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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后的傍晚,福州通潮巷曹氏老宅。
“奶奶……楚觅云,我回来了,开门!”曹叔宝一路赶到曹氏老宅大门,便迫不及待地纵身下马,还一边大声唤门。
“曹叔宝,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楚觅云推开门迎了上来,面容略显苍白。
“我是赶回来的。”曹叔宝喘着气道。
“看出来了,你的面容很疲惫……”楚觅云左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接着道,“怎么样,那边的事情解决完了吗?”
见曹叔宝连连点头,楚觅云接着道,“我就知道,只要你振作起来,大矩绝对不是你的对手……”
曹叔宝微笑,用左手拍了怕楚觅云右肩,楚觅云左手一把捂着右胳膊,表情瞬间痛苦,“啊……”
“你怎么了……”曹叔宝先是关切,后心里一丝不妙的预感,按照往常的情况,各位长辈知道他回来,早就一拥上来问东问西了,急忙问道,“家里的人呢,怎么这么安静?”
楚觅云面容痛苦,仿佛还在颤抖,默不作声地低下了头。曹叔宝见状,心咚咙咚咙变得急速七上八下起来,赶紧冲进院子里。楚觅云一脸愧疚地默默跟了上去。
曹叔宝穿过庭院第一道廊庭,推开门,只见厅堂两侧挂着两个白色的打灯笼,上边大大的黑体“奠”字,灵堂中间的灵台上摆满了灵位,香烟萦绕,两根明晃晃的白色蜡烛静静燃烧,最前边一个赫然写着“曹家第九代长媳筠莲灵位”……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曹叔宝口中不停念叨着,目光呆滞,一下子瘫软在地。
“我拿走青釭剑后的第二天,玉浦团杀手就突然出现了,我赶回来的时候,他们已经杀了所有的人……”楚觅云在他身侧蹲了下来,双目含泪道,“都怪我没用,打不过他们,非但报不了仇,最后还只能靠轻功逃走……”
楚觅云说到这里,双眼失去了往日的机灵,两行热泪已经不能自控的流淌起来。
“是我,是我对不起曹家的列祖列宗,更对不起奶奶,曹家三十余口人的性命都是因我而亡……”曹叔宝说着,跪着爬到灵案前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奶奶,是我对不起你,要不是我学艺不精……”
看着失声痛哭的曹叔宝,楚觅云拍了拍他的肩,轻轻摇头,深吸一口道,“跟我来吧!”
曹家老宅佛堂密室,楚觅云指了指香案,曹叔宝顺着看过去,是一串紫檀十八子菩提佛珠。
“奶奶的佛珠,是她一直不离手的物件……”曹叔宝扑通跪在案前,双手拾起佛珠细看,悲恸道,“奶奶是在这里遇害的?”
“当天晚上我回到老宅这里的时候,已经一片血流成河,迎面撞上一个杀手,没过几招我就不敌……”楚觅云回忆着,下巴不停颤抖道,“深夜我偷偷潜回,看不到一个活口,后来我找到了这间密室,就只看到身受重伤,奄奄一息的老奶奶……”
“原本我想着尽快把青釭剑带回来,守护大家,没想到还是迟了……”曹叔宝攥紧手里的佛珠,呜咽道。
“老奶奶临终前跟我说了,其实曹家情报网早就被敌国盯上了,这次雪狼国派玉浦团追杀你,目的是让你从老宅拿走青釭剑,再趁曹家源头没有抵御能力的时候大举攻打,然后一举毁掉这个顺国最大的情报家族。”
“是我中了敌国的圈套,是不是?”曹叔宝听到真相,双目圆睁地站起来,抓住楚觅云两只胳膊使摇晃,激动地追问,“是我间接害死了曹家上下?”
见楚觅云表情痛苦,想起他的伤,曹叔宝才松手,转身一边紧紧盯着手里的佛珠,“都是我不好!”
