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热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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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流马抬起眼皮,从窗户里看我一眼,反问:“不然呢?”

    我知道她没明白我的意思,便又道:“你是说,在这个时代,还有战争?”

    “哪个时代没有?”

    这下流马连眼皮也不抬了,以一种理所当然人人都应该知道的口吻说:“只要人类还在,战争就不会停,和平从来都只是战争的夹缝。”

    我很震惊,但不是对她说的话——这种理论在我那个时代也很有市场。真正令我意外的,是流马说这句话的口吻。她看着也就十几二十岁,可是说起战争的话题竟如此淡定,反倒让我对这个时代繁花似锦的外表下到底藏着什么心生怀疑。

    可能是见我不说话,流马不放心地又从窗户里看我一眼,确认没事,才又似安慰又似调侃地说道:“恭喜你啊,从一个夹缝来到另一个夹缝。”但语气轻蔑,好像在嘲笑我贪生怕死。

    我觉得很好笑:我一个一心求死的人,竟然也有被人嘲笑贪生怕死的时候。

    但我没在这上面纠结,只是问她:“你怎么知道我从夹缝里来?”

    这次她没看我,但说话的语气比前几次都更自信:“从战争中来的人不是你这样。我不是夸你,”她直白地说,“你有你的问题。我只是说,经历过战争的人都有一种破碎感,明眼人一看就知道。”

    我被流马逗笑了,没有恶意,只是有种看小孩说大人话的感觉。

    我很怕我的笑会冒犯到她,所以努力遮掩。但流马还是看到了,但她并没有生气,而仍是那种居高临下的不在意,问我:“你们那个时代,难道没有人类与战争这门课吗?”

    “我不是文科专业……”

    “跟哪个专业有什么关系?这是义务教育阶段的必修课啊。”

    我只好老实承认:“我们不学。”

    同时意识到流马侃侃而谈战争的资本来自何处。对他们这个时代的人来说,我学的东西,大概都是过时而没用的淘汰货。甚至我本人,大概也是过时到连正常谈话都很成问题的。

    就在我自卑的时候,流马的态度突然好起来,可能是觉得我的无知都源于时代,而非我本人,所以她决定对我好一些。我听她像哄小孩一样对我说:“我让培风隐身给你看。”

    没等我答应,眼前的窗户上已经出现从外面看培风的多视角影像。但随着她一通操作,培风的银灰色越来越淡,并最终消融在巨大的绿色植物背景中。

    “这是全隐身态。”

    流马自豪地说,但语气中又有些烦恼,觉得美中不足似的,慨叹道:“坐在培风里面感受没那么强烈,应该让你先出去我再隐身给你看的。”

    但我已经很震惊。我问她:“既然培风可以隐形,人类是不是也可以?”

    “可以啊。”流马云淡风轻地说,“但个体随意隐形会造成很多法律问题,所以视觉隐形技术只被允许用在军事还有星际探索等少数几个领域。”

    “星际探索?”

    想到叠城里出现的众多地外风格的建筑,我忍不住开始兴奋。毕竟在我的那个时代,地外文明的探索还处在非常初级的阶段,人类对于浩渺宇宙的认知基本还只能靠想象。

    流马看出我的兴奋,毫不留情地泼冷水:“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发现外星生物。”

    一句话扼杀我所有想象。

    “那那些建筑?”

    “哪些?”

    “那些外星风格的。”我指着培风刚刚掠过的一座星式塔楼。

    流马瞟一眼,不以为然地说:“那哪是外星风格啊。”之后怕我啰嗦,更是一句话终结:“就算有,也是人类自己的想象。地球以外,没有生物——这就是星际学的最新进展。”

    我觉得泄气,不知道再说些什么。

    流马主动问我:“你来了多久?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我尴尬地说没多久,只跟着引导者看过有限的几个地方。

    流马撇嘴:“好吧。”

    顿了一下,又呢喃:“可能他们就没打算……”

    忽然她看向和旨,对我说:“你对机仆不错,这是‘过去的人’仅有的优点,可惜变脸太快。希望你跟他们不一样。”

    我看看和旨,向她道:“我以为你会说这是缺点。”

    之前,无论阿丁还是我在集市上遇到的那两个摊主,都觉得我对和旨的态度不对。

    但流马却有不同意见:“我们这个时代的人,从小就生活在有机仆的环境里,不知不觉就麻木了。可是机仆毕竟不同于普通的机器,值得人类对它们好一点。”

    “你这么说,”我试探道,“是因为和旨帮过你?”

    “嗯。”流马直言不讳地说,“我还没有自己的机仆,等以后有了,我也会对它好。”

    “你没有?”

    我不大明白,阿丁说这时代的每个公民都可以拥有至少一名机仆,这算基本国民福利,跟教育、医保差不多。

    流马不自然地说:“因为我还没毕业。”

    “毕业,是要二十岁?”

    我想到极乐那块“招牌”,那个人就是从二十岁开始进入社会工作的。所以我推断:二十岁之前,都属于他们的义务教育阶段,也就是归育师们照顾不能独立生活的未成年期。

    “嗯。”流马的回答逐渐敷衍。

    我又问:“所以你还不到二十岁?”

    “快了。”她回答得更含糊,语气也开始不耐烦。

    我没敢再在年龄上烦她,转而聊起御风:“他们说御风是两个世纪以前的交通方式,所以你是因为喜欢飞行才选择做御风选手的吗?”

    “培风。”

    “什么?”

    “我说我是因为培风才决定做御风手。学校里没有人比我驾驶得更好,而我也不想把它让给赛场上那些野蛮人,所以我就把自己训练成御风手,继续陪伴培风。”

    流马眼睛晶亮,闪着喜爱的光。

    “学校到了,我要回去了。”

    她将培风停在空中一座悬岛上,请我和和旨下来。我有种搭计程车被半路撵出的感觉,可心里知道这是因为这个时代的传输技术,令流马根本没有要送我们到哪的概念。

    临走,流马又探出银色脑袋,冲我道:“下次再去看比赛,要选培风。”

    我笑着点头,看培风飞走,隐身,心想:如果我也能有那么热爱的东西,可能活着对我,就不会是需要反复下决心、不停巩固才能做到的事。