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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部们讲了这件事情,民兵连长想起梅焦的那番话,就说自己找林一孔问一问,问问他究竟做了些什么生意。
这边会刚结束,民兵连长就把林一孔从家里叫出来了。林一孔把他引到屋外廊檐下,问有什么事情。民兵连长说,现在又要抓阶级斗争了,你看你,又是投机倒把,又当老师,大手大脚,支书叫我问问你,到底做了些什么生意,有没有违法乱纪的事情,老实跟我说,说清楚了没有事情,你还是好好当你的老师,不老实的话,我就把你交给支书去了。
林一孔虽然已经和婉娣在屋里商量一番怎么应付支书的办法,现在想不到是先派民兵连长来询问,还说是抓阶级斗争,顿时慌了神,好像钻在坟里的那种感觉又来了。他一句话也没有说,民兵连长就把他送到支书那里去,只是把婉娣留在屋里空担心。
到了大队部,林一孔见怎么还有一个穿公安制服的干部坐在一边,跟前摊开一本工作手册,另一边是支书坐着,一看就是像电影里审讯坏人的场面,林一孔的汗不住地往下流。
天气好像不热,你怎么满头大汗呀?是不是野山参吃得上火啦?支书不怀好意地笑着问,是不是主动交代一些问题呀?早交代比晚交代好,对不对?县里的公安同志,那句话怎样讲的呀?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首恶必办,胁从不问。那位公安一脸严肃地直视这林一孔,好像把他肚子里的什么都看穿了。
林一孔哪里禁得住这样的场面,拖了半个小时之后,一五一十交代了。
十九、惊天大案
1976年初,5万元,当然是大案。这还不是全部意义。9年前的那一次才是大案。
1967年,诸县武斗,县人民银行两派都想夺权,造反派的三个头头策划好先夺了权,再每人分2000元钱,然后嫁祸于走资派——即将退休的老行长。老行长是老地下党出身的,现在被诬为叛徒,上级还没有最后给说法,造反派就押着他和两个保皇派职员不放。老行长也倔,挨了打也不肯交银库的钥匙。他知道,那里还有两大袋流动资金,一共是10万。
眼见撑不过这一关了,如果造反派真的强行搜身,钥匙还得给他们抢走。那一晚,老行长和两个职员决定冒险突围,只要钱不落到造反派手里,自己早晚能讲清楚是不是叛徒的问题。突围的办法是先用床单当降落伞,让两个职员从三楼跳下去,由他们去取走两袋钱,老行长留在三楼宿舍故意发出一些声响,使门外的看守不发现意外。
一切开始是顺利的,除了一个职员脚有些扭伤。钱安全转移出来了。造反派关押了几天几夜,也放松了警惕。等到半夜一个造反派头目来巡视,才发现人飞了,钱也飞了,屋里只剩下一个老行长了。老行长一直到被活活打死,也没有再说出一个字。
造反派分几路搜索,毕竟两个活人提着大袋子跑是有困难的。跑回家的可能性不大,造反派派人搜了很仔细,两个职员家根本不见踪影。于是就四处打听有没有看到提着银行旅行袋过往的人。
造反派在一个放牛的小孩嘴里打听到,说看见有人提着袋子往潭溪方向走,还向放牛的问过话。问你什么话?问我哪条路离山头近一些,我就随手往南面指了一下。南面就是四木公社方向。造反派想到其中一个职员有亲戚在四木,有同事去参加过丧事,知道那边有个坟山头。那边是最静僻的。
但是,仅有这些线索,造反派一时还是找不到人,更找不到那两袋钞票。当时,为了保住国家财富,两个职员在临近蓝湖岭的时候决定分头走,抓住一个还能保住另一个。腿脚好的一个先到达,很快就找到了一个空坟,他壮着胆把袋子放到了坟底,再把坟口砌好。他没有等到另一个职员,也不敢找亲戚家,而是饿着肚子离开蓝湖,悄悄回到城里家中,准备吃点饭,跑到江西一个朋友家去躲一躲。因为他听家人说,老行长已经被人活活打死了,他不跑走的话肯定是死路一条。
但是,造反派不时派人来监视他家,他在第三日夜里出门时被银行造反派抓到了。造反派头头亲自审问,要他交出那两袋钱。可是,无论怎么审他,他就是一句话,叫老行长来,我就告诉你们钱在哪里。一直爱到被打死也不肯低头。
