑛子和华晨宇那一款。下巴间蓄着一撮小胡子,约摸三十来岁。大概是他眼力好,尽管相距甚远,还是能清楚地看到皇帝的眉宇之间透着的英气和杀气。
皇帝穿的是便服,这次朝会的召集是临时起意,很荣幸,为了他——弓长无心。当然,这也是一件异常恐怖的事。
等了许久,终于等到皇帝开口。
“长公主来否?”
底下众臣面面相觑,依旧鸦雀无声。
“长公主来否?”
众臣齐刷刷地俯下身子,弓长无心身旁的独孤语也把那颗高傲的头颅放得更低。弓长无心似乎听见她面纱之下愈发凝重的喘息——恐惧。这种恐惧并非因为臣子的本分,而是源于那个看起来并不严厉的皇帝。
皇帝面无表情。他凝望着宫门的眼睛,让弓长无心想起四个字:虎视眈眈。毛骨悚然,如跪针毡。
忽然,殿外传报:“泠月长公主殿下到!”
众臣共回首。皇帝徐徐站起身。弓长无心也赶紧扭过头。他很好奇,这个要抢他的女人长得什么样子。“千万别让我大失所望啊”!
喜出望外!大美女!——
大红斗篷,一袭白衣,风扶裙裾,步如履云。悠然而至,宛若婵娟下月宫,恰如仙子凌碧波;肃然而立,千种花姿归庄重,万钧雷霆自从容。
在这个阳气过剩、死气沉沉的朝廷里,她的存在无疑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让人心旷神怡。
她止步于弓长无心身边的身边,给了他一个近距离观察和欣赏的机会。说实话,他虽然年纪轻轻,在现代社会不过是大学毕业生,但作为一名经典北漂和专业龙套哥,穿梭于各大古装剧片场,也可算是阅美无数,像这样的女子,实乃平生第一次见识,真正的“古感”美人。纤瘦而不病弱,娇柔而不妖娆,素颜而妩媚自生,孤立而精神抖擞,如雪中之梅,映照乾坤。
“弓长明玥叩见陛下,吾皇万福金安。”长公主向着龙椅行了一个跪拜大礼。尽管我不知道这个大兴王朝的礼仪究竟如何,却也能感觉到那一系列的动作非常之标准,别具美感。
“长公主安好。”
站在前排的几位大臣作揖问候。长公主微微颔首回礼,随即注目皇帝。
皇帝抚弄着衣领和袖子,缓步离开他的宝座。
“明玥啊,孤家的好阿姊,你为何总要让朝廷难做呢?如今,国家内忧外患,北有劲敌,南有妖祸,朝廷上下已然是一团乱麻,你又何苦再生枝节呢?”
“陛下此言从何说起?弓长无心乃是陛下与我的亲侄儿、太上皇的嫡长孙,纵然其父有罪,却到底是骨肉血脉,我怎能视而不见、置之不理?一旦落在奸人之手,恐性命不保。”
“呃,她说什么?弓长无心是他的亲侄子?那么,被当成弓长无心的我岂不是要喊她姑姑?天啊,就算她是小龙女,我还不想当杨过!”弓长无心听了长公主的一番话,暗自骂娘,“有没搞错,掐指一算,弓长无心只有十六岁,而我好歹是二十三岁的大小伙子,未成年和成年人,你们傻傻分不清楚的吗?难道我长得如此之嫩?小鲜肉一枚?”
“陛下,臣有话说。”跪在弓长无心身旁的独孤语忽然插嘴。
皇帝点了点头。
独孤语冲着长公主道:“殿下所谓的‘奸人’,可是指我明玥阁?明玥阁对大兴朝廷和皇帝陛下素来一片丹心,披肝沥胆,出生入死,自开朝以来三十余载,恪尽职守,如履薄冰,从未敢越雷池一步,殿下何来的‘奸’字可言?”
长公主嗤之以鼻:“忠者自忠,奸者自奸。若非我的侍从及时出手,皇长孙早已横死在你绣衣御史的剑下。你奉的是谁的命、忠的是谁的事?明玥阁主,或是陛下?”