“这也不能怪你,敌人这么狡猾,而且人多势众,又在暗处……”楚觅云安慰道。
“不,不……”曹叔宝摇着头道,又深呼吸了一口,异常冷静道,“楚觅云,你已经帮了我们曹家很多,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你先走吧,我想一个人在这里静一静。”
玉浦团挛鞮月,作为雪狼国刺杀任务的主要负责人,她虽然此番中原行动,已将顺国民间第一风媒曹家灭了门,但是明明已派出那么多玉浦团的高手,温太真、陶士衡、曹叔宝等人还是反杀脱身,安然无恙,这样的结果令她在雪狼国实权高层的面前颜脸无光。“假如中原江湖的这些新秀真的如此厉害,那么雪狼王派给我的刺杀任务该如何完成,家族荣耀如何保全……”这是近十年,挛鞮月第一次心生惧意,这些天夜里,她时常感到前所未有的呼吸沉重,难以入眠。
半个月后,某个深夜,怡红院地下密室,即正道教总堂。挛鞮月与她手下玉浦团的十个顶尖刺客,包围正道教总堂出口,堵着正道教核心成员。
“二位堂主,小女子只是想见见你们教主,把雪狼王的合作诚意传达一下而已!”挛鞮月身着雪白束身刺客装,红唇俏脸,她的声音如同灵狐般妖艳诡媚,嘴角处一粒朱砂点般的小痣,令她嘴角微扬的神情倍添神秘。
正道教红衣教主羊瑾,虽说他四年前依靠修习正道教至上武功“五雷掌”,实力已臻达大天位的境界,促使正道教短短三年便在中原快速崛起,但是自从中了张孟宾的见血封喉之后,他如今只能使出不到五层功力,如果想要恢复到巅峰,起码需要修养半年时间,除非得到解药。他想要潜心排毒养伤,便宣布闭关,将正道教事务分为两个部分,外务交由灰衣堂主苏俊负责,内务交由黄衣堂主孙恩负责。
“姑娘,我们教主正在闭关,你有什么话跟我们说也一样,我们会如实禀报他老人家。”黄衣人孙恩边浅浅作揖说着,边细细打量这个傲态骄姿,秾纤合度的女子。
“呵哼,我不远万里而来,没想到正道教居然如此的无礼待客……”挛鞮月冷哼笑道,眼神尽显妩媚。
灰衣人苏俊先是目瞪口呆,待他环视挛鞮月身后十名按剑而立,杀气腾腾的刺客,回神厉声道,“都说了教主闭关,你改天再来吧,否则休怪我们不客气!”
“哈哈哈……”挛鞮月摆手阻止了身后蠢蠢欲动的刺客,一声冷笑后,又装作楚楚动人掩嘴道,“反正小女子见不到羊教主的话,回去也无聊得很,不如就留下来陪你们解解闷吧!”
她嘴角飘起一丝动人无比的微笑,纤纤手指划过腰间宝剑,锵一下子抽刃出鞘,冰冷剑气乍泄而来,像水,像月光!
苏俊这些年打滚江湖,经验丰富,单单看挛鞮月出剑的姿态,便已经判断出这女人是个极其可怕的对手。他退后两步拔出佩剑,同时左右示意,让属下一起围攻。
“咚啪啷!”一道剑气从挛鞮月手中宝剑甩出,堂中一张巨大桌案瞬间化为碎片,四处激溅,正道教众人立刻左右闪避。她脚下运劲,凌空衣袂翩翩地向苏俊快速飞掠而来,弥漫席卷着杀气,整个身影如同来自堕落黑莲深渊的仙子,面容如娇艳的带刺玫瑰……
“嘿伊”苏俊面色一懔,对方实力,大呵一声,运足功力迎面冲上去,同时他三五个属下也纷纷助阵上去,而孙恩也手按腰间刀具,准备随时反应。
挛鞮月掠至苏俊跟前,环手一挥,唰剑气将几个正道教弟子击飞,转手举剑朝苏俊头顶落雷下劈。
“锵”两剑相交,一股内劲犹如不可抗力一般,苏俊瞬间感觉胸口血气翻腾,双脚不停跄踉回退,等他抵住墙壁停下,嘴上已涌出二两血。
黄衣人孙恩见这情形,一丝犹豫该如何应付。他也没料到,苏俊与自己一样都是接近中天位的功力,居然被眼前这样的女子照面一下就受了内伤,看来自己不宜轻举妄动。
挛鞮月凌空向前一个翻腾落在孙恩与苏俊之间,看了一眼孙恩,手舞剑花似乎还意犹未尽,准备再出招。
苏俊身后的密室石门突然嘎吱嘎吱打开,传来羊瑾的声音,“月蚀剑,玉浦团团主!”
