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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封的清晨略显喧嚣,柳枝漫染桂香,是春风已逝的时节。
人群熙攘的无名小巷中立着一位玄衣滚红边的女子,不饰脂粉,面若芙蓉,束发挽冠又有几分男子气宇,她遥遥看着远方,时而侧目去看赤瓦檐下的一处茶楼。
茶楼中人并不多却也不至是凤毛麟角,此时窗边正有一桌客。
桌上有三人,一侧是个品貌非凡的男子,丝缎般的墨发坠在耳侧越发衬的肤似凝脂,双眸似湖水般静谧,却于抬眼时透出隐隐杀意。
而桌的另一侧坐的正是朝中要臣,翰林院大学士高蔼。
日前有人托信高蔼于府上,信中将朝局写的至清至明,当朝皇帝忧心集权之事,三省二十四司削权不一,诸寺监除审案的大理寺与掌礼乐社稷之事的太常寺,其余多已名存实亡,自然时势不顺。
信中几番暗示拥立堇王,堇王虽是皇帝最小的弟弟,弱冠之年便于纵横捭阖中势若天涛,只是母妃去的早。高蔼左思右想,想着许是堇王身边的谋士欲要游说自己扶持堇王,可又无凭据,未敢轻举妄动,阅毕匆匆将信丢入了火炉之中。
几日已去,早朝议事前后皆无异处,高蔼遂将此事抛之脑后。昨夜本已和衣,门童送来了信,信中问询高蔼可否于墨棋茶楼小叙,纸上笔力顿挫尽与日前所收相似,见此高蔼心生几处忧虑,夜深难眠。
今日晨起,高蔼推门时家侍已在门前立候,这家侍面孔有些生,身有七尺,眉清目秀,颇富凌云之气。
家侍自称是前几日招到府上的,高蔼想到高府确是新入了人手,但因着信的缘故,多了几分防人之心。
可惜防人之心未起效用,与家侍问话不逾三句,突然眼前一黑,失了神智。醒时已在桌前,身后立的正是在晨起时见的家侍。
高蔼头尚且昏着,四下探看一回,应是信中言及的茶楼。再看眼前之人高蔼并不相识,年纪轻,半束发,生得好眉眼,仔细想来在朝中也未有相见,处境之下便想先试探一句。
“究竟所为何事引老夫至此?”
仉亓看着对坐鬓发已白的高蔼也并无恻隐,兀自品了品茶。
三年前,他年十五,出师下山,不谙世事。
如今熟谙世事,在江湖势力归边棋做事两年,深知“尽人事,听天命”的道理,心上面上都冷了八分。
命数可不总是在自己手里握着的,有人想要他的命,就有像自己这样的人下手,自然也有人来理后事,让他消失的合乎情理。
良久,仉亓不徐不缓的说道:“高学士不必多心,时至今日,你我对坐饮茶,局势已定。”
高蔼握着青瓷茶盏的手滞了一下。
这墨棋茶楼于朝堂议事中曾有耳闻,似与归边棋有几分关系,如此想来,眼前的这位……
高蔼看着盏中青翠茶色,一时收手不是,不收也不是。
仉亓的盏中茶已饮尽,见高蔼神色凝重,复又说道:“请用茶。”
此时高蔼的额上已渗出细密汗珠,只好将茶盏抬起,又听得身后有佩剑微微出鞘的声音。
归边棋于江湖上闻名遐迩,朝廷眼里亦是有的,高蔼明知身陷囹圄,应是躲不掉了。
又仍觉可以一搏。
“就算今日我高蔼卒身于此,只怕堇王之事一样会败露。”
高蔼官高三品,为官多年进退自知,瞧着有几分瘦小,却生出气节。
却不见仉亓面色更改丝毫,仍只是轻轻一句:“请用茶。”
高蔼眉头皱起,自知多言无益,缓缓将茶送至嘴边。仉亓与高蔼身后的家侍目光交接,心照不宣。
此时茶楼外有一人迎面而来,来者施施而行却直向那玄衣女子而去。
女子皱了下眉头,旋即微垂眼帘笑道:“不知丞相是路过还是走错了路。”
张普没有止步,也不接她的话,缓缓动着有些浑圆的身子应声道:“好巧不巧,竟在这处遇见奉姑娘。”
奉辞有些不情愿的瞧了眼张普,这张普身着绯色缎,阔额鼠目,眉尾斜飞,教人见了便心中有些不快,偏笑起来又透出些仁心慈意。
能坐到当朝丞相位,是皇帝的股肱腹心,自然老奸巨猾。茶楼之中尚未功成,只怕张普来此会走漏风声。
奉辞迟迟开口道:“丞相请回吧,今日之事应守口如瓶。否则坏了规矩,对日后多有不利。”
张普一时无言,点了点头便离去了。奉辞未曾想到张普竟无刁难,心中想出的后话噎了回去,只得立于原地若有所思,但百思不解。
张普尚未走远,在高府委身做家侍的乔琰生与仉亓一前一后从茶楼出来,顺着奉辞有些呆滞的目光正瞧见张普的宽阔背影。
仉亓拍了拍思忖间的奉辞,奉辞也未收神,怔了一下才蓦地问道:“此事大理寺可会理会?”