“及时出手?那头猫头鹰?说这话,大美女就有点昧良心了。要不是柳扶风那批制服女赶来抢我。独孤语早把我一剑封喉了,死猫头鹰那个时候一定是在打盹!”弓长无心心里念叨着。
独孤语一时无语。皇帝脸色铁青。此时的他已缓缓步下宝座台。
“阿姊,此言差矣。无心既是孤家亲侄,孤家又怎会痛下杀手?必是明玥阁误会了旨意。此亦罪也!明玥阁主如今不在朝廷,独孤语,你便代领惩戒。——金吾卫,把独孤语拉下去,廷杖三十!”
独孤语磕头谢恩。两个侍卫便把她拽了出去。虽然她是代人受罪,但也是活该。她却不喊冤争辩,果然是皇帝的铁粉死忠。弓长无心暗道可怜。不敢想象啊,这样的一个美丽女子被几个大汉打得皮开肉绽,是什么样子?
“阿姊,如此处置可妥当?”
“听凭陛下发落。”
“好一颗俊美的头颅!”说话间,皇帝走到弓长无心的跟前,猛然抓起他的下巴,“不愧是皇家种子!”
“陛下,我已查明,他是罪皇兄弓长明义的长子,确凿无疑。”长公主瞥了弓长无心一眼说道。
“我去,怎么就‘确凿无疑’?我是弓长无心,那真正的弓长无心在哪里?为什么不验验DNA,再不济也来个滴血认亲啊?这样就把我认定了,会不会太草率?”弓长无心心底不平,但也不敢声张。
“这样罢,阿姊,你既如此操心,这个小子就交由你公主府监管。”
“谢陛下成全。”
“不过,他虽然无辜,他的父亲却有大罪,秦王谋反的罪名乃是太上皇当年钦定。故而,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众卿听着,褫夺弓长无心皇室身份,贬作庶人,发至泠月长公主府为奴。”
“等等,什么意思?一下子庶人,一下子为奴,什么神逻辑?我莫名其妙地被穿越到这个莫名其妙的时代,就这种待遇?”
弓长无心正想严正抗议,却听得长公主爽朗的回应:“陛下英明!”
就在这时......
“陛下且慢决策!”
喊话的是一个站在前列的大臣,三十岁左右,貌似文弱,却是一个身披软甲的武将。
“微臣鹰扬将军兼领湖州节度桓素启奏吾皇陛下。”
“说!”
“陛下,戾秦王之子贬废为奴,顺乎王法,然而,应充入内宫掖廷或谪配远疆,如何能发至长公主府?此于理不合。自陛下登基以来,长公主私养面首二三百人,又窝藏妖人若干,虽得陛下宽容袒护,但物议沸腾、民怨汹涌,望陛下三思。”
跪得双膝发麻的弓长无心一边认真听一边思忖着:“面首?不就是男宠吗?这可是大名鼎鼎的武则天发明的词啊,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瞧不出来啊,像长公主这样端庄肃穆的神级女子竟然那么春风荡漾、春意盎然?五十一个男宠?大哥,你哪来如此详尽的数字?莫非你卧底了?妖人?他说的是那头猫头鹰吧。若干?也就是不止洛瑛子一只妖货,还有别的?”
弓长无心正回味,一声怒喝打断了他的思量。
“竖子,一派胡言!”
