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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躲过了这一阵,男人就回来的。
婉娣妈还是不停地找。她知道自家男人的脾气,他既然跳了河,说什么也不会活着的。四天之后,尸体找到了,还正好是在跳河的地点,潮水送回来的。婉娣妈也只剩最后一口气了。她总算喝了一杯水,草草为男人办了丧事,然后就晕厥过去。婉娣舅舅把她送到县医院后两天后她拒绝打针吃药,硬生生就断了气。
婉娣的弟弟在外公主持下过继给了舅家,舅舅家只生了两个女孩,那年头县城的计划生育抓得紧,没头没脸的普通人家自然不敢生第三胎。婉娣白吃白住到第三年,就由舅舅舅母做主嫁到了四木公社蓝湖岭。
舅母隐约知道婉娣读中学时有过一个细佬追求,那是一家裁缝铺的独生儿子。当初婉娣妈还看不起呢,说这个裁缝家父母都有痨病,赚来的制衣钱花了看病吃药还不够。
可如今呢,托媒人再去打听,人家头摇得拨浪鼓似的,说婉娣人不错,但不敢娶进门的,毕竟有个当镇长的仇家就在边上住着。婉娣虽然一百个不满意嫁到穷乡僻壤的蓝湖岭,一百个不中意这门亲事,但想想自己的家世,城里人家都会像裁缝儿子一样万万不会娶她。
婉娣沮丧了几天,想通了。媒人说男方是潭溪镇蓝湖岭小学教书的,家里只有两儿子,大儿子幼年得过脑膜炎,人很笨。眼看三十了还讨不到媳妇,无奈入赘到邻村当上门女婿去了。媒人还告诉婉娣说男方新屋旧屋加起来有五进五间楼,因家中只剩一个小儿子,所以有三间留给他们结婚用,要是在县城,这么大的婚房算是很宽绰了。
婉娣想到舅母待她很善,一切总是为她考虑,一切都按正规人家女儿出嫁的待遇,光是压箱底的衣料就一厚叠。所以嫁人的日子里,她尽量在舅舅舅妈面前表现得很顺从。她根本不会想到,舅妈送的那些陪嫁衣料,后来竟繁衍出一桩奇异怪事儿来……
三、林一孔
?林一孔23岁,比婉娣大一岁,村里不多的高中毕业生。高中毕业头几年跟人家学油漆,写写画画很在行。受父亲影响,林一孔从小爱看点古典小说,加上好学,所以头年上村里需要一名民办老师,村小校长就提到了林一孔。开始潭溪辅导区管人事的那位副主任是有自己的人选,村小校长暗里找了两个村民吵到公社教委,说副主任已经在其它学校安排进了好几个人,甚至安排初中都没有毕业的人进去。我们蓝湖岭大队贫下中农绝不会答应革命接班人由这样的人来教育,我们村里的林一孔不论从哪一点讲都是最好的人选,先别说他爸老林是一个解放时立过功的老党员,就是林一孔本人的为人和文化水平也是可以担当的。
那个副主任虽然比较跋扈,但在吵吵嚷嚷的贫下中农眼前,他一点也拿不出平时训斥下属校长们的魄力了。他也知道了老林在一些四木公社干部心目中也不是一般农民,这事情闹大了会让自己下不了台。于是他狡辩说,这件事根本还没有定下来,教委定了算,我只是执行。教委一班人找来蓝湖岭大队革委会主任和蓝湖村校校长一谈,当时就定下来,人选给林一孔。
林一孔平时就和村校的老师熟,当了民办老师后,在学校里也很受好评。一起批作业,一起打篮球。林一孔最喜欢的是打乒乓球,原来学校里没有一个打得过他,近来有一个上海来的知青小后生借来代课,乒乓球打得特别好,林一孔无论怎么使劲都败在他手下。看不出,那个上海知青人那么瘦,乒乓球倒打得非常在行。
一起说说笑笑的时候,林一孔常被一些男老师笑的事是说他怕老婆,穿衣戴帽总像城里人,老婆每天帮她洗衬衣,洗短裤,不洗就不能上床。其实这都是开玩笑,林一孔听过笑过,也不计较。这样聪慧还长着一张干干净净面孔的细佬,在整个蓝湖岭村也找不出第二个,就是在潭溪镇上也没有几个比得过。很早时候起就有几个姑娘暗地里找媒人去说动说动。只是林一孔爸妈因为入赘掉一个儿子,死活要让小儿子找到一家能挣回面子的姻亲。
也巧,婉娣舅妈的娘家有一个侄子是蓝湖岭大队干部的亲戚,正月半闹舞龙的时候,林一孔爸和这位亲戚搭档,休息时提到了林一孔还没有合适的姑娘作对象,那人就提到了婉娣,一拍即合,很快林一孔家就送去了定头(彩礼)。当时一般农村人家送定头有800的,有1000的,镇上富有的也有送2000的。林一孔爸送了1500元,自然是很给女方光彩的。何况是出过人命的家庭。