乔琰生和仉亓面面相觑,不知所言。
此时开封城的另一边也十分热闹,今日是权知开封府事上任的日子,李琛年近半百辞去此职,三司使王钦推举原太常少卿宋旬担此职位,张普对此略有不满却也提不出称适的人选,不知皇帝是看中了宋旬还是看中了张丞相的不中意,不久批下此事。
宋旬才貌双全,家中是世代文官,早年便金榜题名,而那一年殿试恰是由皇帝亲自着手,才在王钦举荐时对宋旬尚可念起,不过也是浮光掠影。今宋旬年仅二十七官至从四品,自然众说纷纭。
周河便是“纷纭之众”中的一人,自李琛在开封府供职,周河便一同在开封府当差,如今也算在开封府任职许久,已过而立之年,现听闻府上新来了小自己不少的宋知府,忙想会见。
宋旬初来乍到,先见的便是门前立着的周河,也十分谦逊的与周河拜会了,将周河打量一番,见是个方脸,显出几分敦厚,着一碧色素衣,玄色皂靴,应是习武之人。
周河也将宋旬细细瞧过,白面清眉,俊眼漆目,曳绾色宽衫,风度凛凛,似生寒光,不俗也。与之几回言语后见其谈吐也不凡,笑道:“阁下果真是才貌双全。”
因着李琛辞官心切,早已还乡,只有周河带着宋旬熟络府上人事。
“除却素日需审理的政务,赋役等,若有邢狱之案亦需府中查办,事关重大可移交御史台,刑部或上奏官家。府上石丘是御前四品带刀侍,武艺超群,寡言忠厚,官家让他在此供职,可与阁下协同查案,还有诸位捕快可以缉捕取证……”抬眼见了巡查归来的孟莲苓,“这位是孟捕快。”
宋旬颔首附声,仔细一看却是一女子,与男捕快一般打扮,眉目玲珑,神采奕奕,想着也未好说什么。孟莲苓见着宋旬,正所谓“谦谦君子德,磬折欲何求”,生出几分仰慕倾心,倒先开了口:“孟莲苓见过阁下,久仰。”
“幸蒙见教。”
两相施礼后,孟莲苓退去,周河才低声道:“这孟捕快是中书侍郎孟获庶出之女,娘家家中变故方至此处供职,通些书画,可作榜文,只是大人切莫与她提家中之事。姑娘倒有几分侠肝义胆,可惜性急,心直口快,不成大事。”似是忆起什么,言罢还怒其不争的摇了摇头。
宋旬只在心中戏谑,周河想必是心不直口不快,稳重,着实稳重。如此一番览过府上,府中人事了然些许,便去理了政务。
“夫人,夫人!”
刘兰听着门童慌张唤了两声,也没有留步的意思。
近日边关战事告捷,将门长子刘世远战归加封诸卫大将军,其父刘广青原官拜归德将军,如今上了年岁封作太师,碍着刘太师腿脚不便,皇帝赐宴府上,一时太师府门庭若市。
刘世远是刘兰同母的弟弟,高府自不能缺席。
昨日高蔼携大夫人刘兰与其二人一双儿女赴宴,正当是仲秋时节,不巧长女高芸歆染了些许风寒,但刘兰忧心已年过二八的高芸歆的婚事,想着能在宴上谋得良家,左右还是带了高芸歆前去。不料宴后高芸歆厌粮泻吐,无奈于府上宿住一夜,高蔼心系府中之事,长子高荣策随高蔼回了高府。
今日高芸歆的病症已去,刘世远对外甥女不甚疼惜,和刘兰三人一同用了午膳,说了许多体己话,谈到刘兰忧心的婚事,刘世远也许诺为高芸歆留意好人家,才算散了。
回到府上,刘兰是心满意足,觉得高芸歆的婚事有了着落,正心情大好。亲自带心尖上的女儿回了房,又唤了庭中下人去煎药,才回到中庭,门童赶此时跌跌撞撞来报,委实有些煞风景。
刘兰边向卧房行去,边嗔道:“慌什么。”
门童不敢抬头,和着礼才说出口:“学士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