“教主!”苏俊、孙恩以及众教徒均恭敬地抱拳作揖。
红衣人羊瑾双手后背地缓步走了出来,先是扫了一眼狼藉的现场,又看了眼受伤的苏俊,最后目光才落在雪白束身的女子身上。
“羊教主,您可终于肯露面了?”挛鞮月翻着眉眼冷哼道。
“挛鞮团主,你一来就打伤我正道教的人,难道说是他们什么地方得罪了你?”羊瑾一脸不满地明知故问道。
“哪里哪里……是小女子在向贵教苏堂主讨教武艺,承蒙苏堂主手下留情了!”挛鞮月收剑抱拳说完,故意瞧了一眼苏俊,只见他憋气的擦了嘴角,才把剑归鞘。
“哼!”羊瑾左右看了一眼两人,心里不满苏俊失利,然而再看眼前女子的功力,暗叹现今的自己都很勉强,只有忍下这口气,屏气道,“你要见老夫,所为何事?”
“羊教主,可否借一步说话?”挛鞮月望着密室,甜美道。
她乖巧的表情在羊瑾看来却犹如毒蛇吐信,他示意苏俊退下治疗,再示意孙恩在外边警戒后,便转身走进石门密室。挛鞮月示意手下刺客原地待命后,自己紧随羊瑾身之后走入密室。
“说吧,你今天大动干戈的,到底找我什么事?”羊瑾面朝正道教烛台上供奉的卐字阴阳鱼石雕,背对挛鞮月道。
“回禀羊教主,其实是我雪狼国大王的意思,”挛鞮月一副恭敬的样子,“其实王妃一直惦记着自己的父亲,所以让小女子前来替王妃向您请安了……”
说着,挛鞮月就深鞠躬身下来。
“少给我来这一套!”羊瑾突地转身呵斥道,“自从她叛国做了雪狼国王妃,我就没有了她这个女儿,我们羊家的声名扫地便是拜她所赐!”
“羊教主,您言重了!”挛鞮月微笑起身,接着言辞凿凿道,“当日情形,胡族军队见王妃衣着华贵,便已料定其身份尊贵,便强行劫持,要不是我雪狼国大王恰巧赶到恐怕……所以王妃之举实属被逼无奈!”
“别以为这样说,就能改变什么,掩盖你们狼族凶残歹毒的形象和累累罪行,哼!”羊瑾讽刺,又冷哼道,“我猜得没错的话,五年前大顺军中多名将领离奇死亡,想必与你玉浦团脱不了干系吧?”
“羊教主,既然您谈及了,那咱们先不说这两军交战各出奇谋,伤亡在所难免……”挛鞮月知道再这么说下去,她将哑口无言,此行目的必然无法达成,便巧妙偷换概念道,“咱们来聊一聊,这一战过后,哪家损失最重,而哪家获利最多吧!”
羊瑾抬眼看着挛鞮月没有说话,想看看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挛鞮月见他稍有缓和的样子,徐徐陈述起了顺朝内几大世家的往事。
自从司马氏建立顺朝以来,顺国朝局就一直延续着由几名开国大员分别把持重权的一部分,以协助皇家治理朝政的局面,而那些大员的家族经过几代的袭承积累,逐渐发展成了权势大家族。正所谓上品无寒门,下品无世族也。直到“永嘉之祸”为止,这一代最有权势的当属王家、谢家、恒家、庾家这四个大家族,而羊家依着皇后羊艳容的帝皇恩荫进阶为第五大世家。顺朝大世家,无论是在朝堂、经商以及武林之中,还是从人才任用、户银管配乃至军事部署,都具有深远的影响力。顺朝南渡新帝登基后,一切延续:王家王茂宏为相、王楚忠为将,一文一武相得益彰;谢家,谢安石身居太尉,且族妹为新帝贵妃;恒家,恒元子挂大司马头衔,手握虎符,掌管顺朝兵马;庾家,庾子嵩为太傅,且其侄女为当今皇后。
“我明白,羊教主背负着振兴羊家名望的重担,虽被罢免官职,您也想通过正道教有所作为,这些年您没少给朝中要员进献好处吧?”挛鞮月看了眼羊瑾讪讪的样子,胸有成竹道,“可您这番努力之后,又得到了什么呢?”