婉娣是喜欢林一孔的,有文化,说什么事情他都能接上口,还一套一套地讲给婉娣听,知识一点也不比城里的表哥他们落伍。林一孔是有些地方不如城里那些细佬,那就是太老实,不懂得讨好女人。要是林一孔也是城里户口,婉娣这辈子肯定心满意足了,林一孔要是城里细佬,那些自由恋爱的事听多了,诸县护城河边那种一对一对的情景见多了,自然也会风流的。她确实在梦里梦到过自己在城里谈恋爱结婚入洞房,但男人还是那张林一孔的脸。为了让自己的男人更像城里的人,婉娣有空闲就缠着他到县城和潭溪镇去逛街,有时为了买很小一件东西也要逛到县城去买。
林一孔最喜欢婉娣疼他时的样子。而林一孔在结婚前听到过一些男人议论男男女女,抱怨的多,说他们的老婆怎么怎么调教不好。因着这个缘故,平时林一孔也愿意原谅她的小脾气,甚至她的霸道。林一孔的父母对这个城里媳妇倒也称心,刚来时,细皮嫩肉的,看见老俩口在锅灶头的活儿,也很客气地要争着做。开始还以为是装样子,后来习惯了,洗衣煮饭什么的还真是让她做了不少。但是农忙的时候林一孔爸坚决不让婉娣下田,说你一个城里来的女子,怎么可以晒那么毒的太阳啊,差不了你的一点力气,在家把饭煮好把水烧开就可以了,千万不要下田,不然外人要指我脊梁骨骂我。生了孩子之后,全家人更是宝贝她,除了带孩子,什么活都不叫她做,有时林一孔多差婉娣做一点琐事,老倌头还要唠叨怪儿子懒惰。
小两口在没有看见的夜晚会经常开玩笑。这是林一孔最高兴的时候了。婉娣会一边捶男人一边大叫,批林批孔啦,批林批孔啦,你爸爸怎么可以给你起这样反动的名字?林一孔开心起来也会假装低头认罪,交代说,我是孔老二的孝子贤孙,我是林彪死党,我坦白,我该死。但夜深人静时林一孔却会告诉婉娣,其实孔子和林彪都是了不起的人,人家外国人排出历史上最伟大的一百个人物,孔子排的位置比马克思都靠前。至于林彪嘛,人家斯大林都说过情愿用一个机械化师来交换他,只是他老婆叶群和儿子林立果抢班夺权操之过急了……
婉娣呢,对这些话题不感兴趣。林一孔看看她脸色,又会说起一些别的事情,比如借着当天的天气或者自然现象作一首诗,或者聊聊自己名字的来历,说自己生下来后,读过几年书的父亲起了名字无数,但最后不知用哪个名字好,最后就问老婆,你生产的那一刻,第一眼看到了什么。老婆说,痛都来不及,啥都看不清,好像是公社卫生院屋顶上有个孔洞,她当时还想呢,万一今天落雨天,卫生院还得让人打一把大伞来接生。林一孔爸爸一拍脑门说,有了有了,就叫林一孔吧。
林一孔民办学校的老师也为他的名字笑话过他,特别是1974年前后,中国政坛上一直在批林批孔,每次开这方面的群众大会,林一孔周围就会变得很不严肃起来。有时候,林一孔也想知道婉娣过去的一些经历,比如他听说过婉娣曾经的名字叫碗妹,为什么会有这么两个名字的,父母的坟在哪里,弟弟怎么样?但林一孔听过媒人的话,不去说婉娣的娘家的事,不要勾起她伤心。其实婉娣很想找人倾诉的,比如母亲生自己时脚先出来,接生婆吓得砸了一只碗,母亲听见砸碗的响声,一惊一吓一用力,女儿倒是顺利出来了,于是起了个大名叫碗娣,潜意识里是今后再生一个弟弟出来。但平日家人都叫碗妹,走得勤的亲戚和特别要好的小伙伴也都叫她小碗妹,只有户口本上写着碗娣。后来上小学去报名时,城厢镇小学教导处的老师说,这么俊俏的姑娘怎么起了个乡下妹子的名字,不如把饭碗的碗字改为婉转的婉字,而且和娣字统一都是女子偏旁。但林一孔能忍得住不多问,她自己也不愿意主动讲。
林一孔爸爸疼媳妇,其实也疼儿子,也有些看不起这细佬,他觉得他完全可以到公社完中去教书,可是儿子不肯去争那个名额,说小学离家近。真有点不出息。老俩口对媳妇婉娣称心的地方不少,只有一些些看不惯的。最称心的是觉得体面,讨了一房县城里的漂亮媳妇,这在十里八乡很稀奇,一般只有公社革委会领导的儿子们才有可能。看不惯的就是地方就是媳妇有时不大注意自己的穿着,总把自己的上身包得太紧,特别是有了孩子之后,那衣服前胸太显眼。村里好些女人都在林一孔娘那里拿这个当笑话说,说林一孔老婆每次到潭溪镇赶集,准有男人死盯着看……反正是些长舌妇的调笑话。还有一次,林一孔娘居然看到儿子在洗小夫妻的短裤头和月经带,顿时训了儿子一顿,当然也是说给媳妇听的。从那以后,那些贴身的小衣物婉娣再也不敢让林一孔洗了。但林一孔洗衬衣是结婚前就在的事情,因为林一孔娘洗衣服是用捣衣槌的,老人的老式衣裳扣子都是布料做成的,怎么也槌不坏,但林一孔的衬衣的塑料纽扣很容易会敲坏,领头也会起皱褶,所以以后一直是林一孔自己洗。这一点,老俩口从来不说什么的。