至于还有一个脚扭了的职员,就此失踪了……1975年运动后期,这两个职员的家属都上访到杭州,上访到北京,要求平反昭雪。但是,一个是人和钱都失踪,一个是人被打死,但钱失踪,怎么平反昭雪呢。信访部门很是头疼。一拖再拖,家属倾家荡产成为上访专业户,而且还是两家人联合在一道上访。正好这个时候邓小平带着一批老家伙重新出山,整顿各行各业,浙江算是重灾区之一,上访对象能帮着解决的各地政府都要酌情处理好,减少运动后遗症。后来,被打死的银行职员算工伤死亡,银行支付了数额一笔比较大的抚恤金,事情就算了了。另一个职员算病故处理,按工龄一次性给予补助,并且给他老婆安排进银行做临时工。
如今,银行的一批干部们看到失而复得的一袋子人民币,他们唏嘘不已。他们感慨那两个舍身保卫国家财产的职员明明是因公牺牲,却长期没有被正确对待,两个家庭长年生活在阴影之中。虽然后来经过多次上访,得到一些补偿,但整个家庭成员也被拖得精疲力竭,可以说没有一个银行工作人员家庭有他们这么悲惨。行长突然开口说了声,不行,不能算工伤和病故,要为他们申报烈士资格。至少被打死的这个应该是烈士。
有的职员说,既然一个袋子在空坟里找到了,那另一个估计也是藏在类似的地方,发动群众,相信不久也能找得到。但是,行长说,这种可能性不大,我跟公检法的人带着那个林一孔到那个空坟里看过,真是幸运得很,这个空坟造得比较结实,没有野兽破坏过,更要紧的是空坟里有一大堆石灰,如果没有石灰,这些钱早就烂掉了。不过烂掉倒也不要紧,只要能验出是钱币纸片,就不算是我们银行的坏账了。
林一孔被拘留在县公安局,家里被公安局派来的人抄家了,地板都撬起,除了四万九千元三百元还在,其他什么也没有。旅行袋被拍了照,袋子上面有很淡的银行两个字,但是林一孔没有仔细看过,婉娣也没有仔细看,当时都冲昏脑袋了。
公社表扬蓝湖岭支书,说他阶级斗争一抓就灵。整个县里都把这件事作为抓阶级斗争的伟大胜利。支书因此在支部改选顺利连任。
林一孔被关了半年,既不是偷盗罪又不是贪污罪,公检法也不知该怎么判决。其间婉娣每个月会去探监。本来婉娣知情罪也要被关,只是儿子还小,而且偏偏这个月月经一直没有来,算是有孕在身,可以逃过牢狱之灾,但规定不可以随意离开,到哪里去都要报告,不可以和陌生人接触。
本来公检法就觉得这样的人算不上是经济罪犯,只是捡到公物私吞,损失数额小,决定从宽处理。公安局在林一孔关押期间询问诸县银行,用掉的那700元要不要赔偿。银行领导讨论了以后说不用赔了,700元要赔死一个农民了,林一孔家的几间屋加起来也不过七八百。从银行的角度讲,这10万本来已经坏账了,现在一下捡回近半,这个农民也算是一个发现者。因为那袋子里的两个字实在太淡,林一孔确实没有想到是银行的钱,他一直以为是空坟主人的钱。
这说明林一孔的情况不属于严重罪犯,起码不会判很重的刑。但这些内部通报老林一家无人知晓,关键时刻老林又想到了县税务所找大舅子了。
二十、税务所长
想不到税务所管门的老头一听到是来找所长的,再也没有出来迎他,更没有要带他到二楼办公室的意思,还阴阳怪气地说,他明天就不做所长啦。
怎么啦,这个老头上次对自己多少客气呀,怎么今天就换了一张脸呢?难道自己变化那么大,他认不住了吗?老林说,他五十刚出头呢,怎么不做所长了呢?老林纳闷了。旁边一个年纪轻一些的工勤人员对老林使使眼色,叫老林到前面会议室自己去找人。老林循声走过去推开会议室的门,推开了一尺光景宽,就看到是税务所在开批判会,满满坐了二三十个人。老林一眼就看到前面的会议横幅上写着这是一个批判自己大舅子的批判会,站在前面接受批判的居然就是自己的大舅子。老林看到有一个税务干部正拿着发言稿在讲话,说什么资产阶级肮脏思想,被腐朽没落的修正主义腐蚀了之类的话,还有一句老林听懂了:破坏军婚是非常严重的问题,是公开破坏祖国钢铁长城的罪行。
老林蒙头了。批斗会是1966年到1970年的现象,1970年之后就很少再看到有开批斗会的。何况大舅子根正苗红革命立场坚定,怎么到了现在1975年初了反而被批判了呢。一定是大舅子生活上出现问题了,要不然怎么会有破坏军婚的发言呢。这个大舅子仪表是风流堂堂的,以前好像也听说他喜欢和漂亮的姑娘开开玩笑什么的,老婆也讲这个哥哥对嫂嫂有些冷淡,对街上其他女子倒是有说有笑,难道现在和军人的老婆发生不正当关系了吗?老林呆在门边不知该怎么办好。
大舅子低着头没有发现老林推门在张望,但有其他开会的人发现了他。有一个负责人样子的税务干部走过来问老林,同志,你找谁?这里在开会,你能否到休息室坐一会儿,大概再过半个小时我们会议就可以结束了。