“我羊家的事,还不轮不到你一个黄毛丫头来置喙品评!”羊瑾背过身,冷哼道。
“哈哈哈,看来小女子不幸言中了呢……”挛鞮月故作娇羞,接着道,“我猜想羊教主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是尽力地暗中帮扶自家外孙女安全顺利地回归皇族身份吧,毕竟她可是羊家最后的希望了……”
“你到底……羊某真是老了!”羊瑾惊异转身,他没想到眼前这二十余岁的女子心思如此缜密,自己的心思全被她看穿了,看着她道,“哼,你有什么话要对老夫说,就直说吧,不要再拐弯抹角了!”
“好,羊教主这才痛快!”挛鞮月直起身子,看着羊瑾道,“我雪狼国大王说了,王妃对女儿的思念简直肝肠寸断,所以无论如何也要保公主平安,这一点您可以放心!”
羊瑾原本想派正道教的人暗中保护司马茹,但是朝廷以及几大家族的人都在盯着正道教,自己身上余毒未清,恐怕想隐藏司马茹身份,秘密送她进宫是难如登天的。挛鞮月这么一提,倒也正中他心意。
挛鞮月见他略有心动的沉思,接着道,“但是公主如果想要恢复皇族荣光,恐怕四大家族中定会有人从中作梗,所以希望羊教主能够答应与我们携手联防才行!”
“你们是想借我正道教之力,暗中破坏了四大家族的关系,引发朝野上的内斗?”羊瑾茅塞顿开的样子。
“羊教主英明!”挛鞮月虚一揖礼道,“四大家族之间积怨已久,只是没有一根像样的导火线而已,只要我们里应外合,巧布妙计……到时您力挽狂澜,击退外敌的功劳,再加上公主荣归,那羊家岂不是一家独大了?”
“说的好听,谁知道你们狼族人会不会过河拆桥?”羊瑾面色一凛。
挛鞮月似乎早就预料到了一样,从怀中掏出一支小药瓶双手递上,微笑道,“为表诚意,小女子愿将见血封喉的解药先行奉上,并提供一条事关重大的可靠消息。”
羊瑾接过药瓶,打开塞子嗅了嗅,回眼怀疑道,“这药……果真有效吗?”
“羊教主您放心,研毒之人打了包票,此药每日清晨一粒冲水服用,七日之后,您身上之余毒必消!”挛鞮月保证道。
“恒元子身边的师爷是你们的暗棋?”羊瑾点头,又不经意问道。
“那这样,老夫可以考虑离间四大家族,但是我羊家世代忠义,绝不会参与到叛国之事!”他见挛鞮月笑着点点头,便略有柔和道。
“您放心,玉浦头要做的事情您没有直接参与,不算叛国,而且我狼族一定会安排好一场让您重新为朝立功的好戏的!”挛鞮月矫揉媚笑道。
“那你说说你带来的消息吧!”羊瑾知道所谓蛇蝎美女指的就是眼前女子,转脸一旁正色道。
“散布恒元子手上有麒麟藏宝图消息的人是会稽王司马道。他本想以此为诱饵,引得正道教与恒家激化矛盾,坐山观虎斗的,不料您老为救公主失手打死了恒元子的儿子,正中司马道下怀,他所幸便将谢家、王家、庾家拖下水,让大家族相互削弱,从而拓展自己在朝的党羽!如今他的手下还散布说正道教有麒麟藏宝图的拓本……”说到这里,挛鞮月故意观察羊瑾神情变化,想确定是否真有这样的拓本存在。
“岂有此理,枉费老夫对会稽王一片赤诚……如果正道教真要留有藏宝图拓本,又岂会依赖于漕运、盐贩!”羊瑾一拍桌案,言辞凿凿。
挛鞮月见他不像说谎,接着道,“羊教主果然忠义,只可惜这会稽王利欲熏心,您的忠心所托非人啊!”
“好了,我答应你的事,我会尽快安排部署,你也记住你说过的话!”羊瑾收回手,一脸下好决心的样子。
“那是当然,在下虽为女子,但一向诚信!”挛鞮月娇柔作揖,接着告辞道,“那我静候佳音,小女子先行告退了!”
羊瑾虽然迫切想要挽回羊家名望声誉,但他修养甚深,从未想过真的去卖国,他痛恨司马道背弃自己是真,他想报复四大家族也是真,但他确定玉浦团与正道教仅仅只是相互利用的关系,他心底印着最后一定除掉挛鞮月和玉浦团的真实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