四、老林
林一孔的父亲老林在蓝湖岭一带,算比较有地位的,甚至在潭溪镇上也有一定知名度。这并不是说他家有钱有权势,而是因为老林早年当过村里的干部,参加过镇压反革命和土改运动,很早就成为四木游击大队下的一个民兵骨干。解放初期,诸县的大山里分布着几股土匪和蒋军残余部队开小差的散兵游勇。如果单靠解放大军,那真像是东北林海雪原里那个参谋长所说,那是用拳头打跳蚤,使不上劲。必须依靠当地的民兵力量。
老林他们那时候年轻力盛,翻长岭如履平地,攀崖壁似登楼梯。平日里农闲时就会系上一根绳子到攀爬到八十几度的峭壁上去采摘一些三七冬虫夏草当归黄芪去卖钱。为了帮助解放大军进山抓土匪,他们不惜冒着生命危险。前后不到两个月,几十名蒋军溃兵被悉数捉拿,绝大部分的土匪能劝降的劝降,不能劝降的也不经大军一阵攻打。等到1949年底的时候,全县境内除了一个叫绿壳王的大土匪尚未落网,其余的地方都算是平息了。
老林的优势还在于他相比其他游击战士和民兵,他有文化。他年幼时跟着他当教书先生的外公走街窜巷,帮外公研墨,帮外公烧水热饭,跟着外公读过几年私塾,三字经千字文大学中庸论语唐诗宋词古文观止都学了一些。老林批评指责或者看不起林一孔某些行为的时候常有一句口头禅:我的党龄比你的年龄还长呢,我写过的毛笔字比你写过的钢笔字还多呢,你神气啥呀!
那么老林如今怎么就还是个农民呢。农村里像他这样经历过的老党员起码也是一个大队支书甚至公社干部了吧。他儿子林一孔最要好的朋友梅焦的二叔就曾经跟老林是游击队战友,后来跟着部队走出大山的去做了炮兵副营长,凡春节回来探亲,总带着城里讨的老婆一起来拜访老林,一碰酒杯就会叹息,哎,要是你老林和我一起当兵,你起码现在是正营级的了。这倒不是炮兵副营长说客气话,因为他当年还是老林动员才当上民兵的,那是老林已经是小队长了。只可惜老林在剿匪的最后关头违反了政策,受了严重警告处分不能当兵了,虽说是老党员,但至今还只能是一个普通的农民。公社也安排他当过大队会计一职,但老林脾气耿直,看不惯大队支书挪用集体的钱吃喝报销,为此经常发生不愉快,后来索性就不再当会计了。
村里上了年纪的知道这些典故,很多年过去了都会被常常提起,特别是当陪着外来客人经过柏树潭的时候,主人就会告诉客人潭边的柏树下有一个土匪头子在这里被老百姓用刀千刀万剐的故事。所有的外来客都会听得一愣一愣的。特别有趣的是,那棵柏树下的土壤居然和周边的土壤有些不同,颜色有些发红,真像是人的血浸湿过一样。
被老百姓刀剐的土匪头外号就叫绿壳王,他本是打铁出身,一身好武艺,力大无比。只是因为仗着自己有一身武功,有自己打造了一整套好兵器,方圆几十里,什么人他都不怕,也因此得罪过一些大户人家。后来不知是哪一户大户,趁着东洋鬼子打进诸县,驻守潭溪,绿壳王的老婆被人半夜捆走,等天明发现,已经奄奄一息。见到自己的女人被仇家的打手们毒打糟蹋致死,绿壳王发誓要报仇,要以牙还牙。
抗战之后,绿壳王就开始落草为寇。当时的国民政府对真正土匪并不急于剿杀,他们应付解放军还来不及呢。这给绿壳王扩大势力占山为王创造了机会,到解放前一年,他建在长岭深处的土匪巢里已经有好几十条汉子了,人人都有大刀匕首各一具,还拥有了好几把各式的枪械。开始,绿壳王是打出替天行道杀富济贫的幌子,号称自己是专门与有钱人作对。但做土匪做熟了,他总结出一条打劫经验,就是尽量不得罪大户人家,这些人家与官衙或者地方驻军有勾结,虽然一次可以抢得更多钱财女人,但很容易受到报复攻击。后来绿壳王就专门打劫潭溪、蓝湖岭一带的小商小富中等人家,对于那些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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