跳出来的是一个老头,雪白雪白的络腮胡子。他挥舞着笏板,颇为激动,好似时刻要揍那小子的样子。
“老相公,不必动怒。”长公主侧过身子安抚那老头。
这老朽乃是大兴王朝的太子太傅、尚书右仆射,姓谢,名容,字恕之。他和他的顶头上司太子太师、尚书左仆射王宣同为这个朝廷的宰相,都是功臣元勋,都上了岁数,人人都尊称他们为“老相公”。谢容、王宣、桓素分别是大兴王朝三大门阀世家的代表、发言人,彼此间很不对付,可谓“属性相冲,水火不容”。然而,在朝堂之上,一言不合就死掐的,只是谢、桓两家,王宣往往一言不发。这不,谢容桓素这一老一少又干上了。
谢容俯首道:“陛下,长公主何错之有?老臣以为,陛下之决议甚为妥当。”
桓素仰头道:“哼,何错之有?何止小错,实乃大罪也!陛下,长公主之罪天下共睹。远的且不论,只说眼前之事。这弓长无心,戾王之子,逃匿民间十六年,朝廷通缉海捕十六年,如今现身受缚,乃是朝廷之囚,自当腰斩曝尸以谢天下,而长公主殿下倚仗太上皇与陛下恩宠,目无法度,私调府兵,更遣妖人,同朝廷争夺罪人,居心叵测,恶意昭然,乃以庇护皇孙之名,行大逆不道之实!何况长公主早已是劣迹斑斑!——臣请陛下明鉴秋毫,诛杀弓长无心,论罪长公主弓长明玥。”
“乖乖,出口真狠,这就是传说中的用嘴杀人吧。我可是皇帝的亲侄子,你说杀就杀?还要连坐这样一个楚楚动人的美女?就算人家作风不好,也犯不着治罪吧?啊,这桓素一定是怨恨公主没把他当男宠养。呵呵,也不照照镜子。”弓长无心听了桓素的话,气不打一出来,然而,在这个凶神林立的朝堂之上,他也只能心底埋怨。
“竖子,你这是要逼我大兴皇帝六亲不认、杀亲侄害亲姊,背负千古骂名啊!陛下,桓素才是用心险恶!”谢容同志斥骂桓素、据理力争。
“老匹夫,老糊涂!谤我大臣,毁我朝廷!”此时,后排大臣的队列里跳出一人,指着谢容的脊背骂。显然,他是桓素的人,来给主子帮腔的。
“你放屁!”又蹦出一人,厉声指斥,“老相公乃开国勋旧,岂容尔等污言诋毁!陛下,长公主无罪,弓长无心不可杀!”
“陛下.......”
仿佛水库开了闸。一时间,整个朝堂一片乱哄哄。弓长无心的前后左右,大殿的东南西北角都有大臣冒出来参与论战。说是论战,其实就是骂街。这氛围嗨皮得就像郭德纲和他的社团舌战相声同行。细听起来,怎一个“爽”字了得!穿越版的弓长无心实在没想到,这个王朝开大会的时候,竟是如此开明开放。
此番口水战的核心内容有两个,第一个自然是要不要杀弓长无心和长公主有没有罪,第二个则是漫无目的的人身攻击。整场骂战可分为俗骂和雅骂,俗得不堪入耳,连床笫之私也扯出来骂,该给他们的嘴打上马赛克,雅得骂人祖宗十八代不吐一个脏字,甚至引经据典、诗文并重。但是,不管怎么骂,这群衣冠楚楚的大臣都坚守着一条原则:动口不动手,始终维持君子姿态,这让弓长无心想起了历史书上的一个名词:魏晋风度。
君子们不知道互怼了多久,弓长无心昏昏欲睡,恍惚间,听得鸡鸣与晨钟之声,感觉天亮了。
天德皇帝坐在宝座台的台阶上,连打了几个哈欠,伸了伸懒腰,然后,冲着底下那些依旧处于高度亢奋状态的大臣们挥手示意:肃静。真是神奇,众大臣立马各就各位,像农夫圈里的羊群一样温顺而宁静,果然是君子。单凭一个手势,便实现了集体沉默,宛如神功一般,果然是皇帝。说起来,这位皇帝也很是有趣,方才异常喧闹,吵嚷声都要把大殿的屋顶掀翻了,他却没事人一样,颇为淡定地在一旁看热闹,整个过程都是一副欣赏和享受的神采。当然,弓长无心的姑姑表现也不错:任他天翻地覆,我自岿然挺立。一个年纪不轻的女人在下半夜能站能么久,几乎纹丝不动,脸上始终是一种冷冰冰的表情。“牛!不仅有好身段,更有好身板。”弓长无心暗暗赞叹。
皇帝懒懒地说道:“孤家累了,众爱卿争执了半天也没有结果,谁来给孤家一个说法。”
众臣哑然。站在最前列的一位大臣昂首而出。
白发长须,形容憔悴,满面沧桑,年近耄耋而犹见风骨。他就是王宣,中书令,尚书左仆射,太子太师,大兴朝百官的龙头老大。
“老臣倒有一条建议,陛下与列位臣工不妨听听。”
“王老相公请讲。”
“中庸之道,不偏不易。老臣以为,此事可这般处置,一,弓长无心交付长公主府为奴,合乎情理之事,王法开恩,众臣不得再议;二,长公主及公主府一干人等禁足三载,三载之内,无旨不得出入。”
“王相公,长公主无错,因何禁足?”谢容斜视了一眼王宣,不满地道。
“老臣是为长公主好,公主府不现于坊间、不干预朝事,以平息悠悠众口。”
“这是如何说的?长公主历来受京师百姓爱戴,其贤名朝野皆知。老臣奉旨出使北朝夏、卫诸国,列位君王对公主之功德亦有耳闻。”
“贤名?功德?谢相公说的是哪些事?匿藏妖人,还是募养面首?”王宣阴阴地笑道。
“此乃小节!老臣所指的自然是长公主赈贫济苦、洗冤平狱、扶危救难之事。莫说一女儿之身,吾等堂堂伟丈夫,又有几人能做得?”谢容不依不饶。
“邀买人心而已!天德皇帝陛下才是当朝正统、天下正义!”王宣向皇帝拱了拱手,侧过身子,以一种充满寒意而难以言喻的目光望向长公主,似笑非笑、一字一顿地说道,“谢相公不要忘了,长公主可不是人,她乃是半妖之身!”