老林想离开税务所,但又感到不能一走了之。既然到了这个地步,他想干脆把情况搞搞清楚。
半个小时以后,坐在休息室里的老林听到了杂乱的脚步声响起,他知道会议结束了。那个多嘴的管门老头已经走到税务所党总支书记跟前,告诉他休息室里的人是所长的姊丈。
党总支书记一听,说,来得正好,我还有些担心他受了批判更加抵触呢,现在正好,亲眷来了,可以配合我们做做思想工作。
我能配合你们做什么事情呢,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一个农民。再说他是我的大舅子,以前在四木游击队里,他还是我的领导呢。老林不知出于什么目的,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税务所的党总支书记听懂了,眼前的虽说是个农民,但也是一个老革命。书记略一思索,慎重地对老林说,我们所长的能力和工作作风在整个地区都是有目共睹的,在他的领导下,全县税收连年大幅度增长,几次受到地区的表扬。但是,现在他想离婚,要跟一个解放军排长的爱人好。你一定要劝住他,只要同意不离婚,以后不再和那个排长爱人来往,还是可以继续做所长的。
那有什么不同意的,大舅母人很不错的,只是不大会讲话。我劝我劝。老林赶紧跟着书记去找大舅子。
一见面,大舅子愣了一下,姊丈怎么在这种局面里跑过来。他有些不快地对老林说,姊丈,你今天找我应该是为林一孔的事情吧。你放心好了,我问过公安局的朋友了,说这种情况即使判刑也是缓刑,不会坐牢吃官司。不过,这种事情银行里从来没有碰到过,他们正在向上级反映,过些时候省银行会做出最终决定的。
老林一听,松了一口气。赶紧说起另一个话题。大舅,刚才这位同志,哦,就是你们税务所书记说,你想跟大舅母离婚,要我劝劝你呢,就不要离婚了吧,孩子都那么大了,再说大舅母人也不坏。
姊丈,这种事……哎,我们聚少离多,一点一点都淡薄了。
大舅,那也不可以破坏军婚的,这个你我都应该很明白的,你我都是党员,国家对破坏军婚……这是很重的……错误。
书记在一边纠正,不是错误,是犯罪。刑法上有一条破坏军婚罪的。现在人家那个排长既往不咎,只是要求你不再和他爱人来往就可以了,他是觉得自己的女人也有问题,总是吵着要离婚,只要她那头一离婚,你这边势必也要离婚。那个结果你不但会被撤职,还会开除公职,回山里当农民。
大舅,难道你愿意像我一样面朝黄土背朝天吗?我只不过是不经上级批准刀剐了一个大土匪头子,结果受到处罚,要是我不犯那个错,今天你姊丈会是什么样?但是我当时是被老百姓围着没有办法,脱不开身,只好将错就错。而你呢,不过就是一个女人盯着你,有什么不可以摆脱的。你想,有那么多同志批评帮助你,你再不改正实在说不过去。
姊丈,这个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情,如果我现在不再和她来往,她也不肯和当兵的过日子,说不定还会寻死寻活,这个女人死心眼,死心塌地。我已经对不住你大舅母了,不能再对不住第二个女人。我们已经好了好几年了……
这边正讲着话,门外传来几声女人的尖叫,婚姻自由,你们税务所为什么要干涉所长和我的生活?我和所长都决定要离婚,离婚也是自由的,为什么不可以?今天我就把话讲死,如果你们逼着所长离开我,我隔天就死在你们税务所大门口,说着就拿出一把崭新的大剪刀对着自己的喉咙比划起来。吓得管门老头赶紧用双手作揖起来,姑奶奶啊,好大嫂啊,你放下剪刀吧。我是管门的,我没有拦住你,你闯进来出了事情,我的饭碗就丢掉了呀。
老林看到大舅子一下子立起身走出休息室,叫住了那个女人,芳芳,不要在所里闹,有话好好讲。我问你,如果我被开除公职回山里当农民,你还愿意嫁给我吗?
为什么要到山里当农民,难道税务所所长就没有婚姻自由的权利吗?那个叫芳芳的排长老婆声音有些轻了。言语里听得出,她不可能嫁给一个山里的农民的。
没有办法。我可以离婚,你也可以离婚,但是我们俩就是不可以结婚。不是不可以结婚,是结了婚我就会被开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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