“半妖之身?”弓长无心听罢大惊,强作冷静,心中细细琢磨,“长公主不是人?够惊悚!这样沉鱼落雁的大美女竟然是半妖之身!开什么古代玩笑?吓死宝宝我了!小心脏扑通扑通的。难以置信。可是,看这气氛,众大臣的面无表情,长公主和皇帝的出奇淡定,这个事是真的!半妖公主!——人妖公主!额,应该不是泰国那种人妖吧。聂小倩?白素贞?”
“王相公,禁忌之事,如何敢说?”谢容显然不想就此认输作罢。
“就照王老相公说的办罢!阿姊,可好?”皇帝冷冷地问。
“听凭陛下发落。”长公主淡淡地答道。
“我反对!报告陛下,就算我为奴,也不必跟着长公主禁足三年吧,总该有点自由吧!”弓长无心着实忍不住了,不由自主地高举右手大喊一声。他睁大眼睛望着长公主弓长明玥,双眸中充满委屈和哀怨。他心想:“禁足三年!一千天没有自由,就这么坦然接受了?美女,脑子秀逗了?还是说,这就是传说中的’宠辱不惊‘?”
然而,长公主并不理会这个侥幸逃脱死难的戾秦王之子。众大臣则以鄙视的目光看着他:得了便宜还卖乖,没宰你就烧高香了!
皇帝自然也没接弓长无心这茬。——
“难得华姊深明大义。往后三年便委屈华姊只在府中享乐。虽曰禁足,凡有所求,孤必应允。倘若华姊还需面首,孤家必倾举国之力,为你觅来国色。.......你要多多体谅孤家,现今的大兴国群妖骤起,万民惶恐,北朝夏国是战是和,尚无定数。夏国那位号称‘战神’的韩任陈兵北境已然数月。.......内忧外患孤家难!”
皇帝捶了捶腿,叹了一口气,站起身,走向龙椅。
此时殿外传报:“大夏王朝特使大司马大将军信侯韩任宫外求见。”
众臣听罢,立刻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他怎么自己来了?”“没有收到任何消息啊!”“他如何径直觐见陛下?”
“哼,说韩任,韩任到”,皇帝冷笑,“孤家只答应召见他,不想来得这般早!——此并非正式朝见,诸位爱卿便回避罢。熬了一夜,好生歇歇。”
“谢陛下!”众臣跪安。
皇帝又是一个手势,众臣缓缓退去。井然有序。站在龙椅旁边的小太监正在打盹,猛然惊醒,大喊一声:“散朝”,此时,朝堂之内,已然空空如也。
弓长无心被两个鹰扬军士架着,跟在长公主的身后,走出大殿。
天真的亮了。
弓长无心不经意地扭过头,一眼望见另一位美女趴在一条长凳上,臀部血肉模糊,染尽黑纱。她瞪着弓长无心,母夜叉一般的眼神似乎在告诉他,他俩的梁子算是结下了。
正要踏出宫门的时候,一个小太监领着一名男子和长公主擦肩而过。
披风扬起,男子目不斜视。这男子俊秀不凡、器宇轩昂。红袍紫金冠,玉带虎头靴,眉宇洪阔处,宛有盘龙觉。似文又似武,无剑胜有剑,睥睨人间世,投足若登天。
这男子的袍服中央绣着一副奇特的图案:豹逐孔雀。
弓长无心心猜,他就是皇帝口中夏国的那个——
战神.......韩任。
长公主对他视而不见。只走自己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